第23節(jié)
繡玥意外地指著自己,問道:“我?還是我嗎?” 不是你,難不成是我呀!鄂啰哩在心底深深埋怨了一句,她還不知道呢,皇上剛剛吩咐了他,說著常在鈕祜祿氏既然晚上侍寢,那白天的記檔暗中吩咐敬事房抹去了就是,以免六宮見到了敬事房的記檔,諸多非議。 瞧這話音兒,明擺著這幾日都是要鈕祜祿氏侍寢了。鄂啰哩心底止不住的翻白眼,她侍寢,也不見自己有何好處!還要費心思去各處費力周全!原本她之前伺候皇上就起得晚,皇上不怪她失了規(guī)矩,卻要叮囑他,務(wù)必要敬事房記成侍寢過后按規(guī)矩抬回了西耳房歇的。 鄂啰哩心里暗暗叫苦連天,這罰抄書罰抄書!書沒見著怎么抄,侍寢可都是連上了!白黑天的伴著皇上,這到底是受賞還是受罰呀? 真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繡玥也是不得其解,看起來皇上這是鐵了心不教她出去養(yǎng)心殿,為今之計是要盡快抄完那余下的五遍《女則》,才能今早解了這禁足之苦啊。 黃昏時分她醒來的時候就簡單沐了浴,這會兒省事兒多了,簡單在東圍房拾掇了一下,便由棉被裹著一路抬進了后寢殿。 這回繡玥學乖了,將錦被撥開條縫,探出去瞧向颙琰的側(cè)臉。 “來了。”他道。 “是......” 從前她在皇帝面前,只覺得窒息,說話小心翼翼,只是皇上待她尚算優(yōu)容,雖面色嚴厲每每到最后卻放過,故而繡玥在颙琰面前沒有如履薄冰的感覺。 午后起的沖突,她訝異于皇上竟會說那樣的話。震驚著,皇上竟意外成了生平第一個肯哄她的人。雖然他也是始作俑者。 繡玥習慣了世態(tài)炎涼,冷眼相待,卻還沒有人待她溫柔呵護,第一個肯對她溫言軟語的,是她名義上的夫君......這,她倒是有些迷惘了。 自從颙琰真的給她抄了幾頁書稿,白紙黑字為證,繡玥雖然還怕著皇上,敬畏懼著皇上,卻沒從前那樣的拘謹窒息和陌生感了。 皇帝穿著明黃的寢衣,平躺在龍床里側(cè)閉目養(yǎng)神,今夜似乎不會理她了。繡玥有些放下心,她將棉被打開,裹住自己,趴著偷偷去看皇上的側(cè)顏。 這就是天下間權(quán)力最高的統(tǒng)治者,掌管著所有人生殺大權(quán)命運的主宰者。 這樣至高無上的帝王,權(quán)力的最頂峰,所有人仰望的所在,此刻可以由著她這樣肆無忌憚地俯視著。 還挺滿足虛榮心的。 繡玥自娛自樂盯了一會兒,瞧見皇上的右手半露在被子外,這就是掌權(quán)者的手掌,朱批幾個字,就能主宰世間之人的命運。 她抬眼瞧了瞧皇帝,下意識伸手探進了颙琰的薄衾內(nèi),白凈的素手悄悄覆上了他的手背。 皇帝只是起初微微一動,到底也沒有睜開眼睛。 繡玥在心底偷樂了一下,她抓住皇上的手,這可是天底下身份最貴重的人的手掌,現(xiàn)在任由她擺弄,她自己是不是很了不得。 繡玥的小手在他的手掌間流連了一會兒,睡意漸濃,她便收回了手,轉(zhuǎn)了個弧度準備沉沉睡去。 來了宮中的日子,其實比在楊府睡得還愜意些。在楊府的時候天不亮就得爬起來,帶著寶燕奔波忙碌生計,入宮后,遜嬪娘娘對她一向?qū)捜?,請安的次?shù)裁剪到每月寥寥無幾,皇后起初又無需她去請安,最近這些天住在養(yǎng)心殿里,她從未有一日起的比皇上早,對此皇上也是一貫無知無覺。 她無需在夜晚惦記著明日如何早起,也無需天不亮就憂思著要起身。 想著,繡玥不禁彎彎嘴角,調(diào)整了個舒適的姿勢,漸入夢鄉(xiāng)。 颙琰閉著眼睛在心底長長嘆了一聲。 本來顧及著她年紀小,晌午又做得太過,晚上才預(yù)備要體諒,放她一馬,讓她好好休息一晚,可這個鈕祜祿繡玥,偏偏不怕死的來撩撥他。 他強忍著天人交戰(zhàn)了半個時辰。終于決定還是不忍了。她自己玩火,后果就該自己擔著。 后半夜,鄂啰哩聽著里面哭的死去活來的聲音,他都不覺得稀奇了,對著前來抬人的侍寢太監(jiān)煩躁地擺擺手,“回罷,還等什么呀?這人哪,你們今晚上肯定是抬不回去了?!?/br> “對了,”他站在窗底下,彎著腰對這幾個苦著臉的小太監(jiān)低聲叮囑:“千萬記著,回去了凈事房的存檔還是給我抹干凈嘍,這玥常在鈕祜祿氏,可是回了西耳房睡的,記錯了一個字,皇上摘了你們腦袋,懂了嗎?” “是,您放心罷鄂公公,這咱們也不是第一回 了?!?/br> 瞧這語氣,鄂啰哩望天嘆了一口氣,連凈事房的都摸出規(guī)律了,往后且不定還有多少回呢。 “哥!” 冷不防一聲喚,黑燈瞎火,鄂秋不知何時跟著竄上來的,他一見著著窗底下站著的自家哥哥,不由分說將鄂啰哩拉扯到一邊,沒走幾步,鄂啰哩大力揮開他的拉扯,斥道:“你小子怎么到這兒來了?” 瞧他這一副獐頭鼠目的樣子,鄂啰哩心里就氣不打一處來。 鄂秋沒回話,朝著寢殿的方向擰眉道:“先頭那棉被里邊裹著送進寢殿的,真是那個延禧宮的常在?” 鄂啰哩瞪了他一眼,懶得跟他講話。 前幾天鄂秋在后宮里轉(zhuǎn)悠,無心敬事房的差事,這幾天無奈輸慘了銀子,便搶著接了敬事房扛人進去的差事,侍寢的事兒上油水最多,本想著弄些好處出來,卻一眼就瞧著了臉,不是那天那個延禧宮的常在還是誰? 那個玥常在根本不買他的帳,算她有本事,爬上了皇帝的龍床,可這一連幾天都是這個女人侍寢,他還有什么油水可搜刮? “哥,瞧瞧你,這灰頭土臉的,你可是紫禁城堂堂的總管太監(jiān),皇上那兒,就不能想想法子?這個女人侍寢,咱們兄弟日子都是不好過呀?!?/br> “住口!”鄂啰哩左右張望了一下,緊張道:“皇上的事兒,也是你能指手畫腳的?” 他瞧著這個沒出息的弟弟,越看越?jīng)]好氣兒,“我的事兒,輪不著你cao心!倒是你,一天天的老跟常齊他們混在一起,那常齊幾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早晚讓他們把你賣嘍!” 鄂秋滿不在乎地“嘖”了一聲,“您給內(nèi)務(wù)府這幾天透的話,我可是聽著了不少風聲,那個玥常在膽敢敗壞宮里的規(guī)矩,皇后娘娘若知道了,頭一個饒不了她!我呀,我最近還是去儲秀宮轉(zhuǎn)轉(zhuǎn),這可是份好人情呢?!?/br> 讓那個鈕祜祿繡玥不給他面子,讓他吃閉門羹,就讓她看看,得罪了他鄂秋的后果是什么。 鄂秋是個直性子,問清楚了事兒,打定了主意說走就走,鄂啰哩在身后壓低了聲喝道:“你別胡來!這事關(guān)皇上,一個行差踏錯,小心腦袋!” “放心吧,放心吧,”鄂秋回頭道:“事兒我有分寸,到時候,皇上總不會遷怒到哥哥您頭上就是?!?/br> 眼見著這個混賬弟弟走了,鄂啰哩真是從頭到尾拿他沒轍,否則也不會任由他混成了這副樣子。只是那個玥常在,他想了想,她在圣上面前侍奉了那么久,這么低微的身份,實在是配不上圣上,是該有人將她拉下來了。 *** 繡玥這幾日在養(yǎng)心殿里,慢慢覺得日子沒那么難熬了。還有開心的事兒,就是能夠混進去跟著皇上一同用御膳,這幾天她在東暖閣里享盡了山珍海味,用膳過后,還要在后寢殿里擺放好多時新瓜果和蜜餞,書房抄書的桌邊上慢慢也堆滿了小食。 繡玥這幾日是敞開了去吃的,當著皇上的面一點也沒有矜持,對此,颙琰沒有說什么,養(yǎng)心殿里也就沒人敢多說一句話。有時候她想,若是額娘和外祖父在宮外,如能嘗一嘗這樣的珍饈美味,那該多好。 還有寶燕,這幾日她在養(yǎng)心殿里拘著,寶燕肯定想盡了辦法千方百計打聽她是死是活,御前的人滴水不漏,寶燕大半是打聽不到消息的,這幾天不知是如何的心急如焚。 左思右想,在第五日晚膳過后,繡玥盯著膳桌上一盤沒怎么動過的雙色馬蹄糕,她猶豫了半天,最終試著開了口,乞求皇上能否賜去給延禧宮。 只要寶燕見到這盤御賜的雙色馬蹄糕,便知道是她,自然也就明白她此刻在養(yǎng)心殿安然無恙。 繡玥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她只是皇上的妾室,還是比貴妃、妃、嬪、貴人的妾室身份低出許多的一個小小常在,在皇上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向皇上乞求賞賜,似乎也有些僭越了。 只是她第一次向皇上開口,要的也不過只是盤糕點而已。繡玥思來想去,斟酌利弊,想來皇上即便不答應(yīng),也不至于會惹禍吧。 繡玥開了口,便忐忑不安地等著下文,過了半晌,颙琰從膳桌上起身,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一語不發(fā)地離開了暖閣。 總之不是高興就是了。 她心里便有些拿不準的慌亂,惴惴地跟著去了皇上午睡的稍間。 西稍間里,伺候的奴才漸漸都退了出去,皇上端坐在榻上,沉著臉色一語不發(fā)地看她,她在一旁站著,心底便更沒底了,一盤馬蹄糕而已,會惹皇上動了怒? 繡玥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時僭越,難不成賞賜御膳,還有她不懂的涵義宮規(guī)在里面?若是引得皇上誤會了她有什么不軌之心,可就糟了。 她心底正在上下的打鼓,颙琰突然沉著臉開了口:“朕多臨幸了你幾次,你是不是就覺得自己可以恃寵生嬌了?” 繡玥睜大眼睛,她真得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人有點發(fā)懵,她只是想給寶燕帶個信而已,讓寶燕能夠不日夜煎熬地擔憂她,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啊。 “嬪妾,嬪妾真的不敢,”繡玥飛快地轉(zhuǎn)動著思緒,她咬咬嘴唇,“只是今日擺上的雙色馬蹄糕,嬪妾想起了嬪妾的婢女寶燕一向是愛吃馬蹄糕的,寶燕跟了嬪妾很多年,所以才一時蒙了心,想向皇上討個賞……皇上,嬪妾再也不敢了,皇上——” 她正急著解釋,冷不防卻被皇上突然的一句話打斷:“你是不是覺得朕對你動了心?就敢對朕放肆了?” 繡玥只覺迎面一道閃電劈中,她張了張口,一時間竟連話都忘了解釋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想要白扔了1個手榴彈 碎小只ya扔了1個地雷,營養(yǎng)液在下一章感謝~ 第44章 這談何說起呀?皇上對她動心?她連做夢都沒夢到過這樣的事,皇上是九五之尊,心系蒼生社稷,即便是在后宮中,上有皇后中宮,下有數(shù)不盡的寵妃美妾,她算個什么? 繡玥真是想不通又后悔,一盤馬蹄糕而已,怎會惹得皇上出了此言呢? 都怪她自己。有人稍稍給了她一點溫暖,她就這樣忘了尊卑貴賤,忘了給她溫暖的人同時是九五之尊的圣上,忘了收斂心思,忘了曲意逢迎! 可是皇上,這些日子皇上對她的縱容,那些滲透在細微末節(jié)處的包容,一點也不像是假的,這才是讓她慢慢迷失了心智,敢跟皇上開口僭越的原因啊。 他將自己一點點縱容到這步田地,此時此刻,又何以如此動怒? 她雖這樣想,卻也萬不敢對皇上宣之于口,只能跪下去求寬?。骸盎噬?,嬪妾錯了,嬪妾一時失言,嬪妾再也不敢了?!?/br> 颙琰坐在上位,他心底其實是有一些無端生氣的,剛剛她向自己開口的一瞬間,望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種篤定的目光,相信他一定會對她予取予求,從何時開始的,她會有這樣的認定? 他有一種身為帝王秘不可宣的心思被戳破的惱怒,被她探知的……羞憤。 颙琰板著臉,看向下方跪著的繡玥:“朕告訴你!你在朕的心中,不過是朕豢養(yǎng)的一只貓一只狗而已,朕對待你,就如同養(yǎng)著的一只貓狗,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誤以為朕喜歡你,就敢僭越犯上!認清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一個六品的常在,伺候了朕幾日,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嗎?” 繡玥垂頭跪著,聽著上方不斷傳下來的陣陣訓(xùn)斥,皇上發(fā)了怒,她只耐心等著最后一句,讓她“滾出去”,便可滾了。 皇上無端發(fā)了雷霆之怒,她此時的心里,竟是一片空的。 甚至她已經(jīng)開始琢磨:還有兩日的時間,皇上罰的書稿大多也已經(jīng)抄完了,既已惱了她,只要加緊謄抄,趁著皇上午睡的時辰她滾去抄書,待皇上醒來的時候她,便也可交了功課,滾回延禧宮思過,不必再礙皇上的眼了。 為了盤糕點,皇上總不至于殺了她吧,繡玥心想。 有時候她也很服氣自己,可以厚顏到如此地步,若是旁的官宦家的千金,大家閨秀被皇帝訓(xùn)斥至如此,不知會羞憤到何等地步,甚至連自盡也做得出來。只有她這般不痛不癢,連滴眼淚都不會掉。 這樣的性格,終究是比不得鈕祜祿秀瑤的梨花帶雨,泫然欲泣,楚楚可憐。 她在人前的嘴臉永遠是低聲下氣,卑躬屈膝,卻偏又在不合時宜的時候守著自己的頑固倔強。 難怪那時他給她最后的一個眼神,是鄙夷、嫌棄,是在說她連一點小女兒的嬌羞都沒有。 思緒飛得有些遠,后來帝王的話音已停了,她也沒發(fā)覺。 半晌,颙琰的怒火過去了,他看著底下一點聲音都沒有的繡玥,他是帝王,他說的一切都是對的,即便是惱羞成怒,他斥責鈕祜祿繡玥有錯,她便是有錯。 可是訓(xùn)斥過了她,讓她如此刻般匍匐在自己腳下,卻也并沒得到痛快暢快的感覺。 自此之后,可能她永遠都會畢恭畢敬地侍奉自己,收斂情緒,懷揣心思,他無端的覺得更加煩躁。 她靜靜跪伏在地,始終沒有抬頭,瞧不清她的臉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起來。”颙琰吩咐道。 突然聽到這兩個字,繡玥回了神,忙回道:“是,嬪妾謝皇上恩典?!?/br> 不是“滾出去?”,繡玥心中疑惑,一般圣上重責過后,不是該厭惡地讓人滾嗎?怎還會留人在眼前礙眼。 難不成,還要懲罰她? 繡玥站起身,皇上如此待她,此刻如平時一般討好地向他假笑,她是笑不出來。說到傷心難過,也并不覺得,所以她站起身看向皇上的一眼,空空的沒有什么表情。 颙琰看到那個眼神,卻是在看個陌生人,十分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