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窈其實(shí)知道太后不過再有八年壽數(shù)，剛過知天命便駕鶴西去，空留陛下遺恨。太后在的那幾年蘇輕窈位份一直上不去，若不是太后慈和，她也不可能日子一日好過一日，對于太后，她還是心存崇敬的，也盼著她能多活幾年。

    見太后竟聽了，蘇輕窈不由很是歡喜，沖太后甜甜一笑。

    她笑起來的樣子分外甜美，就連并不十分艷麗的五官都明媚起來，太后看著她那么高興，也跟著笑起來。

    “你倒是很注意養(yǎng)生?！碧笳f。

    蘇輕窈有些不好意思，這些不過是她自己的經(jīng)驗(yàn)之談，拿到太后面前其實(shí)有些班門弄斧，太后難道都不知道這些？她不過是沉浸在失去先帝的悲痛中，一時緩不過來。

    “妾家中時時常陪伴祖父祖母，瞧他們?nèi)绾纬源?，也跟著養(yǎng)成這般習(xí)慣。時間長了，倒也覺得很好，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碧K輕窈紅著臉說。

    她祖父如今將近花甲，再三陳請才終獲致仕，身體好得不得了，人人都羨慕。

    太后倒也知道這些，笑說：“你這么大點(diǎn)年紀(jì)，能有耐心陪著長輩，很好，很好?！?/br>
    蘇輕窈看上去是個天真可愛的少女，其實(shí)本人卻十分沉穩(wěn)。從她身上，太后看不到許多年輕人特有的初升朝陽般的張揚(yáng)肆意，反而有些日落晚霞時的沉穩(wěn)厚重。

    正因如此，她跟蘇輕窈說話才特別順暢，蘇輕窈仿佛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只稍說半句就能聽懂她的意思，交談起來分外舒坦。

    蘇輕窈紅著臉笑，心里有被夸贊的喜悅。

    “能得娘娘您這一句很好，妾怕是晚上做夢都要笑醒呢?！?/br>
    太后點(diǎn)點(diǎn)她的鼻子，笑著念她：“頑皮?！?/br>
    因?yàn)橛刑K輕窈陪著，太后覺得時間飛逝，一晃眼就到了午膳時分，又讓蘇輕窈陪著用了一頓午膳，太后便要午歇。

    蘇輕窈陪著她安置下來，便要退出寢殿，沒成想太后卻說：“樂水，你帶蘇小主去書房，便是看書小憩都成，好孩子，好生休息一會兒。”

    沒成想太后這么客氣，蘇輕窈高興得很，忙福了福：“是，多謝娘娘?！?/br>
    等去了書房，樂水還命宮人送來茶水瓜果，倒有今夏難得的西周蜜。這種瓜果類的貢品宮中很難得，一共也沒幾筐，估摸著這一小碟子還是太后自己用的，特地賞賜給她。

    蘇輕窈頓了頓，感激地對樂水說：“謝娘娘厚愛?！?/br>
    樂水認(rèn)真瞧了瞧她，見她確實(shí)是真心實(shí)意，不由感嘆道：“宮里這么多娘娘小主，臣瞧著娘娘也就同蘇小主投緣，還望小主跟娘娘好生相處，以后若是有空也多來陪陪娘娘?！?/br>
    深宮寂寞，不光說的她們這些嬪妃，太后恐怕比她們還要寂寞。因?yàn)槭枪丫?，日常也不能?jīng)常叫戲班子來看，雜耍說書也很少有，不悶在慈寧宮里也無事可做。

    既然蘇輕窈跟太后投緣，估計(jì)以后蘇小主的位份也低不了，等位份上去，再過來慈寧宮走動，就沒人敢多說一句不是。

    宮里的人都精明得很，便是不看太后面子，也要看陛下面子。自四月伊始，陛下雖說招寢時候不多，卻只單單翻蘇小主的牌子，由此也可見一斑。

    蘇輕窈倒是沒成想樂水還能這般勸一句，也不由認(rèn)真起來。

    “姑姑放心，娘娘待我好我是能體會到的，不會辜負(fù)娘娘厚愛?！碧K輕窈承諾道。

    樂水面容一松，沖她福了福，這才退出去。

    等人走了，書房只剩蘇輕窈和柳沁兩人，蘇輕窈才跟柳沁道：“之前婁大伴勸我要同陛下好好相處，要時刻衷心陛下，今日樂水姑姑又說叫我多陪陪娘娘，我怎么覺著我這么重要呢？”

    她的語氣很有些飄，鬧得柳沁忍不住笑出聲來，忙背過身去捂嘴。

    蘇輕窈白她一眼：“你就偷笑吧?！?/br>
    柳沁笑完了，才輕咳兩聲道：“小主有這么好的運(yùn)道，宮中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難道還不好嗎？”

    好，怎么不好？可她卻不那么踏實(shí)。

    作為一個從不顯眼的邊緣人，她就沒這么紅火過。她自覺自己沒什么特殊之處，也不懂前朝后宮那些事，實(shí)在鬧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就紅火起來。

    若說她真是博得陛下一見鐘情，那還好說些，太后心疼兒子，自是隨著兒子喜歡的人關(guān)照?？杀菹履菢幼?，跟對她一見鐘情，差了有十萬八千里吧。

    她自己是什么底子，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看上去不過稚齡少女，里面的芯子早就換成老太太，她有這樣一個輪回重生的秘密，無論如何也不敢叫任何人知曉。

    正因如此，突然如烈火澆油般熱鬧起來，她就總會猜想對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太后娘娘這的簡單些，或許是因?yàn)閮鹤酉矚g她，也可能因著她也做過老太太兩人投緣，可陛下那就十分叫人捉摸不透了。

    柳沁見她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瞧著真沒多開心，不由也有些心疼，勸她：“小主，咱們想那許多又有什么用？便是明白了根底，還能違抗陛下和太后不成？您便放寬心，該如何如何，等位份熬上去，咱們也搬個后殿住住，再叫小主娘家父母也一起進(jìn)宮看望，豈不是很好？”

    柳沁不過就比她大一歲，這些時候跟著她紅紅火火，竟也私下里琢磨這許多事。

    蘇輕窈微微一愣，隨即便展顏一笑：“你說得對，是我著相了?！?/br>
    不想了，該如何如何，把眼下日子過好才要緊。

    她吃了小半盤瓜，又偷偷哄柳沁也嘗了兩塊，便靠坐在貴妃榻上準(zhǔn)備小憩一會兒。

    往日里她也要午歇，怕下午侍奉太后時困頓說錯話，便抓緊瞇會兒眼。

    柳沁不用跟著她進(jìn)殿伺候，倒也不怕這些，便守在她身邊給她打扇，好叫她睡得舒服些。

    待太后娘娘醒來，時辰也不算早，蘇輕窈過去給她讀了會兒書，就聽外面?zhèn)鱽硗▊髀?。楚少淵興許是不放心母后，特地又過來一趟，瞧瞧她病況如何。

    剛走到回廊處，就聽里面少女清朗的嗓音，蘇輕窈在給太后讀《歡喜緣》，是太后最喜歡的一出喜劇，劇情也很逗趣。

    楚少淵站在那聽了一會兒，才叫人通傳進(jìn)入內(nèi)殿。

    剛一進(jìn)去，他就覺察出些不同來。

    往日因?yàn)樘蟛◇w未愈，內(nèi)殿里一直關(guān)著窗門，不僅有一股苦澀藥味，還很憋悶，總之叫人心情沒那么愉快。

    這會兒倒是窗明幾凈，夏日暖風(fēng)從紗窗里鉆進(jìn)，吹散了滿室藥味。床邊的小幾上放了一盆牡丹盆景，給素雅的慈寧宮增添幾分喜慶。

    蘇輕窈就坐在床邊，活靈活現(xiàn)給太后讀書，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粗一會兒細(xì)，倒是很有些口技天份。

    太后笑瞇瞇坐在床上，臉色比早晨要好許多，瞧著也精神不少。

    興許是母子連心，他剛一走近就瞧母后抬頭看他，臉上笑意還未散。

    太后沖他招招手，臉上笑意融融：“皇兒快來，輕窈的書讀得特別好，正趕上要緊的地方，你也一起來聽?！?/br>
    楚少淵就看蘇輕窈的耳朵，慢慢由白變紅。

    他頓了頓，慢條斯理說：“哦？那朕也來聽聽輕窈說的書?！?/br>
    蘇輕窈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

    咱們不熟的，叫這么親近做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蘇才人：抖，陛下您叫誰？

    陛下：親愛的，當(dāng)然是叫你。

    蘇才人：總覺得不懷好意……

    第40章

    興許是頭一回見兒子這樣, 太后坐在一邊笑得不行，鬧得蘇輕窈臉更紅, 實(shí)在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楚少淵一本正經(jīng)坐在太后床前, 臉上也帶了些許笑意。

    他發(fā)現(xiàn)，戲弄人真的很能讓自己開心。

    太后看蘇輕窈臉上的紅暈已經(jīng)蔓延到脖頸里, 這才輕咳一聲，安撫道：“好了不鬧了，好孩子接著讀吧?！?/br>
    太后娘娘發(fā)了話, 蘇輕窈也不好一直那么“嬌羞”，便拿起書本重新讀起來。

    因著這《歡喜緣》她前世讀過好幾遍, 對故事劇情很是熟悉, 讀起來便很流暢，幾個角色之間的轉(zhuǎn)換也很自然。

    若不是有陛下在場，她能表現(xiàn)得更好。

    母子兩個也不多言，就聽她一個人在那讀，寢殿里的氣氛倒也很和諧。樂水悄悄退出去, 吩咐宮人準(zhǔn)備晚膳。

    瞧陛下的意思，應(yīng)當(dāng)是過來陪太后一起用膳的。

    不多時就到了晚膳時分，蘇輕窈這一卷也讀到尾聲, 太后便道：“好孩子，快歇歇, 剩下的咱們明日再讀?！?/br>
    楚少淵這就起身，親自上前攙扶太后坐起身來，又彎腰取來太后的軟底繡花鞋。

    蘇輕窈一看楚少淵這架勢, 趕忙上前接過繡花鞋，自顧自伺候太后穿好，跟楚少淵一起攙起她來。

    太后剛起身時還略有些頭暈，站了片刻便好許多，對楚少淵道：“行了，母后這病也好得差不離，皇兒不用太過cao心，過兩日就能好全。”

    楚少淵微嘆口氣：“這便最好，兒子也好放心?！?/br>
    蘇輕窈看母子兩個有話說，就主動往后退了兩步，默默跟在她們身后，一路往膳廳里走。

    因著太后正是病中，晚膳準(zhǔn)備得并沒有那么豐盛，楚少淵也很隨和，只叫多添兩道燉菜，晚上用好克化。

    蘇輕窈原本以為伺候他們進(jìn)去就要回宮，剛要行禮退出去，便被太后叫了一聲：“好孩子，你也坐下來，一起吃用?！?/br>
    太后也知道，她這會兒回去再叫膳，御膳房恐怕早就沒有新鮮菜色，估摸著揀點(diǎn)現(xiàn)成的小菜送過去，便也就打發(fā)了。

    蘇輕窈自己不說，太后可不會做那沒心沒肺的惡人。

    不過此刻席面上不僅有太后，陛下也在，蘇輕窈怕他們母子有話講，一時間不敢坐下，只可憐巴巴看向楚少淵。

    楚少淵這會兒已經(jīng)收起臉上的笑意，淡淡點(diǎn)頭：“坐吧?！?/br>
    蘇輕窈這才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他們對面。

    反正這圓桌寬大，蘇輕窈坐在這頭，幾乎聽不到對面的聲響，柳沁站在她身邊，眼疾手快給她布菜。

    轉(zhuǎn)盤一會兒就是一圈，這一口吃不上，再要吃下一口說不得就沒了。

    慈寧宮的膳食要比乾元宮的要更養(yǎng)生一些，大多都是滋味清淡的菜色，怕太后晚上積食，晚上的青菜種類很多。除了平日里蘇輕窈也喜吃的香菇油菜、蒜蓉空心菜，還有毛豆絲瓜、上湯青菜、素炒油麥菜。

    這里面的幾種菜色只有夏日才有，到了冬日便見不到影子，蘇輕窈很歡喜，一口氣吃了一小碗碧粳米，這才覺得滿足。

    跟她比，太后吃得就相當(dāng)少了。她就吃了一小碗百合小米粥，菜也沒怎么動，就配了幾口香菇油菜，便算用完晚膳。

    蘇輕窈知道太后病中，胃口不開，能用下這些已經(jīng)是給陛下面子，怕兒子擔(dān)心才硬吃下去的。

    她坐在桌子這一頭，隱約能聽到陛下小聲勸太后多吃，倒是跟往日食不言道模樣大相徑庭。

    不管怎么說，這一頓飯用得是和和美美，大家都很開心就是了。

    等用完晚膳，蘇輕窈就真得告退，她先沖陛下行禮，然后便對太后道：“妾便回宮，明日再來叨擾娘娘?！?/br>
    太后點(diǎn)點(diǎn)頭，讓樂水送她出去，這便被兒子扶著回了寢殿。

    等人走了，太后才去看楚少淵：“這丫頭，很是不錯。”

    太后一雙眼睛，看盡宮中繁華，今日同蘇輕窈這么相處下來，能看明白許多事。

    蘇輕窈是個很懂事的人。

    她的懂事體現(xiàn)在許多方面，對上對下態(tài)度不一，卻不叫人厭煩。一個合格的宮妃，就是要這般樣子，否則自己宮里的事都要管不好，更別提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