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淵現(xiàn)在拿出這一條說事，就是想告訴王老大人，自己立身不正，就別管別人的閑事了。

    王老大人被楚少淵這么懟了一句，心里頓時(shí)有些慌張，但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他看，他又不能心慌退縮，只得硬挺著繼續(xù)站在那。

    “陛下，老臣一心為大梁江山社稷，還請陛下三思，不要因個(gè)人感情而罔顧國祚?！?/br>
    楚少淵都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看他腦子實(shí)在非常人所理解，倒也懶得再跟他計(jì)較。

    見朝臣們都望過來，楚少淵便放下酒杯，正色道：“既然王大人不顧朕的勸阻，那朕也只好下令處罰了。念在大人年歲甚高，四十杖便就改為十杖，以示懲戒。今日是元旦，是好日子，等出了元月再行刑吧?！?/br>
    禮官也是言官，按理說是不能打的，不過楚少淵不為他堂上諫言，而是因他犯了大梁律法，這個(gè)十仗已經(jīng)算是客氣的了。

    王老大人臉色微微一變，倒是挺住了：“便是受到懲戒，老臣也要把話說清，陛下萬萬不可偏寵于一人啊！”

    楚少淵的臉色豁然而變。

    朝臣們見他沉下臉來，都是心驚膽戰(zhàn)，剛有人想起身好言相勸，此時(shí)也偃旗息鼓，不敢多言了。

    這王老頭，實(shí)在不識抬舉。

    楚少淵見朝臣們都老實(shí)了，便才開口。

    “宮妃皇嗣，都是楚氏自己的事，是朕的家務(wù)事，朕想如何便如何，不需要你教朕如何生活，”楚少淵頓了頓，道，“朕罰你，是因?yàn)槟阌|犯大梁律法，不是因?yàn)槠渌?。王老大人還是以身作則，先修己身，少貪戀美色，再談齊家治國平天下吧。”

    王老大人沒想到楚少淵會把話說得這么直白，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楚少淵見他不吭聲了，便把目光往其余的朝臣臉上望去。

    他認(rèn)真道：“如今四海不平，亂象叢生，還未見太平盛世，實(shí)不是貪花享樂時(shí)。朕一心朝政，并不覺宮中宮妃人多便是富饒之相，簡單也是福?！?/br>
    楚少淵頓了頓，聲音越發(fā)洪亮：“從今年起，停每三年選秀，不再廣納后宮?！?/br>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

    朝臣們再也坐不住，紛紛起身：“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br>
    楚少淵看著他們，目光炯炯，似能看破人心。

    這些勸阻的人，都是家中有適齡閨秀準(zhǔn)備往宮中送的，眼看楚少淵堵住了他們的門路，便都急了。

    只聽他們七嘴八舌勸誡，看起來頗為苦口婆心，忠心耿耿。

    楚少淵板著臉，就等他們在那議論，也不說話。

    等到大臣們發(fā)現(xiàn)自己百說不動，這才都安靜下來，沉默地看向楚少淵。

    楚少淵終于開口：“諸位愛卿一心為朕分憂解難，實(shí)在是忠心耿耿，只要大家齊心協(xié)力為大梁為百姓謀福祉，在朕看來便是忠臣，是賢能?！?/br>
    無論有沒有更深一層的姻親關(guān)系，陛下都會重用。

    楚少淵毋須把話都說清，朝臣們便都能聽懂，他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沖楚少淵行禮。

    “陛下英明。”

    楚少淵淡淡看向王老大人：“王愛卿，你聽懂了嗎？”

    王老大人這一次終于啞巴了，行禮便退了下來。

    楚少淵重新端起酒杯，敬了朝臣一杯酒，然后便看向蘇輕窈。

    他目光暖暖，眼中似有萬千柔情。

    他在告訴蘇輕窈。

    從今以后，唯一人足矣。

    作者有話要說：

    此條參考《大明律》。

    王老大人：求領(lǐng)盒飯，不想挨打。

    陛下：我覺得不行。

    純貴妃娘娘：我也覺得不行。

    第154章

    因中午宮宴那一出，下午聽?wèi)驎r(shí)蘇輕窈身邊就熱絡(luò)一些, 到了晚間分席開宴, 蘇輕窈身邊自更熱鬧, 敬酒的人是絡(luò)繹不絕。

    蘇輕窈上一世年輕時(shí)位份低，不怎么參加大宴，后來位份上去了也是冷板凳, 沒什么人特地過來給她敬酒。

    倒是后來做了老太妃, 或許是因?yàn)樗眢w實(shí)在康健, 倒是許多年長些的命婦同她有了些交情, 偶爾能說說話。

    現(xiàn)在面對這般場面，蘇輕窈倒也不怎么發(fā)憷，關(guān)系近一些的就笑著說幾句, 關(guān)系遠(yuǎn)的吃一口酒就罷了, 如此忙到夜深, 宴席才終散去。

    蘇輕窈許久沒吃過那么多酒，回去景玉宮后就有些暈暈乎乎，強(qiáng)撐著沐浴更衣, 躺倒在床榻上邊睡著了, 根本想不起來問楚少淵那邊如何。

    建元五年的元旦日，便就在這么祥和氣氛中安然度過。

    此時(shí)的西疆溧水, 西北大營中, 自是一派緊張氣氛。士兵們行色匆匆，人人臉上都是消散不開的凝重。

    距離羅孚先遣隊(duì)進(jìn)攻平沙關(guān)已經(jīng)過去八日，聽聞對方派了上萬騎兵, 沈定邦便不敢大意，親自率領(lǐng)部眾出關(guān)迎戰(zhàn)。

    畢竟，眼看就要到新年了。

    大年初一，正是大梁最重要的節(jié)日，然而這一日深夜，沈定邦卻是被抬回來的。

    便看他滿身鮮血，奄奄一息，一只手已經(jīng)沒了，只剩鮮紅刺目的紗布。

    右將軍李大勇一看他這樣就掉了眼淚，撲過去喚他：“將軍，將軍?！?/br>
    沈定邦勉強(qiáng)睜開眼睛，偏過頭去看他，又看了一眼沉默地站在李大勇身后的參軍宿子墨，使勁喘了口氣。

    “哭什么呢，”沈定邦輕聲說，“披上這身軍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了。”

    他還未三十而立，正是人生好時(shí)節(jié)，平日里說話辦事一向颯爽如風(fēng)、雄姿英發(fā)，從未有過如此孱弱時(shí)。

    見他現(xiàn)在話都要說不出來，繞是李大勇也克制不住自己，豆大的眼淚順著黝黑的臉頰滑落，卻哽咽著沒哭出聲來。

    而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宿子墨，反而沒有哭。

    他定定看著沈定邦，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寶一般，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沈定邦動不了，也沒有再多力氣了，他看著身邊的這些部下兄弟，臉上很是寬慰。

    “都聽我說，”沈定邦喘了口氣，“羅孚士兵已經(jīng)被大巫蠱惑，他們不怕傷不怕死，在戰(zhàn)場上異常兇猛。就是中了火彈，只要不傷及要害，他們也會拼盡全力往前沖，根本不顧及自己生死?！?/br>
    不怕死的對手最可怕。

    羅孚不知道養(yǎng)了多少騎兵，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大部隊(duì)在后面，沈定邦拼盡全力抵抗了八日，就連自己都支撐不下去了。

    羅孚這第一波進(jìn)攻的騎兵，實(shí)在太過不要命，仿佛瘋了一般。

    “走之前我已經(jīng)讓宿參軍往京中派發(fā)八百里加急軍報(bào)，現(xiàn)在盛京應(yīng)當(dāng)能收到消息，現(xiàn)在再發(fā)軍報(bào)，要求朝廷征集所有火器營和騎兵奔赴邊關(guān)，請沈定安親撲戰(zhàn)場。”

    宿子墨聽到自己的名字，垂下眼眸，低低說了一聲：“是?！?/br>
    仔細(xì)聽，才能聽出他聲音里的倉皇失措。

    除了他，左右將軍與參將等也都有些慌了。在西北大營，沈定邦就是他們的天，有他在平沙關(guān)就不會破，這是沈家軍的信仰。

    然而現(xiàn)在，沈定邦顯然已經(jīng)油燈枯竭，人生行至末路。

    “將軍你挺住，再讓軍醫(yī)給你看看?！崩畲笥驴拗f。

    沈定邦咽下一口血，沒有來得及安慰他，繼續(xù)交代：“等沈定安來了，你們便如輔佐我一般輔佐沈定安，你們放心，朝廷不會放棄平沙關(guān)，陛下也不會允許羅孚踏入大梁?！?/br>
    說到這，沈定邦只覺得心口巨痛，他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左將軍仇志成這回再也撐不住，撲在床榻邊，低聲哽咽起來。

    就連一向冷清的參軍宿子墨也向前蹣跚幾步，跪倒在他身邊，輕輕摸了摸他斷了的手臂。

    血是熱的，人卻是冷的。

    沈定邦半閉著眼睛，最后說：“兄弟一場，我很開心，也很珍重?！?/br>
    “我走以后，仇將軍暫替大將軍職，宿參軍輔佐其右，以早先定下的軍令繼續(xù)行之，羅孚此次大傷，怎么也要休養(yǎng)生息半月?！?/br>
    “我就在奈何橋上等，你們誰要是先來，軍法處置?！?/br>
    沈定邦強(qiáng)撐著說了這幾句話，末了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灰撲撲的衣襟。

    “將軍！將軍你別走?！崩畲笥潞窟罂?。

    沈定邦的眼神逐漸渙散，他想要說什么，卻實(shí)在也說不出口了。

    宿參軍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將軍放心，亡故將士我們都會收殮撫恤，不會讓將士們白死?！?/br>
    沈定邦把目光移到他臉上，淡淡笑了。

    他突然握住宿子墨的手，一口氣松懈下來，再也不動了。

    這個(gè)從十幾歲起就在西疆保家衛(wèi)國的英挺軍人，一直到死，惦念的都是堅(jiān)毅的平沙關(guān)。

    振國將軍沈定邦，于建元五年元旦日溘然長逝，年二十八。

    他這一生盡付沙場，從未有一句怨言，終得為國捐軀，倒也不負(fù)振國之名。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

    從握住長刀的第一刻起，他就沒怕過死，如今死在戰(zhàn)場上，倒也死得其所。

    沈定邦這一死，軍中大悲，便是最冷靜的仇志成也痛哭不止，悲傷得難以自拔。

    反而是文弱的宿子墨一直在cao辦后事，他按沈定邦的遺命往京中派八百里加急軍報(bào)，然后便開始收殮陣亡將士，一一給他們登記造冊，好在來年撫恤其家屬。

    忙完這一切，沈定邦便也過了頭七，出殯下葬。

    這一日是大年初七，距離平沙關(guān)不遠(yuǎn)的溧水成還是一派新年氣象，而西北大營中，氣氛依舊沉悶。

    待沈定邦下葬，宿子墨就進(jìn)了將軍大帳，開始給沈定邦收拾遺物。

    李大勇路過大帳，看到他在里面翻動沈定邦的東西，當(dāng)即就紅了眼：“你干什么？誰準(zhǔn)許你碰將軍的東西了？”

    宿子墨看了他一眼，繼續(xù)收拾東西。

    李大勇直接進(jìn)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扯著他出了大帳：“你怎么可以動將軍東西？將軍才走了幾天，你就這么迫不及待了。”

    他嗓門很大，這么一嚷嚷，旁邊的軍帳里陸續(xù)有人出來看，見是他們兩個(gè)起的爭執(zhí)，仇志成便上前來：“這樣的日子，別吵?！?/br>
    李大勇氣得不行，道：“他亂動將軍的東西，誰知道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