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梁玉道:“會的,會的。別小瞧了爹?!?/br> “他?呸!他先扯篇字兒出來再說吧,”拉著梁玉的手,接著流眼淚,“一家子老少爺們?nèi)堑溦袨?zāi),叫你一個姑娘家去給人陪笑臉道不是?!?/br> 梁玉又勸了南氏一陣,哄她去拜菩薩,才與呂娘子安靜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整個梁家此時都是安靜的,她的房里,阿蠻、安兒等都安靜立著,等她的反應(yīng)。梁玉問呂娘子:“呂師,今天這事,你怎么看?” 呂娘子先前估計錯了,此時就更要表現(xiàn),她將事情又想了一遍,說:“府上還是有圣眷的。” “這個我知道,還能叫進宮去說說話,沒有斷了路?!?/br> “不,三娘,我是說,您以為圣人就能隨便杖斃一個人了嗎?殺人不依法而辦,便是圣人,也要被念叨的。” 梁玉嗤笑一聲:“那又怎樣?不還是一次打死了倆嗎?” 呂娘子道:“圣人擔著這個事,為的是給府上一個教訓(xùn),足見并沒有厭棄府上。恰恰相反,他想調(diào)♂教府上。圣人還是心疼太子的。”她想說的是,皇帝只是沒厭棄梁玉。梁滿倉已經(jīng)令圣人不痛快了,梁婕妤的父親是沒有凌賢妃親爹那樣的面子,讓皇帝能稍忍一、二的。 “他還是不痛快了,這樣不好,”梁玉冷靜地下了個判斷,“我還得進宮?!彼呐袛嗯c呂娘子差不多,自己還不算太討皇帝的厭,但是梁滿倉父子,那是得洗心革面。這件事情也給她提了個醒,什么事情都有代價,且皇帝地位之高、手里的權(quán)柄之大,使他的行為是絕難被普通人預(yù)測的。引皇帝入局,是柄雙刃劍。更別說這次還不是她的設(shè)計,完全是巧遇上了御史對梁滿倉的行為看不下去了。 【還得多下苦功夫!不能把圣人當傻子呀!我之前太輕狂了!得虧是圣人沒想跟我計較。還有這些官兒,也不能小瞧了!一個個大活人,哪能什么事都照我想的來?】梁玉很快調(diào)整了策略。 呂娘子笑道:“這是當然。總要看看婕妤,令她不要太擔心。也見見太子,開解開解他。”太子那里,必然能有一些關(guān)于這個御史的消息。 梁玉道:“那行吧,我去看看爹和哥哥們。一旦進宮,必然是要問起的?!?/br> 兩人去了梁滿倉那里,他正在那個裝飾功能很強的書房里,自己獨坐一案,下面排了兩排四張書案,坐著他四個被免了官的兒子,父子五人一起握著筆在寫。宋果在一旁另有一案,拿著一本書正在看,看了很久也沒有翻開一頁——氣的。 梁滿倉越寫頭上汗越多,字沒寫兩個,汗冒了一頭,抬起頭來問:“小宋郎君,敢字兒怎么寫?” 父子四人受到的驚嚇比女眷也少不到哪里去,人是在他們眼前打死的,死之前的詛咒是咒的梁滿倉,梁滿倉現(xiàn)在手還有些抖。一點停頓沒打,尸首拖出去,梁滿倉就帶著兒子們開始寫觀后感。宋果、宋義都被拉了過來,宋義無奈地道:“這是要梁翁自己寫的,梁翁真當圣人看不出來?您這是要欺君吶?!” 這種文章也不是非得當事人自己寫,但是圣人明顯是要給梁家一個教訓(xùn),宋義也樂得配合。梁滿倉這些日子以來作的妖也不算少了,勸人勸得宋義身心俱疲,把個宋果扔在那里指導(dǎo)梁滿倉父子寫悔過書。宋義自己跑了,他也有事要做——給宋奇寫信,問問梁府這還怎么呆? 不是梁府現(xiàn)在完蛋了得跑路,他得問問,這以后怎么辦?!梁滿倉是真的死不開竅!宋義快要佩服死宋奇了,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讓幾個學生在底下寫大字,自己在上面筆走龍蛇飛草書。 梁玉往書房一轉(zhuǎn),嘆了口氣,還是跟梁滿倉說了一句:“要是進宮,您有什么要囑咐的嗎?” 梁滿倉悔不當初!那么多錢拿著,有官兒做著,出去也體面,明明自己也說“京城跟鄉(xiāng)下不一樣”可了勁兒的吃喝玩樂,怎么享受的時候說不一樣,守規(guī)矩的時候就忘了呢?還當是在自家場院里瞎說呢? 程為一跟梁玉說的話,梁滿倉也都聽到了,圣人對他不滿了,圣人只要他跟剛進京時那樣老實就好! 得嘞,咱就這樣干吧。 是以梁滿倉什么都沒說:“就跟圣人說,咱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br> 行吧,可算是老實了。梁玉點點頭:“那行,那爹你……慢慢……還寫?” “寫寫寫!你去忙你的去吧?!绷簼M倉心里憋屈。 梁玉心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這雷劈得有點狠。梁玉輕聲道:“阿爹,別害怕。不到怕的時候,殺雞儆猴兒呢。只要咱別再犯事兒,就不會當著您的面再殺咱家的人?!?/br> 梁滿倉手一抖,筆落在紙上,點出一個大墨團來。他驚駭?shù)乜粗畠?。梁玉道:“我想了想,好歹沒當您的面殺個咱家的人給咱長記性。又或者叫您自己去治自己的兒孫。書里這樣的事也不算沒有?!?/br> 宋果把沒翻頁的書又合上了,嘆氣道:“梁翁,三娘說的是。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梁翁,府上還要多讀書呀。” 梁滿倉看了一眼兒孫,見他們也都嚇著了,趕緊抓起了筆:“行,行。你去吧。我接著寫?!?/br> 呂娘子心中何其詫異?離了書房問道:“三娘何時讀的書?我怎么不知道?” “我編的。”梁玉沒好氣地道。 呂娘子以手加額,笑道:“三娘,你真是寶貝。昔年漢文帝的舅舅薄昭犯法,太后還在,他不好殺舅舅,就派百官日夜往薄府哭喪,薄昭只得自殺?!?/br> 梁玉道:“回來叫宋先生把這個講給他們聽!” “好?!?/br> “接下來接書就講這個!咋忘了講了呢?!他娘的,天天灌黃湯!就知道學吃喝嫖賭,正經(jīng)保命的東西都沒學著?!?/br> 阿蠻識機,接口道:“奴這就去說與宋先生。” 梁玉大大地喘了口氣,對呂娘子道:“過兩天再參一本,我得叫徹底他們學乖!咳,有點難辦哈,人家不聽咱的?!?/br> 呂娘子苦笑道:“是我失算,以府上這樣的情形,本也就應(yīng)該會有御史要參的。如今不宜再動啦,鉆營的小人最會見風使舵,能看得出來圣人只是要教訓(xùn)一下府上。再者,我怕令尊經(jīng)不起另一場驚嚇了。要嚇,也要再等幾天。三娘,可以準備進宮了。” “好?!?/br> 阿蠻跑了回來:“都跟宋先生說好了,宋先生答應(yīng)了,叫跟三娘說,是他的疏忽,他已經(jīng)講去了。我看,宋先生好像送了封信出去,是叫他帶過來的小幺兒送出去的?!?/br> “這得跟宋郎君訴苦了吧?嗐,這叫什么事兒?”梁玉搖搖頭。 ~~~~~~~~~~~~~~~~~ 回到自己院子里,安兒又領(lǐng)著王管事來了:“三娘,好生奇怪,外面有一張?zhí)铀土藖?。還是上回的袁府?!?/br> 梁玉一口水還沒來得及喝,人跳了起來:“人呢?帖呢?” 袁家還是派了幾個婦人來,梁府青石地上的血水還沒干,她們已經(jīng)到了梁玉面前。梁玉是在南氏的正房里,陪在南氏身邊的。袁府的婦人端正行禮:“老夫人遣妾等來見府上夫人、小娘子?!?/br> 遞的是劉夫人的帖子,直接給的南氏,上面寫的是,袁府里辦個小小的宴會,理由里家里之前釀的酒熟了。邀請南氏母女倆去赴宴。南氏很驚訝:“這是怎么回事?” 梁玉心道,這八成是上回的謝禮。便低聲說:“就是上回,圣人問起來老夫人,叫我去袁府謝謝老夫人指點?!?/br> 南氏想了一想,道:“那你就去。我……就不去了吧。” 梁玉笑道:“是寫咱倆的,咋好不去呢?” “那……就去?” “我陪您?!?/br> 劉夫人的小小宴會,恐怕不會太大,但是也不會很小,應(yīng)該還有幾個別的客人。如果沒猜錯的話,這跟梁玉才到吳裁縫那兒當學徒是一樣一樣的,當時張五娘排擠她,城里出身的一開始就不跟她玩。當然,后來她把張五娘給整了,再新來學徒,就得看她的臉子了。她和氣,新人就不會被排擠。 梁玉琢磨了一下,問呂娘子兩句,就勸南氏同去。 劉夫人是善意的,肯定會挑選陪客,南氏雖然土氣,也不傻不作,憑啥不一起露個臉呢?劉夫人肯提兩個人,就是說,這是可以的。 看了看日期,是在三日之后,梁玉便說:“請上覆夫人,屆時必去的?!眳文镒幼鲞@些接待也是駕輕就熟,妥帖地處置完,便回來給母女二人挑衣服、首飾,安排跟隨的人——她這回不打算跟過去,都得安排好了。 梁玉將這些事情交給她,自己開始準備進宮,她得先做個計劃。進了宮,多半是還能見到桓琚的,也許桓琚就等著她帶梁家的消息進去呢。正好還能告訴皇帝,袁家下了帖子了。 ~~~~~~~~~~~~ 梁玉收拾妥帖,第二天就去宮了。 照例是先見梁婕妤,梁婕妤此時已經(jīng)知道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見到meimei之后關(guān)切地問:“嚇得怎么樣了?” 梁玉原想著怎怎么安慰她,聽了這一問,松了一口氣:“抱著個筆在那兒扯呢!說是比拿鋤頭還費勁?!?/br> “該!”梁婕妤恨鐵不成鋼,“怎么就這么不著調(diào)兒了?你勸了沒?” “也得肯聽呀!” 梁婕妤回過味兒來:“那是,當老子的如今抖了,怎么也不能聽閨女的了。他一年能打兩千斤糧食的時候,你一年能掙幾千個錢,那他能聽你多說幾句。如今他是做官兒,你又不能給官兒,你當然就勸不動啦?!?/br> 梁玉也笑了:“不說這個啦,鬧心?,F(xiàn)在沒官兒了,老實了。我看挺好的?!?/br> 梁婕妤低聲說:“圣人來了一回,跟我說,約束家里。就又走了。圣人已是不滿啦。” “那也不是對三郎?!?/br> 梁婕妤道:“三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痛快的?!闭f著,往昭慶殿方向指了一指。 梁玉冷笑道:“她還沒死心吶!” 梁婕妤搖搖頭,又說:“三郎來看我,還勸我來著。我說,我比他在宮里還多住了二年呢,道理我都明白,我并沒有很擔心。你……怕得再求見圣人,好好說話,不敢使性子。唉……” 梁婕妤有許多話想跟meimei講,想說,家里但凡有個能頂用的男人,都不用meimei這么辛苦。梁家的男丁如果能做臉,何必要一個女孩子出來闖蕩?最后說:“我原想,我苦了這快二十年,好容易家里也算能過得好些了,我沒享過的福好叫你享一享。正是該在家做嬌姑娘的年紀吶,最好的年紀。誰知道這些又壓在你身上了?!?/br> 梁玉拍拍她的手:“我都明白的,放心吧。” 梁婕妤握著meimei的手,憋了半天,憋了一句:“也別太裝憨。圣人不傻?!?/br> 梁玉深吸一口氣:“我理會的?!笔ト水斎徊簧?,不過,他有一個毛病,沒咋把女人放眼里。如果他真拿出看蕭司空的眼神看女人,御史臺嫌犯“自殺”,凌賢妃就得有嫌疑。 所以,還是有機會的。當然,跟桓琚說話也是有技巧的,跟所有人說話都有一個共同的技巧——不能只想著自己,得為對方著想。是真為對方著想,而不是“我覺得他得這樣想,我這樣說就行”。 帶著jiejie的忠告,梁玉又去求見桓琚。 桓琚此時正在兩儀殿,尚有一些事情沒有處理完,沒有皇帝放下手上的事情趕過去見一個臣女的,順口便叫她過去。李吉陪梁玉到了兩儀殿外,低聲道:“三姨仔細些,奴婢在外面等著您。要是有會事兒,要不要奴婢去請?zhí)拥钕拢俊?/br> 梁玉道:“一定不要叫他來。”本來是梁家的事情,叫太子來干嘛? 拾級而上,梁玉進了兩儀殿,桓琚在正中寶座上端坐,下面站著幾個人,梁玉邊走邊用眼睛掃過,心道:她怎么也來了。 一面走到桓琚面前,老實舞拜。 【梁家總算有一個能上得了臺面的人了,】桓琚心里感嘆,【三姨固然很好,提她上來卻是無奈之舉。梁滿父子但有一人可用,我何至于此?不倫不類吶?!堪凑?guī)套路,是該給太子的外祖父、舅舅之類的正式官做,以顯榮耀。如果父兄有面子,再對姑娘另眼相待一點,這才是正常的套路。不理人家父兄,專對一個小姨子青眼有加,桓琚也覺得怪寒磣的。 梁玉今天打扮得也齊整,也不濃妝艷抹,也沒插滿頭首飾,行禮也越發(fā)從容柔緩?;歌⒙曇舨蛔杂X放緩了一些:“起來吧?!?/br> 梁玉站起來,往一旁站了站,與對面的大長公主站了對稱——大長公主的臉色可不怎么好呀。梁玉對大長公主傾傾身子,又站直了,權(quán)作打了招呼。 大長公主也匆匆點頭,她是來請罪的。梁家沒有被蜂涌而上的彈劾給淹了,一則皇帝沒想真辦梁家,二則是大家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情吸引過去了。這就是大長公主被彈劾,還是那個馮遷,他彈的是大長公主在京城駕車狂奔、大長公主的衛(wèi)隊縱馬馳騁。 大長公主是去抓兒子回家審(打)的,這件事情沒什么不能講的,親媽要打兒子,打死都不用抵命。然而蕭度的事情有隱情,大長公主得先瞞下來,無論是蕭度和凌珍珍看對眼還是蕭度輕狂作弄袁樵都不適宜宣揚。所以,她只能認一個“無故”在京城的街頭狂奔。 不是什么大罪名,大長公主還是進宮來認個錯,她不想讓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家身上。 照慣例,公主們干這些事情很容易得到原諒,比起試圖造反這都是毛毛雨。只要認錯態(tài)度良好,都會被皇帝原諒。 這一次卻有又有所不同,桓琚非常嚴肅地告訴大長公主,希望她能帶頭遵紀守法,所以罰了她的俸,還罰她閉門思過。 大長公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梁玉來的時候,正是大長公主被宣判完的時候,所以臉色很難看。想到自家的一地雞毛,大長公主按下了與侄子爭辯的想法,發(fā)誓回去再打兒子一頓,然后掐死凌家。一旁站著的是蕭司空,參了大長公主,他也跟著過來了。蕭司空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先是挑了梁家,接著挑了公主,難道是凌賢妃要做什么了嗎? 馮遷不至于是凌賢妃的人,這一點蕭司空可以肯定,但是皇帝懲罰大長公主,這筆賬還是要往凌賢妃頭上記一記的。背后攛掇的人,必是凌賢妃了。 夫婦二人又想到一起去了,原本凌家在他們眼里不算個對手,也不是非得死掐不可的,壓到凌賢妃的兒子上不了位,這一頁算揭過去了?,F(xiàn)在不一樣了,不掐死不行! 再看梁玉來了,得,又是一個請罪的。蕭司空還有心再多留一會兒,或許能幫她說句話,他是不大放心梁家的。但是大長公主急著回去把自家麻煩給收拾了,給他使眼色,蕭司空想了一下,桓琚總不至于跟個小姑娘慪氣,便與大長公主一起叩頭謝罪,而后離開。 夫婦二人連袂而去,聽到背后桓琚問梁玉:“梁滿在干什么?” 梁玉道:“帶著哥哥們寫悔過書?!?/br> 里面再說什么,就聽不清了,大長公主夫婦越走越遠,大長公主道:“你把大郎調(diào)回京里來吧?身邊不能沒個幫手,三郎這個小東西現(xiàn)在是不頂用了!”二人的長子、次子都在外地做官,長子四十上下,頗有乃父風范,官聲也不錯,斷不至于像蕭度一樣不可靠! 蕭司空想了一下,道:“好?!庇滞罾锟戳艘谎?。 大長公主知道丈夫的心思,安慰說:“不用擔心。梁家本就沒什么要緊,是賞是罰,是恩是威,都無關(guān)大局。先看凌氏!” 蕭司空“唔”了一聲,送大長公主回家,自去政事堂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