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客人們送走了,自家人更難對付,梁滿倉先問他的鵝:“聽說鵝比狗還好使,你咋宰了吃了呢?我再給你送兩籠來,這回不許吃了?!?/br>
南氏則說:“我看到你jiejie當(dāng)然歡喜,可宮里不大叫人出來吧?咱別惹事兒。你也好好的,在觀里住著,你爹說的沒錯,鵝別吃了?!?/br>
梁八郎也搶到了一句:“要不你還是回家來吧!”
梁玉只好回答:“沒都吃!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鵝有多鬧騰,兩籠就夠了,送得太多了,我可不得處置了嗎?我在這兒挺好的,想來賊是不敢再偷我這里的了?!庇写薹f在,該擔(dān)心的是蟊賊。
~~~~~~~~~~~~~~~
好容易將家里人也都送上了車,梁玉轉(zhuǎn)身回去后宅,換了身輕便的首袍,對呂娘子道:“看來我明天真得進(jìn)宮一趟了?!?/br>
呂娘子道:“不錯,派人來接,怎么看怎么覺得是有什么事兒。一則圣人對太子的喜愛還不到看不見就不安的程度,二則派來的是甲士。唉,真有什么事,只怕明天就晚了。”
兩人枯坐著,都知道今天急著趕進(jìn)宮去是不妥的。無力感讓二人都很憤恨。
梁玉抽出《戰(zhàn)國策》來,說:“呂師,咱們來講書吧,這個解悶。”
呂娘子翻開一篇來,才念了兩頁,桃枝進(jìn)來了:“三娘,史先生來了。我看他顛兒顛兒的樣子,跟吃了蜂蜜屎似的。”
梁玉眉頭一挑,忽然想起來史志遠(yuǎn)說的“三月初十”,今天的事情,別是跟他有關(guān)系吧?!照著史志遠(yuǎn)的性情,他是一個實用的人,不至于故意安排在這一天,可如果是他干的?那就太可怕了。梁玉背上起了一層牛毛細(xì)汗,對桂枝道:“請他到老君殿西廂里吃茶,我這就過去。”
扭過臉來對呂娘子道:“呂師,我可能養(yǎng)了個禍害?!?/br>
呂娘子問道:“老鼠精?”
梁玉道:“先去見見他,萬一是我猜錯了?!?/br>
兩人到老君殿的積分兌換,史志遠(yuǎn)已經(jīng)喝完了兩盞茶,他太興奮了!這么長時間以來,他的智慧都沒有能夠?qū)嵱茫酝鶠榱撕诟牲c缺德事在他眼里都不算是發(fā)揮了自己的才干,只有用在類似坑穆士熙這樣的事情上,他才覺得算是學(xué)以致用了。
見到梁玉,史志遠(yuǎn)飛快地爬起來,沖到梁玉面前一拱手:“煉師!幸不辱命!”
【這老鼠精一副立了大功的樣子,必然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難道三娘剛才說的禍害真的就是他?他干了什么?】
史志遠(yuǎn)本該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但是梁玉不一樣,這是他的伯樂,第一個肯接納他的人,遇上他親自cao刀干的第一件大事,史志遠(yuǎn)難免激動,不用梁玉再問,就自己將事情說了出來:“嘿嘿!接下來就等著將那份草稿投給京兆府了?!?/br>
梁玉道:“京兆紀(jì)申是一個公道人?!奔o(jì)申官聲不錯,為人也公允持正,交給他能保證不會被昧下來。
史志遠(yuǎn)搓搓手,笑道:“正是、正是。接下來咱們就只管看著就好了,嘿嘿。要是能叫蕭司空別動,就更妙了。”
梁玉道:“恐怕沒人能在這種事情上叫他不插手。這本事就是一件大事,恐怕所有人都要摻和進(jìn)來的?!?/br>
【推動這一切的卻是我!】史志遠(yuǎn)得意地想。
梁玉好言相勸:“先生勞心勞力,真是勞苦功高,不過我的意思,先生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咱們回來接著編書。十五的時候就開場,將觀前圈出一片地來,叫兩個說書人來說。穆士熙的事情,我只能先給你記一功,卻無法宣揚(yáng)?!?/br>
史志遠(yuǎn)彎腰笑道:“只要煉師記著了,學(xué)生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這些日子他也看出梁玉的性格來了,她公道。
“先生今天好好歇息,阿蠻吶。”
阿蠻笑吟吟的:“燒鵝熱騰騰的,已經(jīng)給史先生送到宅子里去了。”
“阿姐和三郎還帶了酒來,給先生捎兩壇去?!?/br>
“哎?!?/br>
史志遠(yuǎn)志得意滿地走了,梁玉與呂娘子攜手到了后宅,一進(jìn)書房,兩人的臉同時沉了下來。呂娘子道:“三娘,這個人不好用。若是圣人用他,倒不必?fù)?dān)心,哪怕是太子,都不要防著他壞事?!?/br>
梁玉道:“我從來沒想過招攬他的呀。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厲害了。對了,穆士熙的手稿在咱們手上的就只有那幾篇,對嗎?”
“是?!?/br>
“你練習(xí)時的字紙也都燒掉了嗎?”
“對,除了要投到京兆的那一份,都燒了,我親手燒的?!?/br>
梁玉拉過一只銅盆,親自取了稿子重新對過,從香爐里引了火,親手將花了重金買來的文章都燒掉了。拿銅筷子撥過了,檢查盆里都是紙灰,才長出了一口氣:“真是嚇人呀?!?/br>
呂娘子關(guān)心的是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史志遠(yuǎn)怎么辦?他的野心是沒有限度的,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段沒有一點約束,他為什么投效于你?還不是為了自己做官?恐怕很難控制得住他,我怕這些最后都要反噬到你的身上。用他是飲鳩止渴!”
【怎么控不住了?對付老鼠精的辦法是有的,比如敲斷了他的腿,他就只剩腦子能用也就必須依附于一個人了。只是這個辦法過于歹毒,且親手毀了他還要將他留在身邊,我才沒那么傻呢?!苛河耦H為惆悵,雖然放過狠話,說自己會殺人,但是對史志遠(yuǎn),她還是有點道義的——史志遠(yuǎn)又不曾坑她,現(xiàn)在對史志遠(yuǎn)動手,她過不去心里的坎兒。史志遠(yuǎn)又與她合謀了穆士熙,她還不能放了史志遠(yuǎn)。
梁玉沉吟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br>
呂娘子道:“是啊,他雖惡毒,卻是不傻,是得好好想想。竟然是個狗皮膏藥,甩都甩不脫了!”
梁玉道:“明天宮里……我還是去吧,雖然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不能叫別人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jiejie和外甥呢?”
呂娘子道:“再順路討個債?”弘文館里可不止有嚴(yán)中和吧?
“我答應(yīng)了老夫人了,就得做到,不敢耍這個心眼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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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梁玉早早起來,認(rèn)真梳洗打扮了一回。翻出了梁婕妤送的金冠戴上,道袍也是她自己改良過的,看起來不大像面口袋那種,還略收了點腰,袖口又放得寬了一點,到肩的地方逐漸收窄,顯得十分瀟灑。拖一把玉柄的塵尾,施施然跑到宮里去了。
今天,宮里的氣氛不大好。
一向?qū)捄偷幕歌⒌囊尚牟〗o犯了!仁孝太子病故,是他心中永遠(yuǎn)的痛,七歪八扭的立了桓嶷,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兒子又用心培養(yǎng)了,立儲之后第一次出宮就遇到火災(zāi)。他懷疑有人給他兒子找不痛快。
嫌疑犯,沒有。
桓琚大發(fā)雷霆,認(rèn)為一定是有“小人”,小人是誰,不知道。于是他又遷怒給京兆、京吾等人,從紀(jì)申開始,一路罵下去,就差罵“廢物”了,限期查明真相。
紀(jì)申是桓琚以前頗為信任的大臣,否則不能叫他掌京兆,但是就在前兩天,君臣二人吵了一架,原因是崔穎。崔穎辦案手法利落,效率沒得說,他雖酷烈倒不興冤獄,桓琚用得順手。然而紀(jì)申是個老派的正統(tǒng)好官,最看不慣酷吏。
桓琚將無塵觀失竊的案子交給了崔穎,崔穎三下五除二一通暴打,將一伙賊連窩端了,追繳了不少贓物,不但將無塵觀的損失給追出來了,還翻出了一些無頭舊案,也都給結(jié)了。桓琚認(rèn)為自己是知人善任,愛護(hù)良民,至于賊人,他真是寬和得太久了,將賊的膽子都養(yǎng)大了!怎么能將這樣一個松散的國家交給年輕的兒子?必得在他手上整肅風(fēng)紀(jì),給所有人緊緊皮。
在京城犯案,就是在紀(jì)申的地盤上搞事,紀(jì)申也是有權(quán)問一問案情的。一看案犯,紀(jì)申便怒火中燒,先罵崔穎是“酷吏”。崔穎是一個見了美人兒不動眼珠子,看了老鼠精不撇嘴的人,你罵隨你罵,我自打囚犯。
紀(jì)申回頭就寫了奏本,一參崔穎酷烈,二勸桓琚寬慈。這與桓琚的方針是完全相反的,桓琚也不客氣地說紀(jì)申“迂腐”。
如今又出了事,桓琚愈發(fā)不客氣了,逼著紀(jì)申限期破案,并且說:“你們要是破不了案,我就讓崔穎去審!”
崔穎的名字自帶著威懾效果,聽到的人都覺得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蕭禮咬咬牙,搶在蕭司空說話之前跳了出來:“圣人,圣人既托京兆,何必再提他人?豈不是顯得不信任嗎?這不是做天子該說的話,圣人不該賭氣?!?/br>
他把“賭氣”咬得很重,就希望父親能聽明白。蕭司空嘆了一口氣,圣人哪里是賭氣呢?分明是已經(jīng)有了計較。被妻子“懇談”了一場之后,蕭司空已經(jīng)憋了太久了,但是兒子搶先跳了出來……蕭司空又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還是阿姣好。我也不該跟大臣賭氣,】桓琚也嘆了一口氣,【司空要是有他兒子一半懂事就好了,罷了,看在阿姣的面子上?!炕歌]有把火燒到蕭司空的頭上,畢竟自己的姑父、功臣,如果蕭司空能夠知進(jìn)退、得善終,桓琚臉上也是有光彩的。杜、趙卻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桓琚順著蕭禮的話緩了口氣了,對紀(jì)申道:“紀(jì)卿,是我失言,此事就交給你了。”
紀(jì)申雖是個好官,也懂人情世故,順著臺階就下來了:“本是臣失察,臣必竭盡全力?!?/br>
君臣互相抬轎子,終于下來了臺,實則心里都憋著股氣。散朝后,紀(jì)申趕去破案,桓琚打算去賢妃那里散心。從兩儀殿里出來,去昭慶殿的路上,先遇到了梁婕妤姐妹倆。
姐妹倆說得正高興,梁婕妤還不知道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事,聽梁玉給她講接下來的故事。昨天聽入迷了的不止是阿鸞一個人,梁婕妤是不好意思當(dāng)面問,怕在眾多夫人面前顯得不高雅。今天逼著meimei問下文,梁玉就說:“那,你得拿樣?xùn)|西來換。”趁機(jī)要求可以在后宮里走一走,看一看景,因為每一次來都沒有好好地逛一逛。
梁婕妤想meimei每次進(jìn)宮都規(guī)規(guī)矩矩照著畫好的線到延嘉殿來,確實怪可憐的。就答應(yīng)了:“那行,一邊走,一邊講?!?/br>
梁玉想的是,還有什么比直接從桓琚臉上看出來的更準(zhǔn)呢?估摸好了時候,差不離桓琚得往后面走了,她就指著要看某處花樹、欄桿、乃至于人物,將梁婕妤往那兒引。要是遇不著呢,一路找到靠近兩儀殿,再說還沒謝桓琚賜她的生日禮物,順便去謝恩。
可巧了,遇著了。
桓琚本就是為了散心的,看著姐妹倆這高興的樣子,梁玉一直是個叫人高興的姑娘不提,連梁婕妤也是越來越開朗的,跟meimei一說笑,居然還顯出一點姿色來了。姐妹倆行了禮,梁玉也就順便謝了賞。
桓琚笑道:“不見著我,你還想不起來謝是吧?”
“哪兒能啊,正經(jīng)謝恩的本子我都上了呢。一定是您太忙,沒看著?!?/br>
桓琚笑道:“那好,我一定翻出來看看,看你書讀得怎么樣了,要是別人代寫的,你還把我那賞還回來?!?/br>
“那要是我寫得好呢?”
“哎喲,寫得好是你賺了,自己的本事,還要講價錢嗎?”
梁玉吐了吐舌頭,桓琚問梁婕妤:“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梁婕妤近來也沒先前那么藏著掖著了,答道:“她,瞎編了個故事,昨天阿鸞都聽住了,今天她自己扎進(jìn)來,我就問下文?!?/br>
桓琚就問是什么故事,梁玉給他講了前三回,桓琚聽得津津有味,還沒講完,三人已經(jīng)到了延嘉殿?;歌⒏纱嗑驮谘蛹蔚罾锝又?,三回一過,催道:“別‘且聽下回分解’,我問你,下面呢?”
“還沒編出來呢?!?/br>
桓琚扼腕:“編出來先將稿子交給我看!我不是你jiejie,明明自己要看卻非要說阿鸞?!?/br>
梁婕妤臉上一紅。
梁玉笑道:“阿鸞也喜歡看的,講好了,下面的編出來了要先給她?!?/br>
“她是我孫女,當(dāng)然是先給我?!被实劬褪呛冒?!做人祖父就是好??!
梁玉道:“好吧?!?/br>
桓琚又說:“不過呢,這個仙子投胎之后是不是太兇悍了?溫婉一些才好嘛?!?/br>
梁玉不樂意了:“就是這樣,她投胎之后家境不大好的,擱我們村里,潑婦才能活得好,溫吞的都叫人欺負(fù)死了。不信你問阿姐!”
“呃,有脾氣才有活兒嘛?!绷烘兼ソo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桓琚狐疑地看著梁玉:“我看這仙子投胎之后有點像你的性子呀,瞧,把你jiejie都帶出來了?!?/br>
“嘿,只聽說兒子像爹,沒聽說爹像兒子的,那到底是jiejie帶著meimei,還是meimei帶著jiejie……”
梁婕妤急了,伸手要揪她的耳朵:“你再說!”
梁玉跳起來就跑,梁婕妤氣得追著她要打,兩個人圍著桓琚轉(zhuǎn)圈兒,桓琚看得大樂:當(dāng)jiejie的也沒有真的要打這meimei,不過是逗著玩罷了。這么看來,婕妤也不全是索然無味,多半還是在昭陽殿里情勢所逼??此龕圩o(hù)幼妹,三郎也被她教得不壞,唔,杜后廢后……
桓琚想起來自己本來擔(dān)心的賢妃母子,如果是梁婕妤的性格,想必不會逼勒賢妃母子,也不會挑唆著兒子報復(fù)。
算了,算了,還是不要委屈自己了。反正立不立她,最后三郎都會奉養(yǎng)她的,桓琚又打消了這個突然興起的念頭——梁婕妤做皇后,火候差大了勁了。畢竟動過念,臨走的時候,桓琚還是賞了延嘉殿不少——延嘉殿比起昭陽、昭慶兩處,短少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桓琚但凡起意,眼睛一掃就能開出一張單子的賞格來。
皇帝有賞,梁婕妤姐妹一同謝恩,桓琚意有所指地對梁玉道:“先別謝,趕緊回去把下回書編出來?!?/br>
“哎,誤不了事兒,十五我就叫人去說講這個書,這也算是弘道了吧?不枉神仙保佑我娘一回?!?/br>
桓琚本來都要走了,又收回了腳:“我沒聽錯吧?你管這叫弘道?”
“對呀,他們聽著這故事心生向往,可不就是弘道了嗎?”
“弘道你不講經(jīng)嗎?”
“那不就是我?guī)煾负蛶熜謧兊氖聝毫藛??您看我像是懂那個的人嗎?不懂不能瞎說啊,反正我把人騙過來了,能有多少信眾,就看他們的了?!?/br>
桓琚痛快笑了一回:“總是你有理的。寫出來也送去給你師父看看,請他指點指點。”
“遵旨?!?/br>
~~~~~~~~~~~
宮里,桓琚笑了,宮外,紀(jì)申的臉黑如鍋底。
昨天他就派人去調(diào)查了,今天回到京兆府衙,快班的衙役回報來說,死者是穆士熙府上的車夫,還是專給穆士熙趕車的。
紀(jì)申就知道,這件事情無論有沒有內(nèi)情,都會變得很麻煩。果然,接著,穆士熙就派人送來了帖子,要求領(lǐng)走尸體,權(quán)當(dāng)是個意外。然而紀(jì)申卻命人翻一翻檔案,查出來失火的宅子并不是在穆府任何一個人的名人,宅子的主人是個外放的官員,宅子暫時沒有租出去一直閑置著。
如果問史志遠(yuǎn),他會告訴紀(jì)申,無處容身的時候,他曾在這里蜷過兩夜。
南氏則說:“我看到你jiejie當(dāng)然歡喜,可宮里不大叫人出來吧?咱別惹事兒。你也好好的,在觀里住著,你爹說的沒錯,鵝別吃了?!?/br>
梁八郎也搶到了一句:“要不你還是回家來吧!”
梁玉只好回答:“沒都吃!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鵝有多鬧騰,兩籠就夠了,送得太多了,我可不得處置了嗎?我在這兒挺好的,想來賊是不敢再偷我這里的了?!庇写薹f在,該擔(dān)心的是蟊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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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將家里人也都送上了車,梁玉轉(zhuǎn)身回去后宅,換了身輕便的首袍,對呂娘子道:“看來我明天真得進(jìn)宮一趟了?!?/br>
呂娘子道:“不錯,派人來接,怎么看怎么覺得是有什么事兒。一則圣人對太子的喜愛還不到看不見就不安的程度,二則派來的是甲士。唉,真有什么事,只怕明天就晚了。”
兩人枯坐著,都知道今天急著趕進(jìn)宮去是不妥的。無力感讓二人都很憤恨。
梁玉抽出《戰(zhàn)國策》來,說:“呂師,咱們來講書吧,這個解悶。”
呂娘子翻開一篇來,才念了兩頁,桃枝進(jìn)來了:“三娘,史先生來了。我看他顛兒顛兒的樣子,跟吃了蜂蜜屎似的。”
梁玉眉頭一挑,忽然想起來史志遠(yuǎn)說的“三月初十”,今天的事情,別是跟他有關(guān)系吧?!照著史志遠(yuǎn)的性情,他是一個實用的人,不至于故意安排在這一天,可如果是他干的?那就太可怕了。梁玉背上起了一層牛毛細(xì)汗,對桂枝道:“請他到老君殿西廂里吃茶,我這就過去。”
扭過臉來對呂娘子道:“呂師,我可能養(yǎng)了個禍害?!?/br>
呂娘子問道:“老鼠精?”
梁玉道:“先去見見他,萬一是我猜錯了?!?/br>
兩人到老君殿的積分兌換,史志遠(yuǎn)已經(jīng)喝完了兩盞茶,他太興奮了!這么長時間以來,他的智慧都沒有能夠?qū)嵱茫酝鶠榱撕诟牲c缺德事在他眼里都不算是發(fā)揮了自己的才干,只有用在類似坑穆士熙這樣的事情上,他才覺得算是學(xué)以致用了。
見到梁玉,史志遠(yuǎn)飛快地爬起來,沖到梁玉面前一拱手:“煉師!幸不辱命!”
【這老鼠精一副立了大功的樣子,必然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難道三娘剛才說的禍害真的就是他?他干了什么?】
史志遠(yuǎn)本該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但是梁玉不一樣,這是他的伯樂,第一個肯接納他的人,遇上他親自cao刀干的第一件大事,史志遠(yuǎn)難免激動,不用梁玉再問,就自己將事情說了出來:“嘿嘿!接下來就等著將那份草稿投給京兆府了?!?/br>
梁玉道:“京兆紀(jì)申是一個公道人?!奔o(jì)申官聲不錯,為人也公允持正,交給他能保證不會被昧下來。
史志遠(yuǎn)搓搓手,笑道:“正是、正是。接下來咱們就只管看著就好了,嘿嘿。要是能叫蕭司空別動,就更妙了。”
梁玉道:“恐怕沒人能在這種事情上叫他不插手。這本事就是一件大事,恐怕所有人都要摻和進(jìn)來的?!?/br>
【推動這一切的卻是我!】史志遠(yuǎn)得意地想。
梁玉好言相勸:“先生勞心勞力,真是勞苦功高,不過我的意思,先生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咱們回來接著編書。十五的時候就開場,將觀前圈出一片地來,叫兩個說書人來說。穆士熙的事情,我只能先給你記一功,卻無法宣揚(yáng)?!?/br>
史志遠(yuǎn)彎腰笑道:“只要煉師記著了,學(xué)生還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這些日子他也看出梁玉的性格來了,她公道。
“先生今天好好歇息,阿蠻吶。”
阿蠻笑吟吟的:“燒鵝熱騰騰的,已經(jīng)給史先生送到宅子里去了。”
“阿姐和三郎還帶了酒來,給先生捎兩壇去?!?/br>
“哎?!?/br>
史志遠(yuǎn)志得意滿地走了,梁玉與呂娘子攜手到了后宅,一進(jìn)書房,兩人的臉同時沉了下來。呂娘子道:“三娘,這個人不好用。若是圣人用他,倒不必?fù)?dān)心,哪怕是太子,都不要防著他壞事?!?/br>
梁玉道:“我從來沒想過招攬他的呀。只是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厲害了。對了,穆士熙的手稿在咱們手上的就只有那幾篇,對嗎?”
“是?!?/br>
“你練習(xí)時的字紙也都燒掉了嗎?”
“對,除了要投到京兆的那一份,都燒了,我親手燒的?!?/br>
梁玉拉過一只銅盆,親自取了稿子重新對過,從香爐里引了火,親手將花了重金買來的文章都燒掉了。拿銅筷子撥過了,檢查盆里都是紙灰,才長出了一口氣:“真是嚇人呀?!?/br>
呂娘子關(guān)心的是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史志遠(yuǎn)怎么辦?他的野心是沒有限度的,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段沒有一點約束,他為什么投效于你?還不是為了自己做官?恐怕很難控制得住他,我怕這些最后都要反噬到你的身上。用他是飲鳩止渴!”
【怎么控不住了?對付老鼠精的辦法是有的,比如敲斷了他的腿,他就只剩腦子能用也就必須依附于一個人了。只是這個辦法過于歹毒,且親手毀了他還要將他留在身邊,我才沒那么傻呢?!苛河耦H為惆悵,雖然放過狠話,說自己會殺人,但是對史志遠(yuǎn),她還是有點道義的——史志遠(yuǎn)又不曾坑她,現(xiàn)在對史志遠(yuǎn)動手,她過不去心里的坎兒。史志遠(yuǎn)又與她合謀了穆士熙,她還不能放了史志遠(yuǎn)。
梁玉沉吟道:“我再想想、我再想想?!?/br>
呂娘子道:“是啊,他雖惡毒,卻是不傻,是得好好想想。竟然是個狗皮膏藥,甩都甩不脫了!”
梁玉道:“明天宮里……我還是去吧,雖然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不能叫別人知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jiejie和外甥呢?”
呂娘子道:“再順路討個債?”弘文館里可不止有嚴(yán)中和吧?
“我答應(yīng)了老夫人了,就得做到,不敢耍這個心眼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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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梁玉早早起來,認(rèn)真梳洗打扮了一回。翻出了梁婕妤送的金冠戴上,道袍也是她自己改良過的,看起來不大像面口袋那種,還略收了點腰,袖口又放得寬了一點,到肩的地方逐漸收窄,顯得十分瀟灑。拖一把玉柄的塵尾,施施然跑到宮里去了。
今天,宮里的氣氛不大好。
一向?qū)捄偷幕歌⒌囊尚牟〗o犯了!仁孝太子病故,是他心中永遠(yuǎn)的痛,七歪八扭的立了桓嶷,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兒子又用心培養(yǎng)了,立儲之后第一次出宮就遇到火災(zāi)。他懷疑有人給他兒子找不痛快。
嫌疑犯,沒有。
桓琚大發(fā)雷霆,認(rèn)為一定是有“小人”,小人是誰,不知道。于是他又遷怒給京兆、京吾等人,從紀(jì)申開始,一路罵下去,就差罵“廢物”了,限期查明真相。
紀(jì)申是桓琚以前頗為信任的大臣,否則不能叫他掌京兆,但是就在前兩天,君臣二人吵了一架,原因是崔穎。崔穎辦案手法利落,效率沒得說,他雖酷烈倒不興冤獄,桓琚用得順手。然而紀(jì)申是個老派的正統(tǒng)好官,最看不慣酷吏。
桓琚將無塵觀失竊的案子交給了崔穎,崔穎三下五除二一通暴打,將一伙賊連窩端了,追繳了不少贓物,不但將無塵觀的損失給追出來了,還翻出了一些無頭舊案,也都給結(jié)了。桓琚認(rèn)為自己是知人善任,愛護(hù)良民,至于賊人,他真是寬和得太久了,將賊的膽子都養(yǎng)大了!怎么能將這樣一個松散的國家交給年輕的兒子?必得在他手上整肅風(fēng)紀(jì),給所有人緊緊皮。
在京城犯案,就是在紀(jì)申的地盤上搞事,紀(jì)申也是有權(quán)問一問案情的。一看案犯,紀(jì)申便怒火中燒,先罵崔穎是“酷吏”。崔穎是一個見了美人兒不動眼珠子,看了老鼠精不撇嘴的人,你罵隨你罵,我自打囚犯。
紀(jì)申回頭就寫了奏本,一參崔穎酷烈,二勸桓琚寬慈。這與桓琚的方針是完全相反的,桓琚也不客氣地說紀(jì)申“迂腐”。
如今又出了事,桓琚愈發(fā)不客氣了,逼著紀(jì)申限期破案,并且說:“你們要是破不了案,我就讓崔穎去審!”
崔穎的名字自帶著威懾效果,聽到的人都覺得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蕭禮咬咬牙,搶在蕭司空說話之前跳了出來:“圣人,圣人既托京兆,何必再提他人?豈不是顯得不信任嗎?這不是做天子該說的話,圣人不該賭氣?!?/br>
他把“賭氣”咬得很重,就希望父親能聽明白。蕭司空嘆了一口氣,圣人哪里是賭氣呢?分明是已經(jīng)有了計較。被妻子“懇談”了一場之后,蕭司空已經(jīng)憋了太久了,但是兒子搶先跳了出來……蕭司空又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還是阿姣好。我也不該跟大臣賭氣,】桓琚也嘆了一口氣,【司空要是有他兒子一半懂事就好了,罷了,看在阿姣的面子上?!炕歌]有把火燒到蕭司空的頭上,畢竟自己的姑父、功臣,如果蕭司空能夠知進(jìn)退、得善終,桓琚臉上也是有光彩的。杜、趙卻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桓琚順著蕭禮的話緩了口氣了,對紀(jì)申道:“紀(jì)卿,是我失言,此事就交給你了。”
紀(jì)申雖是個好官,也懂人情世故,順著臺階就下來了:“本是臣失察,臣必竭盡全力?!?/br>
君臣互相抬轎子,終于下來了臺,實則心里都憋著股氣。散朝后,紀(jì)申趕去破案,桓琚打算去賢妃那里散心。從兩儀殿里出來,去昭慶殿的路上,先遇到了梁婕妤姐妹倆。
姐妹倆說得正高興,梁婕妤還不知道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事,聽梁玉給她講接下來的故事。昨天聽入迷了的不止是阿鸞一個人,梁婕妤是不好意思當(dāng)面問,怕在眾多夫人面前顯得不高雅。今天逼著meimei問下文,梁玉就說:“那,你得拿樣?xùn)|西來換。”趁機(jī)要求可以在后宮里走一走,看一看景,因為每一次來都沒有好好地逛一逛。
梁婕妤想meimei每次進(jìn)宮都規(guī)規(guī)矩矩照著畫好的線到延嘉殿來,確實怪可憐的。就答應(yīng)了:“那行,一邊走,一邊講?!?/br>
梁玉想的是,還有什么比直接從桓琚臉上看出來的更準(zhǔn)呢?估摸好了時候,差不離桓琚得往后面走了,她就指著要看某處花樹、欄桿、乃至于人物,將梁婕妤往那兒引。要是遇不著呢,一路找到靠近兩儀殿,再說還沒謝桓琚賜她的生日禮物,順便去謝恩。
可巧了,遇著了。
桓琚本就是為了散心的,看著姐妹倆這高興的樣子,梁玉一直是個叫人高興的姑娘不提,連梁婕妤也是越來越開朗的,跟meimei一說笑,居然還顯出一點姿色來了。姐妹倆行了禮,梁玉也就順便謝了賞。
桓琚笑道:“不見著我,你還想不起來謝是吧?”
“哪兒能啊,正經(jīng)謝恩的本子我都上了呢。一定是您太忙,沒看著?!?/br>
桓琚笑道:“那好,我一定翻出來看看,看你書讀得怎么樣了,要是別人代寫的,你還把我那賞還回來?!?/br>
“那要是我寫得好呢?”
“哎喲,寫得好是你賺了,自己的本事,還要講價錢嗎?”
梁玉吐了吐舌頭,桓琚問梁婕妤:“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梁婕妤近來也沒先前那么藏著掖著了,答道:“她,瞎編了個故事,昨天阿鸞都聽住了,今天她自己扎進(jìn)來,我就問下文?!?/br>
桓琚就問是什么故事,梁玉給他講了前三回,桓琚聽得津津有味,還沒講完,三人已經(jīng)到了延嘉殿?;歌⒏纱嗑驮谘蛹蔚罾锝又?,三回一過,催道:“別‘且聽下回分解’,我問你,下面呢?”
“還沒編出來呢?!?/br>
桓琚扼腕:“編出來先將稿子交給我看!我不是你jiejie,明明自己要看卻非要說阿鸞?!?/br>
梁婕妤臉上一紅。
梁玉笑道:“阿鸞也喜歡看的,講好了,下面的編出來了要先給她?!?/br>
“她是我孫女,當(dāng)然是先給我?!被实劬褪呛冒?!做人祖父就是好??!
梁玉道:“好吧?!?/br>
桓琚又說:“不過呢,這個仙子投胎之后是不是太兇悍了?溫婉一些才好嘛?!?/br>
梁玉不樂意了:“就是這樣,她投胎之后家境不大好的,擱我們村里,潑婦才能活得好,溫吞的都叫人欺負(fù)死了。不信你問阿姐!”
“呃,有脾氣才有活兒嘛?!绷烘兼ソo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桓琚狐疑地看著梁玉:“我看這仙子投胎之后有點像你的性子呀,瞧,把你jiejie都帶出來了?!?/br>
“嘿,只聽說兒子像爹,沒聽說爹像兒子的,那到底是jiejie帶著meimei,還是meimei帶著jiejie……”
梁婕妤急了,伸手要揪她的耳朵:“你再說!”
梁玉跳起來就跑,梁婕妤氣得追著她要打,兩個人圍著桓琚轉(zhuǎn)圈兒,桓琚看得大樂:當(dāng)jiejie的也沒有真的要打這meimei,不過是逗著玩罷了。這么看來,婕妤也不全是索然無味,多半還是在昭陽殿里情勢所逼??此龕圩o(hù)幼妹,三郎也被她教得不壞,唔,杜后廢后……
桓琚想起來自己本來擔(dān)心的賢妃母子,如果是梁婕妤的性格,想必不會逼勒賢妃母子,也不會挑唆著兒子報復(fù)。
算了,算了,還是不要委屈自己了。反正立不立她,最后三郎都會奉養(yǎng)她的,桓琚又打消了這個突然興起的念頭——梁婕妤做皇后,火候差大了勁了。畢竟動過念,臨走的時候,桓琚還是賞了延嘉殿不少——延嘉殿比起昭陽、昭慶兩處,短少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桓琚但凡起意,眼睛一掃就能開出一張單子的賞格來。
皇帝有賞,梁婕妤姐妹一同謝恩,桓琚意有所指地對梁玉道:“先別謝,趕緊回去把下回書編出來?!?/br>
“哎,誤不了事兒,十五我就叫人去說講這個書,這也算是弘道了吧?不枉神仙保佑我娘一回?!?/br>
桓琚本來都要走了,又收回了腳:“我沒聽錯吧?你管這叫弘道?”
“對呀,他們聽著這故事心生向往,可不就是弘道了嗎?”
“弘道你不講經(jīng)嗎?”
“那不就是我?guī)煾负蛶熜謧兊氖聝毫藛??您看我像是懂那個的人嗎?不懂不能瞎說啊,反正我把人騙過來了,能有多少信眾,就看他們的了?!?/br>
桓琚痛快笑了一回:“總是你有理的。寫出來也送去給你師父看看,請他指點指點。”
“遵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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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里,桓琚笑了,宮外,紀(jì)申的臉黑如鍋底。
昨天他就派人去調(diào)查了,今天回到京兆府衙,快班的衙役回報來說,死者是穆士熙府上的車夫,還是專給穆士熙趕車的。
紀(jì)申就知道,這件事情無論有沒有內(nèi)情,都會變得很麻煩。果然,接著,穆士熙就派人送來了帖子,要求領(lǐng)走尸體,權(quán)當(dāng)是個意外。然而紀(jì)申卻命人翻一翻檔案,查出來失火的宅子并不是在穆府任何一個人的名人,宅子的主人是個外放的官員,宅子暫時沒有租出去一直閑置著。
如果問史志遠(yuǎn),他會告訴紀(jì)申,無處容身的時候,他曾在這里蜷過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