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前幾天, 走親訪友完了, 高陽郡王就對親友們說:“老啦, 不能像年輕時候那樣胡鬧了,徜徉山水之間修心養(yǎng)性,不亦樂乎?” 親友們何其詫異——高陽郡王居然改性兒了?再一打聽, 合著不在京城里花天酒地,就是這位仁兄的“收斂”了。然而他說得也對, 一個郡王, 跑鄉(xiāng)下莊子上過“田園生活”而不在京城里享受繁華欺男霸女等著被御史參、被京兆找上門, 確實算是個“清逸隱士”了。 大長公主等人哭笑不得, 連晚輩們都目瞪口呆,多少等著看他與凌賢妃同歸于盡的人都想:看樣子他是死不了了, 頂多龜縮在南山道場里“隱逸”, 凌家怕是要被他給玩兒死了。 “這事兒啊, 長安公說得好?!?/br> 說話的這個是豐邑公主,她正在無塵觀里跟梁玉喝茶閑聊。豐邑公主是桓琚的長女, 二十來歲年紀, 幾年前就由父親擇了駙馬出降到了杜家,丈夫是杜皇后的堂侄。豐邑公主本人對對婆家的門第挺滿意, 對與婆家的相處并不滿意。 以晉國大長公主這個模板來看,豐邑公主的個性也差不離,可兩位的婚姻生活卻完全是兩個模樣。杜家不敢虐待公主, 皇后的娘家、名門望族, 也拘束得豐邑公主頗不自在。杜云又不似蕭范那樣會約束自己, 公主的架子放在那里他也不自在。杜云就借口兩人還沒個兒子,他總得有后,于是納了幾個妾。理由是充分了,豐邑公主面子上過不去了,她討厭看到杜云那張臉,行,你愛你的小婦去吧!【叫我用別人用過的男人,你們做夢?姓杜的還不配叫我給他生孩子!我看你們怎么死!】 她跑去養(yǎng)面首了。 面首的隊伍也別具特色,除了英俊的書吏,豐邑公主還養(yǎng)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儒釋道三教匯萃,文物昌明。高僧與道長天天斗法,以向公主布道、排斥他教為己任,堪稱修行界的楷模。 豐邑公主面首都養(yǎng)了,別的事兒也就不在乎再多做幾樁了。成天不著家、不跟公婆一塊兒住,那都是應有之義。原本她跟梁玉還不是一個層次上的人物,到近來杜家也挨錘、凌家也倒霉,梁家反而是最穩(wěn)的一個,豐邑公主就到無塵觀里來聽書。 何況梁玉是一個挺招人喜歡的人,豐邑公主跟梁婕妤說不到一塊兒去,跟梁玉閑扯倒能扯出一篇子來。她說上句,梁玉能引出下句來,豐邑公主心情忒好。 這不,她上句說完,梁玉就接了下句:“哦?他怎么講的?” 豐邑公主傾訴的欲望得到了滿足:“長安公說,‘他妻也娶了、妾納也了、兒子生了、孫子有了,沒有寵妾滅妻,也沒有廢嫡立庶。既不謀反作亂也沒有禍國殃民,更不曾將家業(yè)都揮霍完,還能給子孫剩下不少,活到七十歲還腦筋清楚不用湯藥培著。算得上宗室里叫人省心的了?!搪犅?,這話對是不對?” 梁玉心里厭惡著高陽郡王,然而聽了這個結(jié)論,也怔住了:“這個說法……居然……沒什么毛病?”真是見了鬼了!高陽郡王這樣兒居然還不能算個賤人? 豐邑公主道:“可不是。他們吶,心里都在嘀咕著,萬一阿爹惱了,還要替高陽郡王求個情呢?!?/br> 梁玉奇道:“高陽郡王這樣就能脫身了?” 豐邑公主道:“當然啦,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兒么。只要他別把底都掀了,大家面子上過得去,能接著裝傻。無論是處分,還是別的什么,都得有一個能說出去的理由。他能有什么把柄???認真數(shù)下來也就是削點封地、罰個俸祿、放到邊遠州郡?!?/br> 高陽郡王自己跑外邊十幾年還活蹦亂跳的,這點事對他而言根本是毛毛雨,還不用擔心以后再有凌家給他背后捅刀。即使流放,目的也達到了,只要分寸拿捏到位,他是不會有任何損失的。 見到梁玉驚奇的樣子,豐邑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哎喲,看到三姨真是令人開心。三姨才來京城沒兩年,過得久了就知道了,就是這個樣子的。咱們就看個熱鬧唄,事發(fā)之后甭往阿爹面前湊,別被遷怒就得啦?!?/br> “公主說的是?!?/br> 豐邑公主笑完了:“書也聽完啦,天也不早了,我也得走啦。三姨,下回新書來了……咦,等等,有抄本嗎?給我來一本。”她突發(fā)奇想,笑得很曖昧。 “有。阿蠻吶,取一份抄本給公主帶回去?!?/br> 豐邑公主食指點著下巴,暗想:【他們?nèi)齻€,哪個念故事好聽呢?誰念得好聽,就叫他睡前念給我聽?!咳遽尩廊?,誦讀都是基本功,豐邑公主開發(fā)出了一個新的游戲項目,拿著抄本迫不及待地走了。 ~~~~~~~~~~~~~~~~ 梁玉就沒有她這樣的生活情趣了。 梁玉絕了惹事生非的心之后卻發(fā)現(xiàn),日常生活里要忙的事情絕不比作妖要少。宅子辦契書的時候被姚家告狀攪了局,還得再去辦。買來的莊園也近秋收了,這是她第一次執(zhí)掌一個莊園,也需要了解一下情況。再有為冬天舍粥作準備,還要囤一點米,又有冬衣、藥材等等事情。即使不cao心梁府里的事,無塵觀也夠她忙的了。 何況她還得讀書! 豐邑公主登車離開,梁玉隨后也與呂娘子坐上了王福駕的車,再去辦房契的事兒。王福原是梁府的車夫,前陣兒被老徐給搶了生意,此時拿出一身的本事來,將車趕得穩(wěn)穩(wěn)的。呂娘子在車上小聲說:“三娘還是擔心紀公?” “我想,好人應該是不蠢的,只是有些手段不愿意用罷了。應付這件事,他應該有辦法,可就怕他太實在了?!绷河駴]有否認自己的擔心。如果是宋奇,她就丁點兒不擔心,宋奇比紀申可滑頭多了。 呂娘子道:“圣人還是明白的。”如果讓她想,她只能想出來把姚家交給酷吏去審這樣的好主意,但是這一定不是紀申會干的事。唯今只有希望紀申有辦法、桓琚真的是個明君了。 車特意在京兆府衙繞了一大圈,梁玉暗中觀察,只見京兆府一片安靜祥和,連圍觀的人都沒有幾丁,昨天發(fā)生那么大的事情,今天卻好像被所有人都遺忘了一樣。 師生二人心事重重地去辦房契,文書極其客氣:“何勞煉師親自過來?”一般人家辦這種文書,都是底下人辦,了不起最后讓主人家畫個花押。梁玉道:“本就應該這樣的?!北悴辉俣嘌浴N臅槔亟o她辦好,又說:“煉師不須納租稅?!边@就是有度牒的出家人的好處了。 梁玉揣了房契也并無喜色,給呂娘子使了一個眼色,呂娘子便問:“昨天過來看到門口圍了好些人,就沒有進來,可知道是什么事嗎?” 文書是個三十來歲、丟到人堆里就認不出來的男子,笑道:“衙門里還能有什么事呢?小民多了,就是喊冤的,審案是大人的事情,我可不知道?!表樖謱⒐P一擱,笑吟吟地伸展了胳膊,做了個“請”的姿勢。 梁玉忽然問道:“這府里人人都像你這樣維護紀公的嗎?” 文書一愣:“當然?!?/br> 梁玉釋然一笑:“記著你說的話?!?/br> 文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試探地問:“煉師,可是有什么事……” 梁玉擺擺手,與呂娘子大步走出去了。這就對了,整個府里當然得維護紀申,不然還像話嗎? 這股快意跟隨著梁玉回到無塵觀,又被站在老君殿里的袁樵放大了。梁玉提著衣擺跑了過去:“小先生!” 袁樵眼角余光瞥了瞥左右,臉上維持著冷漠,點點頭:“嗯?!笔謪s從懷里掏出一本冊子來給梁玉:“給,拿去讀。我寫了注了?!?/br> 袁樵近來自思,他讓梁玉讀書當然是對的,讀經(jīng)史也沒有錯,但是讀出什么來就有問題了。同樣的書,有人讀出大義,有人看出詭計。不是書不好,不是讀書的人不好,乃是不加引導就把她丟進這最淵博、最需要注釋的書堆里,是一種不負責任。 每天自己過來教她讀書是不現(xiàn)實的。袁樵征得了母親、祖母的同意,每天拿本《論語》,自己裁了紙條寫旁注夾進去粘在頁邊。拿出教兒子的架式,試圖用最淺顯的語句去解釋、去引導?!臼逵褡x書也不過一年,比大郎讀書的日子還短呢,我不該苛責,該好好幫她?!恳槐緯屗麏A成了三本厚,寫完就給梁玉送來了。 這是一個足以讓嚴中和哭爹喊娘的厚度,梁玉抱著書,笑問:“這么熱的天,揣懷里,熱壞了吧?小先生來點冰飲?” 袁樵心里頭都要點得斷掉了,現(xiàn)實里的脖子硬得像鑄鐵都不會左右轉(zhuǎn)了:“不、不了,我、我還得抓了嚴中和回去?!?/br> “啥?!我怎么了?”一個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 袁樵與梁玉一齊看向大殿門外——說曹cao曹cao到,嚴中和來了。他常年累月逃課,每每被袁樵給捉到,好歹是養(yǎng)出來一點警覺。今天看到袁樵,他想先溜為敬的,千不該、萬不該,逃走之前多看了那么一眼,只見袁樵進了無塵觀,頓時好奇心起摸了過來。 【不對呀,他怎么進去了?】在梁玉的計劃里,無塵觀漸次開放,外面是書場,借著書場的人氣,第一重、第二重都已打開了,第三重的老君殿還是香客止步的,不是梁玉的熟人不讓進。 沒多會兒,梁玉也回來了,嚴中和心道:不能夠吧?他倆有什么秘密嗎? 嚴中和百爪撓心,好奇已極,悄悄地跟了進去,繼而被逮了個正著。被逮到了,嚴中和也不慌,笑嘻嘻地問:“你們兩個做什么呢?那是什么?嘻嘻,好厚一本,都是……詩么?”可算被我拿到把柄了,叫你們再追債!他故意在詩字前停頓了一秒,內(nèi)容空白讓人自己去填。 梁、袁二人既能叫他負債,就不是他能夠拿捏的。梁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將書遞給他:“你要看?” 嚴中和道:“別詐我!”說著往封皮上瞥了一眼,“啥玩藝兒?《論語》?” 他本來是打算當個君子的,打趣兩句就罷了,說出去對哪個都不大好??墒恰墩撜Z》?萬一里頭夾了點什么不大雅觀的話呢?看了豈不尷尬? 嚴中和因為妻子的關(guān)系,跟梁玉也算熟人了,他伸手在封面上半尺的地方抓了好幾抓,還是縮了回去:“我才不看。” 梁玉笑著翻開遞到他眼皮子底下,嚴中和一個閉眼不及,瞄到了一句,然后睜大了眼睛,將書捧了過來翻看,根本沒發(fā)現(xiàn)“小先生”要將他凍成冰雕的眼神。嚴中和嘩嘩翻了十幾頁,越來越不可思議:“這……真給書啊?不是……”情書? “小先生”給人正經(jīng)書,還寫了滿紙說教的批注,這真是非常的小先生了。 看批注的口氣,嚴中和還以為袁樵在無塵觀里養(yǎng)了個兒子。嚴中和哆嗦著把書合好,深躬著雙手捧給梁玉:“三姨,您收好?!蹦茏x得下這種書的三姨,那也不是一般人??! 他仍然懷疑這二位可能有點私情,但促狹之心也被越來越多的崇敬之意給壓得不見了。引用《詩》來傳情的就見過,正經(jīng)說教的就只有你們倆!行,你們牛的,惹不起,惹不起!我走了。 嚴中和手上一輕,頭也不敢抬地抱拳道:“打擾了,打擾了,我這就走。” “等等!”梁、袁二人可不想放過他,異口同聲地問,“你的書呢?抄完了沒有?” 袁樵說著,長臂一伸,提起了嚴中和肩上的衣服。梁玉慢悠悠地給他算賬:“你還欠我八篇書呢,每月三分利,過期不還利滾利……” “我的親娘??!”嚴中和跳起來就往外跑,身上的衣服連著袁樵的手,把袁樵也努力往外拽。梁玉含笑看他們走遠,心道,哎喲,忘了跟小先生商量一下,紀公那里可怎么收場呀? ~~~~~~~~~ 紀申官場里打滾一直滾到京兆任上,本事就不會比梁玉估計的小了,梁玉也是關(guān)心則亂,如果不是很怕紀申出事,她至少能夠猜出來紀申有應付這起命案的辦法。 提前得了梁玉的提醒,紀申心里也有了數(shù),知道這里面埋著什么雷。紀申當然是有辦法的,姚家人就告了一個女兒被婆家害死的案子,他也就只審這一個案子。案子他親自審的,原告被告都帶上了堂。 姚家人一見凌慶眼都紅了,當年凌賢妃才得寵的時候,姚家也以為自己可以跟著改善一下生活,做個“舅爺?shù)木藸敗?。不意“舅爺”另有盤算,根本不打算帶他們這一號雞犬一塊兒升天。 一打照面,更恨了??纯戳钁c保養(yǎng)得宜,看著像個四十上下的模樣,姚家人滿面風霜,三十歲的都有了白發(fā)。 姚家老爹已經(jīng)死了,姚氏的哥哥還活著,沖上來揪著凌慶的領(lǐng)子:“你這個老兔子!綾羅裹了你一身saorou……”污言穢語,不堪入耳。姚家眾人也跟著伸長了手爪往凌慶身上撓去! 紀申一拍醒木:“不得咆哮公堂!統(tǒng)統(tǒng)押下!兩下分開,本官分別問案?!?/br> 皂班上來先把姚家眾人押了下去,紀申緩緩地對凌慶道:“凌翁,有姚氏家人狀告府上殘害姚氏,也就是你的兒媳,可有此事?” 凌慶兩拳藏在袖里,在掌心掐出了月牙,他到京兆府之前下了無數(shù)的決心,一定要死扛到底。無論別人說什么,他都否認,姚氏已經(jīng)死了十七年了,說他家殺人,拿出證據(jù)來呀!再有高陽郡王……這個畜牲,好,說他曾在面前侍候,也拿出證據(jù)來呀,沒有,就是污蔑。反正死活是不能認的。 真到了紀申面前,凌慶咬著牙,又失了開口的勇氣。他的女兒已經(jīng)是賢妃了,他的外孫們封王、外孫女們是公主,他已經(jīng)穿上了鞋,沒了當年的光棍勇氣。【姚家的狀紙上有沒有寫?紀申看到了沒有?高陽郡王既然肯來,會不會已經(jīng)宣揚得滿天滿地都是了?哼!紀申你裝什么君子樣?你要生來就是樂戶,你能比我好嗎?你挺著個肚子裝什么尊嚴?當年高陽郡王那個畜牲模樣比你還像好人呢!】 紀申見凌慶發(fā)呆,嘆了一口氣,拍一下醒木將凌慶驚醒:“凌翁原有官職,本不必親至,如今削職,本官已下令閑雜人等不得為觀。凌翁只管回答就是,本官只問本案。”紀申將最后六個字咬得很重。 凌慶是個機靈人,聽出紀申回護之意,連忙說:“沒有的,是他們誣告想要訛詐!”看起來紀申也不是什么正直的人,也是要看娘娘的面子的。 紀申想的卻是:【樂戶、孌童古已有之,何必揭人傷疤,使人難堪?凌慶委實不堪,然而圣人又有什么錯呢?圣人已然骨rou分離,小人竟然還要傷他的心。魯王、齊王尚在孩提,再逢此變,未免可憐。高陽郡王用心險惡,斷不能叫他得逞。京城已是不甚太平,不能再起風浪了。凌氏有罪,以法辦之就是了?!?/br> 紀申道:“凌翁,本官不欲行刑,犯人有罪,以法辦之,絕不連坐無辜。凌翁有罪就認,本官只辦此案,絕不會牽連他事,盡可放心。往事已矣,凌翁如果有別的罪過想要自首,本官也接著。如果有人以他事告凌翁,本官再審,本官絕不自己再興大案。” 這就差明著說“你的破事我都知道了,我不揭你老底,你要是還要臉要命,趁早把這事兒給認了,咱把這案給結(jié)了,別叫姚家再說出更不好聽的來。” 凌慶也沒有什么天真,以為能在京兆府里把姚家給滅了口,可是他也不相信高陽郡王會就此罷手,高陽郡王,十幾年的顛沛流離,能就這樣算了嗎?凌慶試探地問:“若有人不滿……” “那就讓他到京兆遞狀紙,我接。”紀申答得斬釘截鐵,他不信高陽郡王還有這膽子,敢直接說凌慶是他昔年小情兒。【孌童又不是犯人,不歸我管?!考o申對孌童是沒有好感的,但是他明白沒有玩弄孌童的人就不會有孌童,高陽郡王為惡更大。 紀申就一個宗旨,告凌家,行,告什么我接什么、審什么,據(jù)實審案。想借著跟凌家打官司扯皮扯出來或者“說漏嘴”,又或者讓他紀申去查背后的原因,他是不會做這把刀的。他知道凌慶這種人,是真真的小人,得志時驕橫,失意時又懂得低頭。此時正要威嚴一些,給凌慶壓力,讓他認下這殺人的罪,以免引出后面更大的禍患。 凌慶也痛快地說:“是她侍疾不如意,病中焦躁,將她推倒,撞傷了額頭斃命。”其實姚氏不是這么死的,是被凌光打死的。 紀申搖頭道:“凌翁還是對我說實話吧。你不說實話,我就要審下去,審知情的人了。” 凌慶無奈,只得招了是兒子凌光與兒媳婦不和,將兒媳婦打了個重傷,家里為了掩飾,將兒媳婦草草下葬。他們夫婦是知情的,動手的是凌光。 紀申當庭便判了案,凌光毆妻致死,雖然過去好些年了,殺人就是殺人,也沒個過期無效的說法。但是!夫妻之間,以夫為貴,所以打死妻子是比平常殺人償命要減一等判刑,凌慶夫婦則又適應另一個原則“同居相為隱”,他們不告發(fā)兒子是合情合理,甚至部分合法的。 如果是凌慶夫婦殺了兒媳婦,是“尊長”殺了“卑幼”,判罪更輕。如果按照凌慶的說法,是幼卑的兒媳婦侍疾不周,就不是無故殺她而是事出有因,則有可能是賠錢了事。如果說兒媳婦在凌慶病中罵了他,即使被凌光打死了,凌光的罪也很輕,如果是姚氏打了凌慶,凌光打死老婆大約賠岳父點錢就能了結(jié)了。 律條就是這么寫的,紀申讓凌慶把兒子給供出來,已是就本案能給凌家最重的懲罰了。 殺人償命?在殺老婆、殺兒媳婦這件事情上,是不存在的。 凌光是以殺人減等,也就是個流放,還可以拿錢來贖。因為死的是女兒,又不是給父母養(yǎng)老送終的兒子,就不可能以此為理由再給凌光加刑。但是凌家要賠給姚家錢財,紀申盡量給姚家判得多些,一共也只能判個幾百貫而已。【1】 判決下來,凌慶著實松了一口氣,對紀申拱拱手,揚長而去。姚家人目瞪口呆,錢也拿著了,也不用像交代的那樣舍出命去鬧。 可是,然后呢?他們要怎么辦呢?姚家人也不傻,當堂叫喊出凌慶的丑事,自己也甭想有好果子吃,最好是半吐半露,讓當官兒的自己去查。 可是!他為啥不去查?他憑啥不去查?!為什么不查出凌慶雌伏的丑事,叫凌家?guī)纵厓簩O沒臉見人?!他們姚家受了十幾年的苦,就給幾百貫錢就算完了?! 紀申很和藹地對他們說:“逝者已矣,諸位節(jié)哀,先在本府安排的宅子里住幾天吧?!彼紤]到高陽郡王有可能再利用、報復這家人家,打算多保護他們些時日,看看情況再說。 紀申這么審案,大大出乎高陽郡王的預料,罵了一句:“老滑頭?!本o接著,高陽郡王又出了一記狠招,這次不找紀申了,他教唆人跑去找崔穎。 第72章 缺了大德 京城是這個帝國最大的城市, 占地廣、人口多, 且權(quán)貴人群密度居全國之首。這也就意味著各種“不法事”極多,打死人的、搶人妻女的、搶人產(chǎn)業(yè)的、兩家爭道毆斗的, 乃至于把人家漂亮兒子搶了。誰被告了都不稀奇,沒人敢告,京兆尹親自動手收拾、御史看不下去參一本,也是常事。 是以凌慶被告了在廣大不知內(nèi)情的官民看來,這并不算是件稀罕事, 比較稀罕的是依法判了、罰了。人們提起來都只有一挑拇指, 贊一聲:“紀大人真是青天!也就只有他能令凌慶伏法了, 真是大快人心!” 他們這句話說錯了,在京城這個地面上,能讓凌慶伏法的,除了紀申, 還有酷吏。崔穎恰恰是桓琚一朝酷吏里頭一個出頭的人物,他如今做著御史中丞, 接狀、斷案也在職責范圍內(nèi)。 攔馬喊冤的人跪倒在塵埃之中,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凌慶仗勢強奪了小人的鋪子,小人一家無處安身, 請大人為小人做主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