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宋義也很知道宋奇的一片苦心:“大郎放心, 我必會扎實干事?!?/br> 宋奇道:“一路保重。所謂富貴險中求, 你我皆是寒門, 想要顯貴,如果不做佞臣就只好拼吃苦啦?!?/br> 宋義笑道:“我明白的。此去見了三娘,大哥有什么話要捎嗎?” 宋奇道:“有什么話好捎?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啦。多多向她請教。在京城惹出些事情來不難,在楣州那樣的地方還能一鳴驚人,就很不容易啦。去了多看多聽多學,地方上做官與京城里很不一樣。” 宋義道:“誰個不是從老家出來的?我都明白的。大哥,阿果怎么辦呢?”只有任了地方官,有了政績,才是實打實的硬貨,誰個再說他“倖進”、“裙帶”,都能拿政績拍到對方臉上拍個鼻血長流。宋義做好了吃苦換功勞的準備,也自認不會做得差了,但是宋果呢?怎么辦? 宋奇道:“先管好你自己吧,他的事情,我來想辦法?!?/br> 宋義也知道這事有些難,宋果不是一個諂媚的性子,他想諂媚都說不順溜,咋諂?告別了宋奇,又去見宋果,對宋果道:“我這便去了,你在京里也不要灰心,總會有機會的?!?/br> 宋果比著手勢,又寫字,讓他路上小心。臉上卻不免淡淡的,他對自己的缺陷也怪絕望的。宋義便鼓勵他:“既然這短處不好克服,不如磨煉長處。” 宋果憋出了一句話:“好?!?/br> 宋義又往梁府去,再幫忙帶口信。宋奇比宋義的鬼主意多、消息也靈通,將收集來的一些京城的八卦傳聞都讓宋義帶過去。宋義詫異道:“不是說不捎話的嗎?” 宋奇笑罵:“真是木頭腦袋!那能一樣嗎?捎話是捎著自己的話,明著拉交情。你帶些消息去豈不自然?” 宋義受教,往吏部領了文書印信,裝束上路。日夜兼程,只求快些到達楣州。時節(jié)已入了四月,再晚些,他就管不著什么事兒了,只能干瞪眼等秋收。沒有親自盯著春耕,他心里終歸沒有底。楣州向來不是國家賦稅的重點,三不五時鬧點小災,風調雨順的時候也是個下州,人口少、產出少。地方官的考核,這兩條都是重點。 他一路上研讀宋奇給的心得手札,看了一遍又一遍,結合自己在家鄉(xiāng)的生活,也理出一些心得體會來。只等到任之后施展。 ~~~~~~~~~~~~~~~~~~ 宋義到得非常巧,從京城到楣州,兩千里的路他走了不到一個月就趕到。恰逢著張軌解除了對部分道路的封鎖——楊榮落網(wǎng)了。 楊榮的命不大好,投胎時投了個富貴人家,不想親爹一時急功近利,全家成了反賊。他本被送走了,然而舉目四望,卻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無依無靠的。其時并未天下大亂,他沒有渾水摸魚的機會。朝廷大軍行事也夠絕,一舉鏟平了他的山寨,并且將楊家收聚的人口全部遷到了山下。 本地的根基都沒了,還能做什么?再往別的地方流躥也很為難。都是因為沒有根基。 楊榮思來想去,還是需要一個軍師。他就想到了蘇征,蘇征一直以來稱得上算無遺策,阻止楊仕達與京城的直接接觸更是有遠見??上М敃r楊仕達沒有聽,楊榮自己也猶豫了?!驹俳o我一次機會,我必對師傅言聽計從?!?/br> 楊榮想到的是劫囚。蘇征曾教他讀過一些刑律,也給他講解過一些朝廷的政令與做法。楊榮知道,像他家的這種情況,他的叔叔、兄弟們,包括蘇征,現(xiàn)在都不是本地可以處置的了。如果還在戰(zhàn)時,或許“從權”,出于需要,部分匪首會在當?shù)靥帥Q?,F(xiàn)在戰(zhàn)事基本結束,他們一定會被押往京城。 楊榮打算在押解途中下手,派人喬裝往沿途打扮。他手下的人皆是本地土著,換身衣裳轉臉就是普通百姓。 這一日,一個手下面帶喜色地奔回來,向他匯報:“大郎,有咱們的暗號!” 楊榮懷疑地問:“是真的嗎?” “是,都對上了。” 楊榮還是擔心有人出賣他,派人再聯(lián)絡,自己卻不出頭。對方的暗號也是時斷時續(xù),兵者,詭道也,張軌在這方面是個老狐貍。時不時放一點消息,作出被追捕得很緊急的樣子來,一點一點地引誘楊榮進入陷阱。 如此過了將近兩個月,才將楊榮一網(wǎng)打盡,順利收官。 宋義入城,正遇到張軌出城。抓到了楊榮是一件大喜事,這代表著張軌可以回京了,他將人往黑牢里一關,很厚道地沒有讓楊榮與蘇征對質,自己卻跑到楣州城里來親自找袁樵。 張軌有他自己的小算盤。他比桓晃的資格老,因桓晃做壞了事情,臨危受命來收拾爛攤子的。豈料準備好了大干一場,到了發(fā)現(xiàn)匪首已經(jīng)伏誅,他就剩下個掃地洗碗的工作,約等于白跑一趟。張軌也不大甘心。 如今楊榮落網(wǎng),代表著這一樁起兵的叛亂在軍事上畫上了句號。但是對張軌來說,這是不夠的,他希望能夠在將一干人犯押解上京交予有司之前,先拿到一些供詞。他和他的手下對審訊不是特別在行,拷打是會的,手上的人犯又不能打死。這個前提之下,對審訊技巧的要求就變得很高。 張軌找袁樵來了。 袁樵當過御史,還是崔穎的手下,對審訊一定很有心得。張軌進城就要找袁樵,要借他審案的本事。到了縣衙才知道,袁樵出城下地去了,張軌帶著親兵,一路呼嘯去找袁樵。宋義完美地與袁樵錯開了。 到得楣州,先見王刺史。王刺史一看他是個獨眼龍,先詫異了一下:【怎么朝廷現(xiàn)在對楣州還是不重視嗎?派了個獨眼來。】待與宋義對答兩句,方有些改觀:【唔,倒有些才學?!?/br> 王刺史自家升了刺史,仕途跨過了一道坎兒,抑郁之氣減了不少,對宋義道:“楣州百廢待興,正需要宋郎這樣的英才。烏縣已有五年沒有縣令坐鎮(zhèn)啦,我的意思,你先在這里住兩天,將州府里有關烏縣的案卷看一看,心里有個數(shù)才好做事。楣州情況不同京師,與富饒豐腴之地也有些不同,袁郎近來于治下有些心得,你或可訪問他,請教一二。” 王刺史也想趁這股東風將楣州治理好,也為下一步的升遷攢點資本。 宋義很快判斷出王刺史不是一個會給他下絆子的上司,很有誠意地謝過了王刺史。因王刺史對他釋放了善意,投桃報李,宋義對王司馬道:“好教府君知道,下官啟程前聽說,吏部正在為楣州選派司馬?!?/br> 王刺史關心地問道:“宋郎可知選的是誰?” 宋義抽了抽嘴角:“當時說的是,蕭司空的三公子,也不知道后來改了沒有?!?/br> 王刺史大為緊張:“什么?司空之子?他來楣州做甚?” 關于這個,宋義自己也不清楚,簡要地說了一下蕭度的情況:“三公子前陣子養(yǎng)病,近來痊愈了,總要有個出身嘛?!?/br> 王刺史一不留神說出了心里話:“楣州窮鄉(xiāng)僻壤,如何司空公子會來?”難道是蕭司空要倒臺了?不能夠?。嫩蟮鹊鹊南?,以及朱寂、梁氏兄弟的話語里來推測,蕭司空現(xiàn)在非常的安逸,圣人也沒有要動他的意思。 宋義道:“下官人微言輕,只知道這些?;蛟S到文書下來又換了人也說不定,不過,司馬終歸是要有的,還請府君早些做好準備。下官告退?!?/br> “??!來人,送送宋郎?!?/br> 宋義親切地看了王刺史一眼,出了州府就去縣衙投帖。 ~~~~~~~~~~~~~~~~~~~~ 袁樵不在縣衙,帖子落到了兩位夫人的手里。 楊夫人道:“沒聽說過這個人,不過既是將來的同僚,不如先管待他住下?佛奴要做事,一是上司,二則烏縣的縣令也需要交好?!?/br> 劉夫人道:“派人去看看他的行裝,如果不齊,咱們也資助他一些?!北慌傻介怪輥淼墓賳T都是受苦來的,像梁玉那樣拖著車隊的實屬罕見。 宋義的行李并不夸張,這也意味著確實少了一些,袁府匆忙地準備著。袁先又被派了出來接待宋義。宋義知道他將是梁玉的兒子,對袁先頗為有理,也暗中觀察袁先。 袁先并不了解宋義,既然是父親的同僚,他便執(zhí)子侄禮。見到宋義一只眼看他,既不驚詫也不輕蔑,小小年紀已有了一點袁樵八風不動的樣子。 宋義心道:【此子頗有城府!】 袁先也將宋義打量了一回,心道,【此時能來楣州,他恐怕也不太簡單?!恳蓝Y與宋義分了賓主,解釋道:“家父近來總是在工地上,晚生已派人去請了。只是張老將軍先前來過,他也有事尋家父,恐怕家父會先去他那里?!?/br> 宋義笑道:“無妨,無妨,小郎君或許不知,我與令尊也算舊識。借問一句,三娘是還住在府上嗎?” 袁先露出詫異的神情來:“世叔認得娘子?” 宋義露出一口白牙:“以前曾在梁府做過西席?!?/br> 袁先不知道這一段故事,仍然答道:“娘子也出城去了,世叔恐怕也不得見。不知世叔能在楣縣留幾日呢?” 宋義道:“三、五天總是要的?!?/br> 袁先道:“待家父與娘子回來,晚生必會轉告他們?!?/br> 宋義又打聽幾句梁玉的事情,袁先有些警覺:【好好的,打聽別人家的娘子做甚?哪怕是西席,也該收斂一些。】只說:“梁家兩位舅舅也來了,晚生這就派人去請他們來!”【就問娘子,不問舅舅,我看你不是個好人?!?/br> 宋義道:“那,也行?!?/br> 【什么叫也行?!】 梁大郎與梁八郎都在城里,兩人又被抓了壯丁。番匠們會造犁了,他們又被拉去造織機,織機造好了,梁玉又讓他們幫忙改進紡車。梁大郎的內心矛盾萬分,一方面干這些事情很順手,很容易取得成就,令他心情舒暢。另一方面,他已經(jīng)是個官兒了,再干這個又覺得有失體統(tǒng)。 恨恨地想,【這個meimei真是生下來折磨人的,不見的時候想她、擔心她,見面了她總要上天、折騰,一點也不想見了!】 袁先派人來請,梁大郎不必再被矛盾折磨,大外甥真是一個做夢都想要的標準的好兒子。梁大郎放下鋸:“就來!八郎,走了!”梁八郎聽說宋義來了,開心得不得了:“宋先生也來了!太了好!三娘以后也有個熟人了!” 梁大郎道:“那你還猴成這樣?帽子戴好了,等會兒跟宋先生多陪些好話,請他多幫著照看三娘。女孩兒家,身邊沒個娘家人哪兒成呢?哎,快,派人去找三娘回來!” “知道知道,我自己去找三娘,還快!”梁八郎一蹦三尺高,跳上馬就出城去了。 ~~~~~~~~~~~~~~~~~~~~~~~~~ 一大早,梁玉帶著美娘與呂娘子等出城去看她的作坊。新的織機也造好了,梁玉正準備淘汰舊式的,統(tǒng)統(tǒng)換上新式的。 這件事情她做得很急。 掐指一算,楊榮落網(wǎng),頂多再扣個幾天,無論審不審得出口供,張軌都得派人把這一批人犯打包押到京城受審。人犯落網(wǎng),封鎖交通的理由也就不存在了,朱寂一個東宮的正經(jīng)官員也就得走了。梁家兄弟也不能就在楣州長住了,多半是要一道走的。 梁玉有一個小心思,她知道家里人擔心她,有心多織些布匹出來,讓他們帶到京里。一來給楣州的布打一個廣告,方便日后販賣,她計算了一下成本,按照她這個生產方法來,楣州即便離京城較遠,路費頗高,但是由于織造得快,效率高,價格上還是有競爭力的。二來也好讓京城的親友知道,她在楣州也能過得不錯。 寫多少信都是虛的,那頭接到了信,還不定要怎么想她是強顏歡笑呢。何況還經(jīng)過了兵亂,更容易讓他們多想。東西就很實在了,讓家里人看看,她在哪里都能發(fā)家致富,擔心就能少很多。 好幾個月沒給桓嶷做衣服了,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尺寸是什么樣子,梁玉想用新產的布給他再做身衣裳。再給梁滿倉和南氏各做一雙鞋子,這兩位的尺寸已經(jīng)定型了,梁玉是知道的,不過人上了年紀,腳容易腫脹一點,要略略放寬。 家里的嫂子、侄女們,昔日的好友們,十匹以下是拿不出手的。梁玉恨不得這些織機可以晝夜不停。 【咦?晝夜不停?】 梁玉停住了腳步,問美娘:“她們,能夜里做活計嗎?” 美娘道:“不睡覺?” “不是,織機又不會累,我是說人。番匠不是也有輪番嗎?就像驛站,換馬不換人。咱們這里,換人不換機?!?/br> 呂娘子正在清點新進的絲料,聞言便說:“恐怕不行,雖在城外,但是城內有宵禁,打城里出來的小娘子們得回家。且……夜間行事要點燈,燈油耗費不算大,無論房舍、織機、布料都要防火?!?/br> 梁玉只能遺憾地作罷:“哎,還道能多出些布來的?!?/br> 呂娘子道:“三娘不是急功近利的人,為何如此著急?難道是因為大郎他們要回去了?” “是呀,想讓他們多帶些布帛去京里。罷了,我還是去做衣裳做鞋吧,衣裳裁剪縫制都不難,鞋底可要了老命了,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什么來不來得及???你又要干啥了?”一步踩空的梁八郎巴住門框,又有點小驚恐。 梁玉轉身看是他,笑道:“八哥?!出去!” 梁八郎怒道:“我又咋了?!” “這里都是小娘子,你一個男人進來做甚?出去出去,我與你出去說話?!?/br> 梁八郎退到了外面,老大不樂意地瞪著meimei出來,抱怨一句:“就你規(guī)矩多。宋先生來了?!?/br> 兩句話前言不搭后語,梁玉抓住了重點:“宋先生?他來了?” “是呢,已經(jīng)到了縣衙了,阿先不識得他,聽說在咱家呆過,已請了大哥過去做陪,我就來找你了??煨┤?!” “哦,知道了。呂師,這里交給你啦,美娘……” 美娘接口道:“我在這里相幫呂師?!彼H為乖覺,知道自己處境尷尬,盡力多學多做一些。她認為讀書于她用處不大,倒是實務一類對她有用。梁玉的這個作坊讓她看到了一些與以往接觸不同的東西,她認為應該多接觸一些。 梁玉對呂娘子道:“有勞了?!?/br> 呂娘子擺擺手:“快去吧,代問先生好。” “好。” ~~~~~~~~~~~~~~~~ 梁玉與梁八郎兩騎在前,健仆騎馬在后。楊榮落網(wǎng)之后,整個楣州為之一松,人們不必再擔心從哪里冒出一伙強人出來。 縱馬穿過城門,兩人的騎速降了下來。梁玉在馬上問梁八郎:“你們是不是就要走了?”梁八郎含糊地道:“啊?!庇执笾懽诱f,“早知道宋先生也能來這里做縣令,我身上原也有個散官,不如我讓我來呢,到時候咱們一起走。種地挖渠的,我一準比他干得好?!?/br> 梁玉笑道:“那你再多看看、學學,回來要是能干,先求一個副官,做得順手了再出去做主官?!?/br> 梁八郎道:“什么主官副官的,只要……都行?!?/br> “到啦。哎,你們走之前,我有東西給你?!绷河裰浪男慕Y,哥哥疼meimei嘛,她的哥哥們對她也都有愛護之情。如今又添了一點感激與虧欠,她這次流放,也可以說是為了全家的安全殺人所致。但是梁玉不想親人這樣想,一家人,何必要算得太清楚,她不想聽梁八郎說出虧欠的話來。 兩人到了縣衙,袁先已退到一邊,看著梁大郎與宋義拉家常。宋義比他們又晚出京一段時間,京城又發(fā)生了不少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