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jié)
快過年了,袁樵給自己放了假也在家里準備過年的事情,連同劉、楊二夫人與一兒一女,都在堂上烤火說話。家中娶了新婦,二位夫人有了幫手,家務(wù)上輕松不少,暫時卻無法完全抽身。梁玉進宮去了,兩位夫人就在廳上理事,兒孫們看著、聽著,也學(xué)著點其中的人情事故,耳濡目染著世家的交際往來。 梁玉回來的時候,劉夫人才合上一本單子,說:“就這樣吧?!?/br> 梁玉在門口褪了斗篷,魚娘上前給她接了,笑道:“娘子回來得正好,正在說請娘子們賞雪的事情?!?/br> 梁玉笑道:“那我可趕巧啦?!?/br> 事先說過,要請劉湘湘等人來賞雪的,袁府歷史悠久,只這宅子就有上百的歷史,里面栽植的梅樹品種珍奇,紅梅白雪,是吃穿不愁的人極愛的景致。動意的是梁玉,不想兩位夫人已經(jīng)準備上了。 梁玉見過長輩,往座上一坐,笑道:“您辛苦了?!?/br> 楊夫人笑著搖頭:“這算什么?我也喜歡熱鬧的?!蓖旯褘D帶著兒子,冷清得很,也不好意思放肆行樂,現(xiàn)在情形又有不同,很可以熱鬧熱鬧。 梁玉趁勢道:“那……可否請阿家再辛苦一件事情呢?” 楊夫人好奇地道:“你一向令人省心,有什么事卻要我來做呢?” “呃……今天我說溜嘴了,請圣人與三郎挑個日子到家里來坐坐?!?/br> “噗——咳咳!”楊夫人被嗆到了,“什么?” 袁樵也驚訝了,看了美娘一眼道:“圣人答允了?不是說,呃,要向圣人請旨,使美娘面圣的嗎?” “是啊,不過機會那么好,送一個人進宮里露個臉是一句話,請圣人出來也是一句話,都是一句話的事兒,當然是怎么劃算怎么來啦。不過,我也沒指望一說就成了,我先說個大的,他要不答應(yīng),再退一步,說面圣的事情,他答應(yīng)的面兒就大了。沒想到呀,答應(yīng)出來了?!?/br> 講價的技巧梁玉掌握得爐火純青。 劉夫人聽了一笑,沒有責(zé)怪梁玉事先沒有跟家里商量就自作主張,而是問道:“定下日子了嗎?” “還沒有,我說的是年后,圣人也答應(yīng)了。哦,三郎也會來。” 劉夫人點點頭,道:“那你還要再上一道奏本,正式請圣駕幸臨。待圣人批復(fù)了,還要與御林、內(nèi)侍等打交道,共同議定接駕的事宜。待一切商定,才是圣駕出宮的日子。” 皇帝是寶貝的,出行的安全,飲食的安全等等,都要有保障。如果是桓琚自己不講究,突發(fā)奇想往外頭跑,那另當別論,如果是外面的臣子請他駕臨,一切都不能馬虎。 劉夫人活得長,印象里桓琚往宮外跑的次數(shù)并不多,他去過前岳父家杜府,也到過姑媽晉國大長公主的府邸,那被他坑掉的老太尉也有過這樣的殊榮。此外就只有萬年縣公病重的時候,桓琚懷疑他要死,給他份榮耀,不想探完病之后萬年縣公又活了過來,拖拖拉拉到現(xiàn)在十年了,還沒死成。 年輕一輩的,無論是官員、貴戚又或者別的什么人,還都沒有這樣的臉面。凌庶人當年何等盛寵?桓琚也沒踩進過凌家的門。 劉夫人小小感慨一聲:“叔玉能請動圣人,殊為不易,府里一定要好好準備,萬不可丟了袁氏的臉面,讓叔玉不好做?!?/br> 梁玉笑道:“我不怕的?!?/br> 劉夫人只管搖頭:“這不容易,這不容易?!逼鋵嵶詣⒎蛉说恼煞蛟瑦鹑ナ乐?,這座府邸已經(jīng)變得很冷清了,袁籍只是保證了府邸沒有徹底敗落,還沒有走到重振家業(yè)這一步。復(fù)興是從現(xiàn)在開始的。 要迎接圣駕,準備的東西就多了,先是做計劃,梁玉將自己要給桓琚父子倆看的東西講了出來——作坊、野菜、無塵觀聽書。其他的都交給兩位夫人與袁樵去安排,她只抄手看著。劉夫人見還有一個作坊,便說:“移駕一、兩次便足夠了?!蹦哪苠藁实勰?? 當下劉夫人定了個大概的路線,即,先請到城外去看個水紡車、看織布,在城外轉(zhuǎn)一圈即迎至袁府,獻上飲食、歌舞等,飲宴畢,往無塵觀聽書,聽完書圣駕回宮。日子如果能選個不用大朝的時候就好了,最好是休沐日,這樣不耽誤桓琚父子的正事,袁樵也能一路陪同。無論是去作坊還是到袁家,肯定是袁家全家出來迎接,美娘面圣的事情也就能解決了,袁先也能跟著露一露臉。 梁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來,笑道:“都聽您的。” 劉夫人道:“那就具本吧,趁著現(xiàn)在圣人也閑著,早早批復(fù)下來,我們也好早做準備?!辈坏帐案 @個好辦,因為袁樵娶媳婦兒,家里才修飾一新——還要準備接待隨同桓琚出游御林、內(nèi)侍、宮女等等。 這些梁玉也都不插手了,她給自己劃了條線,如果上頭沒有婆婆、太婆婆,她拼著鬧笑話也得自己張羅。但是既然有長輩,她一個不很熟悉這些上流細節(jié)的人,就還是以學(xué)為主。便對劉夫人道:“聽您吩咐。” 既搶機會又不搶風(fēng)頭,這樣的兒媳婦誰不喜歡呢? 劉夫人道:“我也只是幼時見過家中長輩做過,叔玉,你也不要往后退,這個家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以后你必定是要自己準備這些事情的?!?/br> 楊夫人笑瞇瞇地對劉夫人說:“阿家,不若讓阿先與美娘也各領(lǐng)一件事,邊干邊學(xué)。” 袁樵左看右看,笑道:“可否容我做個毛遂,代具奏本?” 梁玉笑道:“難道你要躲懶不成?” 袁樵笑道:“不敢,不敢。會有人來教阿先、美娘禮儀,也不要忘了準備?!?/br> 一家子人人高興,袁先與美娘都有點激動,大聲答應(yīng)了。 劉夫人謹慎,先不宣揚,讓袁樵寫了奏本呈上去,得到答復(fù)之后才宣布開始準備。 日期定在了二月初六,不是休沐日,但也不是大朝會,還算令人滿意。桓琚還嫌棄梁玉太小氣,聽完書不給飯吃,要求梁玉招待兩餐。 ~~~~~~~~~~~~~ 接到旨意,袁府便忙碌了起來。袁府不吝錢財,梁玉又拿出金帛來,先賞了家中上下,令人人出力。 宮中程唯一派了程祥,周明都派了一個心腹校尉郭唐,來到袁府商議接駕事宜。 郭唐是來看地方好布防的,程祥則是與袁府商定桓琚起居等事的。彼此見過禮,袁樵看一眼郭唐:“我看你有些眼熟,不知是哪里見過的?”其實他想說的是,這個郭唐看起來嫩得很,居然被派出來干這個人,不能很能干、就是很有背景。 梁玉卻突然驚叫一聲:“??!老郭!” 郭唐這長相,跟當年去解楣州之圍的郭宜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袁樵問道:“不知令尊?” 郭唐笑笑:“家父諱宜。” “原來是故人之子!” 連兩位夫人都知道郭宜這個人,對郭唐愈發(fā)親切。袁家還記得他父親,這讓郭唐也很高興,幾人敘了一回舊,在程祥的提醒下才想起來有正事。幾人湊在了一起,程祥與郭唐都指出袁府上奏的計劃有些需要修改的地方,程序上應(yīng)該先到袁府,郭唐提出了圣駕出行路線上的要求,程祥則希望能夠去實地看一看作坊。 袁府一一答應(yīng)了。 于是劉、楊二位夫人主持全局,梁玉則與郭、程去作坊,郭唐看了一回,道:“這個地方選得不錯哎!” 梁玉笑道:“這是我與豐邑公主換的地方?!?/br> 桓琚給他閨女的地方,那能不好嗎?道路方便、風(fēng)水宜人,安全自然也是有保障的。程祥看了一回作坊,則指出至少到了那一天需要搭些帳篷之類的,以供隨行人員使用。梁玉也都答應(yīng)了。 送走了他們,梁玉拿出錢來讓阿蠻給錢同,讓他這段日子不要亂走,一旦作坊有需要他就得過去。然后請過來呂娘子,交給她一件事情——雇人,一定要保證二月的時候,作坊已經(jīng)開工了。“圣人到的時候,織機要都開著,要有布能正好卸下來?!?/br> 呂娘子心領(lǐng)神會:“我理會的。三娘如今就不要再跑啦,跟著太夫人學(xué)學(xué)?!?/br> 梁玉道:“好?!?/br> 劉、楊二夫人忙的時候,梁玉在她們跟前打下手。待到晚間用過了飯,她們?nèi)バ⒘?,梁玉抽空跑到廚下去,親自下廚調(diào)些滋味。應(yīng)允了要請桓嶷吃野菜,味道就一定要好了。袁樵在房里不見妻子回來,一路找到廚房,梁玉正調(diào)了一碟蘸料,焯好了一盤菜。 見袁樵來了,梁玉笑吟吟地道:“來嘗嘗,好不好吃。我廚藝可不止是刀工呢?!?/br> 袁樵接過盤子,奇道:“晚飯也有青菜,不合你的口味嗎?” “不是,我不是準備野菜呢嗎?”挾了一筷子青菜蘸了,遞到袁樵的口邊,“嘗嘗?!?/br> 袁樵張口含了,只覺得酸咸適度又略帶一點甜味,淋了一點熟油,極香。贊道:“好!明天我要吃!對了,野菜要挑好,不要混進什么雜草藥材。” “放心,到時候我一顆一顆的摘?!?/br> 袁樵胃口開了,端過盤子,拉著妻子:“咱們回房吃去。后天在家里守歲,大后天就要開始拜年了……” “嗯,我明天請呂娘去一趟我娘家……” ~~~~~~~~~~~~~ 忙碌中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轉(zhuǎn)眼新年。旨意下來是瞞不住人的,留點心就知道桓琚年后要出宮到袁府,還順道在無塵觀里踩一腳。那能是因為袁樵長得俊嗎?必然是因為袁樵成了桓琚的聯(lián)襟。連帶的,京城的治安都好了不少。 “他這個娘子娶得真是太值了!”無數(shù)人這樣說著。 在袁氏宗族里面,這樣想的人也是多數(shù)。袁樵成親的時候,還有人打算冷眼看看新婦如何,再考慮是否要親熱起來,不消兩個月,皇帝都被領(lǐng)進門了?!緞e惹她?!勘愠蔀榱斯沧R。 除夕夜,各家在自己家守歲,第二天官職夠的要入宮去朝賀天子。領(lǐng)完宴回來,就是各家走動的時間了。不那么重要的就投個帖子,重要的就親自上門,趕場似的。 袁翼家里也擠滿了人,袁樵預(yù)備往叔祖這里報個到就走,又被叔伯、兄弟圍住了,受到了熱情的問候。袁翼也問他:“迎接圣駕不是一家一戶的事情,有什么要幫忙的只管說?!?/br> 袁樵道:“需要的時候必然不會與您客氣的?!?/br> 袁翼捋一捋須,笑了。 話雖如此,直到二月初六這一天,袁樵也沒向族里要什么幫助。族人一插手,必然會更周詳細致,隨之而來的麻煩也會更多。自己一家人如果忙得過來,就不要再自找麻煩了。程祥、郭唐都是熟人,不會給他下絆子,這事就成了一半了。 二月初六,據(jù)說皇歷上這天日子不錯,桓琚父子早起,先接見了執(zhí)政。紀申幾人都知道了他今天要走親戚,蕭司空是因為兒子曾在楣州與袁樵共過事,且勞動改造的效果不錯,對梁玉的“事業(yè)”有興趣,紀申則是聽桓琚說了什么水紡車,他對耕織很了解,很想親眼看一看水紡車究竟是不是這么有效率。黃贊也不甘落后,且也想看看紡車有沒有推廣的價值。 是以日上三竿,梁玉在袁府門前便等來了二拖三?;实鄹缸觽z帶著三個執(zhí)政來了! 梁玉一驚:“你們政事堂不留人嗎?” 桓琚笑著對袁樵道:“三姨這個道理說得明白,是你教的嗎?” 袁樵道:“她的道理不用教。” 桓琚大笑,對蕭司空等人道:“我就說,你們不要跟過來嘛!”執(zhí)政跟了過來,他也不大自在,本來是散心的,帶著三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拖油瓶又算什么呢?!有個什么得意忘形的時候,一定要被勸諫的!討厭。 蕭司空笑笑,不說話,他就跟來了。 桓琚無法與執(zhí)政比臉皮,怏怏地進了府,口里說:“我們親戚好吃好玩,你們跟了來又來拘束我了?!庇种钢鹿伲屗麄儾灰獢D到了兩位夫人,要好好照顧她們。 黃贊跟在后面嘿嘿地笑,也不辯解。 正堂上坐了,桓嶷好奇地打量袁府,心道:【這就是世家氣度嗎?】 桓琚先問候了兩位夫人,賜了她們金帛。 梁玉袁樵領(lǐng)袁先、美娘來見駕,少男少女粉雕玉琢,桓琚是個愛美人的人,看到他們先喜歡上了。高興地說:“賞!”袁府準備了一大筆錢,用以供應(yīng)隨駕而來的人?;歌⒊鲂幸矞蕚淞艘淮蠊P錢,用以賞賜袁府諸人。 他不是個吝嗇的皇帝,賞賜必能填了袁府為接駕而花費的錢帛。 桓琚先問袁先多大了,讀了什么書之類,他已知袁先來歷,聽袁先回答詩書俱通,贊道:“很好!君子當自強不息?!痹瓤戳肆河褚谎?,恭敬地領(lǐng)訓(xùn)。 桓琚順口對梁玉道:“說什么這孩子八字不好,我看就不錯嘛,三姨不信那些流言,必有后福?!?/br> 【您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梁玉心里翻了個白眼,臉上笑道:“什么流言?我沒聽到。我的兒子會有什么不好呢?” 桓琚道:“對,都好的,是袁配不好?!?/br> “話也不能這樣講,”出乎意料的,梁玉給袁配說話了,“魚到了地上,會渴死,到了水里就活了起來。也不是魚不好,也不是地不好,他不過是把魚放到了水里?!?/br> 【放生了?!渴捤究赵谛睦锬匮a了一句。 梁玉還沒完:“您一句‘不好’,袁配接下來該怎么辦呢?他要是做官好,您這么說就是錯過了一個人才了。咱甭記著那些個雞毛蒜皮的啦,放他該怎樣就怎樣吧。” 桓琚笑著看了袁先一眼,問梁玉:“雞毛蒜皮?”這說法挺新鮮吶,被親生父母拋棄,是小事嗎? 梁玉將手一擺,瀟灑地道:“凡是我已經(jīng)挺過去的事情,就都是小事情。挺不過去的,才算大事。” 桓琚撫掌大笑,對袁先道:“多學(xué)學(xué)你母親,這個樣子才會有福?!痹裙郧傻貞?yīng)下?;歌⒂謫柮滥铮骸澳惚闶菞钍蠁幔俊?/br> “是?!?/br> 桓琚細問了美娘不少楣州的事情,美娘一一作答。桓琚心道:【她小小年紀對楣州卻很熟悉,無論是男是女,都還是離了楣州的好,三姨這件事做得不錯?!?/br> 兩個孩子得到了接見,桓琚接下來就不再理會他們,與劉、楊二夫人說幾句話,問袁樵進獻的書畫的來歷,又問典故,與執(zhí)政們品評一回袁家自家收藏的祖先的墨寶。 他們出宮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早了,一番言語,即到開宴的時間,梁玉依舊約定將今春新出的野菜焯了給他們奉上?;歌⑴c桓嶷嘗了一嘗,才相信野菜沒那么難吃。紀申、黃贊年輕時過過苦日子,吃得懷念,蕭司空比皇帝父子還好奇,嘗完了道:“真的是野菜嗎?” 紀申道:“確實是,不過做得精致,百姓人家是沒有這許多油鹽來陪它的?!?/br> 宴畢,紀申關(guān)心紡車,先于桓琚提了出來。梁玉笑道:“有的,已安排下了,還請圣人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