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jié)
紀申一顆心放進了肚里,心道:【今上比先帝更會克制自己,這是圣主之相。】心里很是同情桓嶷最近遭遇的事情。當時沒有說什么,辦完了公務(wù)之后回家,揀幾位客人見了,不大重要的人就不見了,吩咐一聲:“不要打擾我。”便貓進了書房。 文人都愛寫點東西,紀申也不例外。除了跟皇帝的密談不寫,別的什么八卦都會寫一點。今天整好了紙筆,給自己的筆記集子里添了一章,狠狠地為桓嶷說了一通好話。將事情的始末給記了下來,寫明原委——桓嶷是想拿宗室女和親的,沒想嫁親侄女。 ~~~~~~~~~~~~~~ 紀申在奮筆疾書的時候,同一座城市,梁玉也在寫信。 本來不大惦記美娘的,梁玉說的都是心里話,美娘跟袁樵現(xiàn)在離京城估計不到一百里,有什么好擔心的?但是被桓嶷一提,又有點想,便寫封信去問問情況。開弓沒有回頭箭,這箭怎么飛,還是能盯一陣兒的。 給美娘寫完了信,又給袁樵寫。 袁樵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陸文能回來,袁樵、于累、吳鋒也且得在那里停一陣,梁玉閉上眼都能想到桓嶷的安排——雖然沒人告訴她。袁樵留在那里就是搞事的,梁玉不懷疑袁樵使壞的水平,但是比較擔心阿鸞能不能經(jīng)得住風(fēng)霜之苦。 梁玉在信紙上寫下“公主”兩個字的時候,袁樵正對阿鸞施一禮:“公主?!?/br> 阿鸞與右部可汗只在京城宴客,還沒有在王庭舉行婚禮,這個時候阿鸞與右部可汗分居兩處。宴后,陸文等人來拜見公主,詢問她的起居。陸文是阿鸞的母族長輩,心里也不贊同阿鸞這么自作主張。既然已經(jīng)出來了,又得把私心雜念都拋了,扮演一個合格的正使。 阿鸞客客氣氣地回答了他,也知道這些人的態(tài)度,多一個字也不講,彼此客氣又有一點疏離。陸文問完起居即退,袁樵又折了回來——美娘陪在阿鸞身邊,袁樵當?shù)囊娕畠?,當然是可以的。也就趁機見到了阿鸞。 阿鸞對袁樵也是客客氣氣的,袁樵道:“殿下,眼下是同舟共濟之時,恕臣無禮。殿下與可汗相處如何?” “還好?!?/br> “據(jù)臣所知,可汗文字不是很通?!?/br> “那我就教他?!?/br> 袁樵無語了片刻,道:“只盼殿下不要想得太簡單?!?/br> 阿鸞道:“他想要恢復(fù)部落,就得對我以禮相待,真?zhèn)€無禮,難道我會逆來順受嗎?請將他交給我,你們回去輔佐圣人打造一個盛世。不管我在這里如何,最后還是看圣人、看你們做得如何。母邦強盛,我才能好。反之不然,母邦衰微,我縱能握兩部權(quán)柄,也是無法挽救的。甚至……無法約束可汗部眾不入侵?!?/br> 這話倒有點樣子了,袁樵點點頭,不提什么“所以根本不用你自己跳出來”之類的話,平靜地贊了一句:“不錯?!?/br> “你會助我的,是吧?” “臣身為朝廷副使,自然會襄助陸公將殿下與可汗安全送到,助可汗重建牙帳。”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知道你不是個刻板學(xué)究,我知道你們會停留一段日子,我想知道你們真正的目的是什么?!?/br> 袁樵不接別的話,只揀最輕松的來問:“殿下怎么知道臣就不是刻板學(xué)究呢?” 阿鸞盯著袁樵說:“你敢娶夫人?!?/br> 袁樵輕笑一聲,不予置評。 阿鸞道:“你們比我年長,認為我是任性,都隨你們,可是我向著父母之邦的心也是真的。我不希望五部合一,也不想只有兩部,左部弱了,右部強了,豈非還與現(xiàn)在一樣嗎?我要拆散了它們。拆成五部、十部更好。” 袁樵不動聲色地問道:“可汗怎么辦呢?” “我會帶他內(nèi)附的。只要情勢到了,他不來也得來!所以,你們的方略,是不是這樣的?比我的想法更好嗎?” 袁樵問道:“殿下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呢?” 阿鸞有點輕蔑地道:“宮里只有杜庶人與凌庶人的時候,不就是這樣的嗎?后來王才人、李美人之流甚眾,就誰都不是威脅了?!?/br> 袁樵心里中詫異,面上仍然保持著平靜,深深一禮。 阿鸞道:“我知道,是我任性無禮,我已做了這許多讓三叔為難的事情,我發(fā)誓絕不讓他后悔,絕不會讓他再因為我多耗心神。請您相信我。” 袁樵輕輕點了一下頭。 阿鸞猶豫了一下,問道:“您這是答應(yīng)我了嗎?” 袁樵輕笑一聲:“殿下,這本就不是殿下自己的事情。” “我當您答應(yīng)了?!痹孕π?,不說話。 阿鸞這些日子也是憋悶得狠了,袁樵是她遇到的最好說話的人了。忍不住多了一句話:“您不覺得,夫人就這么消沉下去太可惜了嗎?” 袁樵輕笑一聲:“來日方長,臣明日再來問候公主。公主很有見解,但有一件事說錯了?!?/br> “那是什么?”阿鸞問得有點急切。 “我的妻子,不是殿下想的那樣,”袁樵說,“她的爪牙仍在?!倍夷阆氲囊蔡唵瘟耍琅c做到從來都是兩回事。 離開阿鸞的住處,袁樵沒有回去休息而是找到了陸文:“陸公,現(xiàn)在不是生氣的時候,這個公主,得教??!” 陸文哀嘆一聲:“她還可教嗎?這個、這個樣子!” 袁樵想了一想到:“不算太糟糕。陸公,你我身膺重負,要振作啊?!?/br> “不然呢?還能怎么辦?” 第175章 功夫到了 【天下的路那么多, 偏偏選了最難的一條?!吭孕闹蓄H為阿鸞惋惜。阿鸞比起桓家其他的公主來說并不算太糟糕, 扳起來算也是比較聰明那一波的,但是…… 【如此一來, 仁孝太子就算是真的絕后了,太子也永遠是太子了。】袁樵看得很明白,桓嶷與梁玉都是聰明人, 都能想得到, 但是關(guān)心則亂,在與仁孝太子有關(guān)的事情上他們是有比較深的感情的,是以忽略了一條——阿鸞如果真的帶了部眾內(nèi)附或者不內(nèi)附而在右部扎下了根, 這就是一股勢力了。無論是為仁孝太子立嗣, 抑或者是謚作皇帝,就都有可能引起麻煩。 經(jīng)此一事,兩人的心不可能還像以前那么熱,等到他們冷靜下來, 這個選項一定會被否決的。甚至提都不會再提, 只能在心里當遺憾了。又或者, 不遺憾。 而朝中重臣沒有人會去提這件事, 也不會有人有迫切的愿望要求給仁孝太子立嗣或者追謚為帝。這本來就不是必須要去做的, 按照禮法,太子就是太子, 當皇帝的又不是仁孝太子的兒子! 事情一點一點的走樣,人一點一點和改變,袁樵頗為感慨。與陸文商議過后, 兩人便打算往阿鸞的腦子里再灌一點東西。阿鸞天賦也不算差,他們對阿鸞的要求也比較低——活下來,不行就跑回來,別拖后腿就行了。 兩人擬定了需要讓阿鸞學(xué)習(xí)的東西,接著用了更長的時間來商議接下來他們自己要怎么做。 阿鸞有句話是說對了,這事兒還是得看朝廷做得怎么樣。袁樵與陸文直商議到深夜,定下了以重金賄賂右部親貴、聯(lián)絡(luò)因為左部可汗崛起而利益受損的舊貴族等等策略。陸文抻了個懶腰:“兵事上面,你我都不大精通,還要問問吳將軍。對了,公主對可汗不是很禮貌。誰又不是傻子,叫她拿出點誠意來,別想糊弄人!” 陸文提到阿鸞是真的有氣,君臣之間的禮數(shù)也不顧了,說話頗為刻?。骸耙詾樗腥硕枷袷ト四菢有能浻芍[嗎?”說完又痛心疾首,覺得皇帝真是太不容易了。說完又想起來袁樵好像還有一個“女兒”也一起來了,又覺得袁樵也不容易,養(yǎng)個閨女還得搭給阿鸞,把袁樵又給安慰了一陣兒。 袁樵道:“美娘與公主不同。還未成婚就要拆了夫家,這個也不行。” 陸文只是嘆息。 第二天,陸文與袁樵就開始給阿鸞急訓(xùn)。頭一條就是讓了阿鸞擺正態(tài)度,如果把可汗當成在京城的那些駙馬一樣對待,還是請公主回家的好。兩人的主業(yè)還是與可汗周旋,與部族親貴聯(lián)絡(luò),還要學(xué)一點番語,忙得不可開交。 袁樵沿途又留意風(fēng)土人情,囑咐要看好這些部族親貴不令四下游玩,每到一處只安排醇酒歌舞。 還要寫種種奏報回京,將對右部的觀察分析寫了,以便除時調(diào)整策略。又要從右部親貴口里挖出些有用的訊息,以便出關(guān)之后相機而動。 待到出關(guān)的時候,人人都與出京時不同,少了意氣風(fēng)發(fā),多了沉著穩(wěn)健。寄出“即將出關(guān)”的家書,袁樵一提韁繩,踏入無邊曠野。 ~~~~~~~~~~~~~ 收到袁樵的家書,梁玉先檢查一遍,將寫有難題的那一頁紙給抽了出來,余下的交給蕭容,道:“拿這些讀給你阿婆聽?!?/br> 蕭容低聲道:“是?!庇挚戳肆河褚谎邸W詮呢S樂公主出塞之后,梁玉的情緒就一天比一天的平靜。開頭幾天還表現(xiàn)出懷念之意,突然有一天就變了,也不許人再提阿鸞美娘了。袁樵寄來的書信倒是照舊讀著,但是評論卻很少,很多時候是密信,別人都不知道寫的什么。 【一定有故事?!康鞘捜葜揽峙伦詈貌灰獑枺笾視罘蛉嗣媲?。 梁玉將那一頁扣下來的信看了又看,也說了一句:“添亂?!痹韵氲靡矊σ膊粚?,梁玉對仁孝太子的感激不足以讓她昏頭,她關(guān)心的是外甥。送走美娘之后沒多久她就醒過味兒來了——阿鸞成了,桓嶷會有永遠的遺憾,阿鸞死在外面,桓嶷會有永遠的惡評。 從此她便不再懷念這兩個人,塞上風(fēng)云她雖然關(guān)心,對阿鸞的感情卻變得的淡漠了。若要讓她再因此傷懷,已是不可能,如今她該吃吃、該睡睡,只管把自己的事情照顧好,不再分神管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抱負了。 梁玉將書信又看了一回,在妝匣里放好,揚聲道:“備車。” 其已入秋,今天不冷不熱很適合再出門,梁玉打算去宋奇家拜訪。 車出了坊門,往宋府馳去,走不兩條街,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阿蠻敲敲板壁,問道:“怎么了?” “前面有人的車撞到一起了,咱們換條路嗎?” 梁玉點點頭,阿蠻道:“那就繞過去吧?!?/br> 梁玉輕輕撩起車簾,前面人影幢幢,也看不清是誰跟誰。收回手來,頓了一頓,道:“停一下。”復(fù)將車簾撩起,再一看:“阿蠻,你看那一個人,我怎么覺得有些眼熟呢?” 阿蠻看了一眼,道:“哪一個呢?” 梁玉道:“我想起來了!就那個,白衣服的,你叫一聲‘白銘’,他一準回名。先讓他去無塵觀,我從宋家出來再去見他?!?/br> 阿蠻跳下車,帶了兩個人去堵那個書生,梁玉則去宋府先與宋奇會面。 宋奇收到梁玉的帖子之后如釋重負,特意空出了這天的時間來等她。兩人是老交情了,不必再說廢話,宋奇道:“沒有新的消息。” 梁玉道:“我知道,我才收到的信,他們出關(guān)了。唉,一路上給公主講了些東西,看樣子公主聽進去了?!?/br> “那夫人還嘆的什么氣呢?” “我嘆的是,有主意的人比沒主意的人更不好打交道,有主意,就會對你的話有取舍、有曲解。” 宋奇苦笑道:“夫人難道不應(yīng)該關(guān)心圣人嗎?我覺得圣人的心變得冷了?!?/br> 梁玉眨眨眼,她當然是感覺出來了,但她不能說,只答:“他是傷心了?!?/br> 宋奇低聲道:“千萬不可再提什么仁孝太子了!” “我省得,”梁玉點點頭,道,“黃侍中是怎么說的?” 宋奇道:“社稷之福。” 梁玉默,頓了一頓,問道:“三郎的名譽怎么辦?”她對桓嶷說得底氣十足,自己也擔心得不得了。 宋奇一攤手:“天上下雨的時候,是不會問路上的人是不是都打了傘的?!?/br> 梁玉氣悶不已,她見宋奇就是要討這個主意,結(jié)果大家都沒辦法,也是可惡了。 宋奇卻又另起了一個話頭:“夫人,令郎該出仕了。” “嗯?我們想他先多讀幾年書?!?/br> “嗐,那也不過是多見見人罷了,”宋奇對梁玉說話還算直白,“夫人想想,現(xiàn)在是個什么時候了?正是用人之際!還不先搶個機會嗎?” 梁玉若有所思:“唔,我想想?!?/br> 宋奇道:“雖不急在一兩日,卻也不能拖得太久。夫人,袁郎出使,府上就……” 梁玉點點頭,又問道:“兩位小宋先生呢?” 宋奇笑笑:“還道夫人不問了呢。”宋果被桓嶷薅過去寫詔書,他們也把這人情記到梁玉身上了,但是梁玉從此不再過問,更不跟他們打聽一丁點兒桓嶷又要發(fā)什么命令,這讓他們非常的遺憾。 梁玉道:“風(fēng)云變幻之時,是有志之人乘風(fēng)而起之機?!?/br> 宋奇道;“阿義約摸可做刺史,阿果么……不是我能夠左右的?!?/br> 梁玉點點頭。 宋奇又說:“夫人,今上頗重科舉,夫人也不該忽略了這件事啊。” 梁玉笑笑:“我曾因為沖動做錯過一些事情,現(xiàn)在可不敢胡鬧了,等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