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jié)
陸國丈看看紀申,紀申道:“守!”一旁才升上來的袁侍中也點頭,他資歷略淺,也不熟悉兵事,是以不搶著發(fā)言。 桓嶷想了一想,問道:“右部如何了?” 宋奇道:“一切均安?!苯又容^詳細的介紹了他所知道的情況——經(jīng)過打擊的右部王庭重建已初具規(guī)模了,右部可汗又召集了數(shù)萬的部眾,在王庭與豐樂公主舉了婚禮,一切都還在計劃之中。因逐水草而居者,本就沒什么城池,少數(shù)的城池建設得也很粗糙,毀也不容易毀干凈,重建需要的工程也不大。 同時,左部確在搜尋右部可汗,一則才動兵打擊過,短時間內(nèi)難以再次大規(guī)模的用兵,二則冬季到了,不如南下。 桓嶷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紀申道:“還要下詔與右部可汗,令其堅守、撫民,不可輕出,只要右部可汗能夠堅守住,就可以靜候左部內(nèi)亂了。” 桓嶷問道:“怎么說?” 紀申的道理非常的簡單——左部也不富庶,趁皇位更迭的時候朝廷無暇他顧并吞各部,左部內(nèi)部應該也不穩(wěn)固?!靶U夷重利輕義,左部可汗如果不能為他們帶來利益,而要他們聽令,必然激起不滿。” 跟著你干,當然是因為你的拳頭大,甘心為你賣命那就一定是因為跟著你有rou吃。如果rou也吃不上,命也沒了,誰也不傻不是?到現(xiàn)在如果左部可汗再要強壓,那大家就只好造他的反了,反正都是死嘛! 桓嶷又問兵部的意見,兵部最怕就是皇帝現(xiàn)在就想動手,因為準備是真的不充足:“守城無虞。”他們近十年來做的準備都是守,因為攻也沒啥利益,并不劃算。如果現(xiàn)在桓嶷要打,非要他們定個計劃,好,定下來了,打輸了算誰的?肯定有人受罰。 兵部現(xiàn)在也力主守。 桓嶷道:“好!”召舍人起草詔書,一氣發(fā)了幾道詔令,從下令嚴守,到調(diào)援軍備邊,到斥責左部可部弒兄、犯邊等等。宋果筆劃龍蛇,也不抬眼看宋奇,飛快擬就了草稿,拿給桓嶷來看。 待君臣都簽完字,宋果才與宋奇交換了一個眼色。 桓嶷長出了一口氣:“就這樣吧?!?/br> ~~~~~~~~~~~~~~ 宋奇對自己能在御前露個臉還算滿意?!疽院筮@樣的機會會越來越多的?!克纹婺罅四笕^,給自己打氣。 慢吞吞地避在一邊,讓執(zhí)政們先走,等到最后,袁先從里面出來。宋奇與他也是認識,袁先也知道宋奇與梁玉關(guān)系不錯,兩人見個禮,宋奇問道:“令尊可有什么消息嗎?” 袁先道:“偶有書信到來,只是近來越來越少了?!?/br> 宋奇道:“路遠了嘛,又有左部侵擾,他們送一封信來也不容易。” 袁先對宋奇沒有梁玉那么相信,與他說話也少,簡單地說了幾句便說:“我該換班了。” 宋奇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起居舍人也不是什么都能記的,有些秘事皇帝認為不合適他們在場,又或者是過于機密重大的國家大事也會讓他們避開。袁先只秉承一個原則: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與同僚做了交接,即騎馬出宮回家。 先看望祖母、母親,此時的他有了一點“當年阿爹也是這般”的感觸,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一定要支撐起…… “大郎回來了!”王吉利一聲吆喝,把他的情思統(tǒng)統(tǒng)驚跑了。哦!府里有夫人,需要他cao心的事比當年他爹要少得多。他還挺輕省的。 袁先笑笑:“嗯?!?/br> “又有信來啦!”王吉利很高興,袁樵來信,就表示人還挺好。 袁先的腳步不由快了幾分,王吉利跟在身邊說:“都在太夫人那里呢,就等您了?!痹裙烙?,這封家信一定被梁玉檢查過,凡有值得擔心的事情都被她抽掉了,等下聽到的一定都是好消息?!具€要再向阿娘單獨問一問?!?/br> 到了楊夫人那里,果然只聽到好消息。什么左部叩邊是沒有的,左部襲擾右部也是沒有的。有的只是重建王庭,公主下降,不辱使命之類。楊夫人與林母都高興,楊夫人笑問:“那他們就能回來了吧?” 梁玉笑道:“大冷的天,叫他們趕路我還不放心呢。我看得到明年天氣暖和了、路上好走了才行?!?/br> 楊夫人有些惋惜:“那就不能回來過年了啊。也好,穩(wěn)妥一些好。” 她們又都不問袁先今天宮里發(fā)生了什么,只問他與同僚相處得怎么樣,累不累。袁先也報喜不報憂,只向梁玉使了一個眼色。梁玉慢慢地點了點頭。 梁玉的心情還算不錯,被她抽掉的兩頁紙里寫的情況并不糟糕。一是陸文這個正使會先回來,整個使團呆人家地盤上不像話,未免有cao縱傀儡之嫌。只留幾個副使之類反而有話說,比如幫助公主適應。事實上也是如此,這就涉及到了第二件事,袁樵寫信的口吻是無奈又有一點解恨的——公主終于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一路上,隨著右部流散部眾越來越多,大家都得學番語了。一門全新的語言,還要能夠交流,這得花費多少功夫呢?出關(guān)前,可汗努力學說官話,出關(guān)之后,周圍全是番語,阿鸞被憋得夠嗆。這只是一個開始,即使帶了全套的器物、奴婢,包括炊具。出關(guān)之后的生活也漸漸脫離了原軌,奶酷櫻桃是沒有的,生魚膾也沒了。關(guān)外的道路不可能是京城那樣的平坦,連呼吸的空氣的味道也不一樣了。寬袖的衣裳穿得越來越少,靴子穿得越來越多。 豐樂公主終于知道,計劃是一回事,執(zhí)行又是另外一回事。天下沒有后悔藥,走出去就不能回頭。虧得一股氣硬撐著,與美娘兩個人埋頭學說話。 用陸文的話講就是“早知如此,該讓她早點學說話!” 梁玉道:“在京城里學番話跟到了異域去不得不學如何能夠一樣呢?” 袁先道:“總是任性?!?/br> “嗯?!?/br> 袁先猶豫了一下,問道:“阿娘,阿爹要在右部呆多久呢?我竟看不出來,圣人對豐樂公主也未免太……” 梁玉擺了擺手,道:“明年,至遲后年,哪有一直陪著的道理?” “難道明、后年就能擊散左部嗎?”就目前接觸到的情況來看,袁先是不敢做這樣樂觀的估計的。 梁玉道:“你怎么會這么說呢?當年在楣州,花了多長時間?這個不比那個難嗎?”她對軍事比對選官還生疏,但是她知道,兩家打架可不是決心到了就行了的,得比拳頭。囫圇個兒比一比,五年起吧。 “真讓人心焦??!我很擔心局勢緊張,阿爹歸來會有波折?!绷河癫皇且粐樉涂薜膵D人,袁先也就什么話都敢往外說了。動亂時期的使者通常倒霉,被殺的、被扣的、被削個耳朵鼻子的,都有。 “還不至于,只要守住了?!?/br> 袁先很是驚訝,因為“守”是政事堂才跟皇帝定下來的策略。他問道:“阿娘何出此言?” 梁玉道:“守住了,左部可汗就沒威風可使了,一個沒了威風的主子,嘖嘖。等著被他手下啃死吧!” 袁先露出一個笑來,旋即故意感嘆道:“可惜,今年阿爹不能回來過年了。還有阿犀,我還想看他詩做得如何了呢?!?/br> “你啊,別把宮里那張冷臉帶回家來,好好陪陪阿寶?!?/br> “是,”袁先猶豫了一下,把原則都吃了,對梁玉道,“阿娘,今天急報,左部叩關(guān),政事堂也是一個‘守’字?!?/br> 梁玉也不教訓他泄漏了機密,只說:“那就好。” 袁先詫異地問:“這怎么能算‘好’呢?” “比悶著壞強。他要是不管你,只管按著右部捶,一口氣捶死了,你能怎么辦?只能干看著?,F(xiàn)在吶,朝廷是一個人下兩盤棋,一盤是自己的,一盤是右部的,右部的棋盤跟前還蹲著一個右部可汗吶??磥砟愕麄冊谟也扛傻眠€不錯,沒叫左部給捶了?!?/br> “原來如此,”袁先一說就明,又請教道,“那依阿娘之見,接下來會如何呢?” 梁玉將手一攤:“我也不知道。離得太遠了,知道的太少了,怎么能夠猜得出來?看出個大概罷了。在三郎面前不要多說話,他心里憋著火呢?!?/br> “是?!?/br> “行啦,出了宮門就把這些都忘了吧。去陪阿寶吧。” “是?!?/br> ~~~~~~~~~~~~~~~~~~ 梁玉對袁先并沒有把所有的話都說全,她是有擔心的。袁樵滿寫了幾封信給她,里面的情況有好有壞,看起來阿鸞與美娘算是老實了。她更擔心的是右部可汗,回到了他自己的地盤上,他還會那么乖巧嗎? 阿鸞想得倒是很好,把可汗帶回來?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呆不下去,又或者是此處太繁華,朝廷能夠按著左右兩部隨便打,內(nèi)附是很難的。反正她讀史書,肯和好的都是打不過的。 梁玉左思右想,良久才暗罵一聲:“一群該死的鬼!不見棺材不掉淚!”罵完了右部可汗,又想起阿鸞跟美娘。 【明天去趟福安宮吧。】 福安宮的大門緊閉好有幾個月了,自從設完宴之后,福安宮就仿佛一座不存在的宮殿,也沒人去拜訪,里面居住的人也不出來。若非還有菜蔬米面等往里運,又有垃圾往外倒,人們幾乎以為這里已經(jīng)被封上了。 李淑妃才搬出來的時候,福安宮堪稱賓客盈門。至尊夫婦時常親至,連帶的各路人都會來拜訪。李淑妃也常出門訪客,又或者在福安宮設宴邀人來玩。如今這些都不存在了。 梁玉以前也常過來,自從公主出塞之后,這還是第一次過來。她心里有數(shù)的,跑得太頻繁了,那算怎么一回事呢?唯有來得不勤,才能顯出皇帝對侄女出塞的不滿意來。 【只是淑妃娘娘婆媳也太可憐了?!?/br> 叩了很久的門環(huán),里面才有人問:“是誰?”聲音里充滿了疑惑,仿佛不相信還會有人上門似的。王吉利去遞了名帖,里面有點慌亂的:“就來!” 得,幾個月不見,看門的人話都不會說了。 很快,門打開了,梁玉被福安宮的宦官、宮女擁簇進去。人人都很殷勤,梁玉問道:“娘娘還好嗎?” “不大好,吃齋,念佛,不干別的。我們太子妃也是這般。再不就是看著仁孝太子的畫像發(fā)怔,唉,我們看了都心疼。三姨……” 梁玉擺一擺手,正殿快到了。李淑妃與陸氏鎮(zhèn)日無事,也不愿意見訪客,只覺得人生沒有什么意思。梁玉的到來也沒能讓她們露出笑容,婆媳臉上都像扣了個面具一樣。有禮,沒有生氣。 梁玉道:“卻才收到了彥長的信,說,公主一切都好,婚禮很盛大。王庭也建好了。她……寫了很多家信,都不敢寄,寫了又燒?!?/br> 李淑妃輕哼一聲:“以后不必為她費心了。”口氣卻似輕松了一點。 梁玉道:“在學說番話了?!?/br> “阿彌陀佛!總算是想明白了,”李淑妃低低地咒道,“在京出降與出塞能一樣嗎?在京,她是君、駙馬是臣,出去了,可汗是夫、她是妻!這個混蛋??!說了不聽啊!” 梁玉輕聲道:“她現(xiàn)在應該會想起來這句話的。人吶,總得在做錯了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有人勸過。” 李淑妃慢慢流下了眼淚:“她……” 往日還能說些什么京城趣聞、吃喝玩樂,現(xiàn)在這些都不相宜,梁玉又安慰數(shù)句便要起身告辭。李淑妃亦起身,道:“一定不要為了她而誤了大事?。》駝t……她就是死定了?!?/br> “噯?!?/br> 李淑妃步下有些踉蹌,梁玉手快,將她扶住了。 “老了,不中用了,”李淑妃一面感慨,一面低聲對梁玉道,“圣人是很顧念舊情的,但是有些時候承的圣眷越多,也越容易招人恨。你的兒子是駙馬,女兒估計也差不了,一定要好好教導?。∏胁豢梢驗槭悄愕呐畠?,就讓她以為什么都很容易!萬一……丈夫高貴得出乎想象呢?” 梁玉微訝:“娘娘!” 李淑妃道:“自家好好想想吧。以后的日子還要過呢?!?/br> 梁玉道:“是。娘娘保重,圣人與執(zhí)政也不會讓左部過于得意的,或許,阿鸞很快就會回來了?!?/br> “她還回來干什么?” “總會有個臺階的。如果沒有,就砌一個唄?!?/br> 李淑妃唇角一翹,又落下:“三姨還是那個三姨?!?/br> “不一樣啦,都不一樣了?!?/br> ~~~~~~~~~~~~~~ 從福安宮出來,梁玉的心沉甸甸的。李淑妃也是人老成精,掐得忒準,說不得,她還得為阿鸞cao一回心了。李淑妃在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進了東宮,隨著先帝登基成了太子生母,她的閱歷、智慧實在令人佩服。 最難得的是,她的分寸拿捏得準,從不越界。 【我卻總是想往外踩一腳。】梁玉笑笑,這個脾氣大約是不會改的。但是李淑妃實在是一個值得繼續(xù)交好的人?!舅€是關(guān)心阿鸞的?!?/br> 離開了福安宮,梁玉第二天就去看望桓嶷。此時,朝廷的詔令已經(jīng)發(fā)出,許多事情已經(jīng)不再是秘密,再與桓嶷說右部的事情就說得過去了。 桓嶷在兩儀殿,正跟袁先說話。又快到過年的時候了,桓嶷很關(guān)心地問:“姨父遠行,今年府里要你多用心了,還忙得過來嗎?” 袁先道:“臣家里人口少,事務不多,尚能支應?!?/br> 說話間,陸皇后派人來告訴桓嶷,梁玉來了。桓嶷笑道:“才說呢,三姨就來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撇下袁先,自己去了昭陽殿。 梁玉先找陸皇后,說的就是李淑妃的事情,桓嶷一向優(yōu)待仁孝太子遺孤,之前幾個月可以稱之為慪氣,現(xiàn)在得拿出個章程來了。 陸皇后也認為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將桓嶷給請了來。 桓嶷對阿鸞還是有氣的,但是與李淑妃沒有仇,道:“見到淑妃娘娘彼此都不免想起傷心事,那就沒意思啦。不將阿鸞接回來,我看……還是勞三姨代我多看望她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