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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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敢給我犟嘴!是我讓你找這個天天讓加班的公司嗎?是我讓你找這群天天不著家的同事嗎?就這樣了你還敢讓我去,去,去,去,老子說過了,這輩子都不會去的!” 砰的一聲巨響,電話聽筒被老店長重重拍了下去,俞適野和溫別玉同時受到了點小驚嚇,俞適野下意識握住了溫別玉的手。 溫別玉:“……” 本來看著老店長的他,將目光瞥向了自己被握的手掌。 而這時,俞適野還湊向他,在他耳旁小聲說話。 “這位老大爺有點暴躁,我有點擔(dān)心待會他會直接爆炸,余波把我們也給炸了……” “真要這樣……”溫別玉有點無語,“那我們也沒辦法。” “別怕,真要這樣,我就掩護(hù)你,一起跑路?!庇徇m野捏了捏自己握住的手,鎮(zhèn)定表示,“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br> 兩人小聲交流的時候,甩了電話的老店長也氣哼哼來到了俞適野和溫別玉面前,兩人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俞適野還度量著勸了一句: “您別生氣,孩子成了家,又要工作,平常確實會忙一點兒,不是故意不來看您的?!?/br> 老店長嘴角連抽幾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拍得桌碗瓢盆齊齊一震,隨即五指一收,把剛才寫字的紙張揉成一團(tuán),丟進(jìn)垃圾桶,再很正式地向俞適野和溫別玉提議: “因為孩子不回來了,所以請讓我做你們在秋留野市的導(dǎo)游吧,盡管放心,我會帶你們走遍這里有趣的地方的!” 第二十二章 晚上碰見的東北老大爺實在太有氣場了, 俞適野和溫別玉稀里糊涂就把事情給答應(yīng)了下來, 連他們其實并不是真在一起旅游這回事,都忘記了。 但考慮到老店長那種可怕的脾氣,俞適野和溫別玉還是決定遵守約定, 在第二天的早上在居酒屋里,同店長見了面, 一起踏上觀光的道路。 秋留野市并非旅游城市,十分幽瑟清凈, 加上有一個當(dāng)?shù)厣畹娜嗽谂赃呍敿?xì)解說,時不時穿插個民間傳聞,更顯有趣, 這一趟景點游覽, 無論是俞適野還是溫別玉,心情都挺不錯的。 到了中午,他們從景點返回城市, 準(zhǔn)備吃個飯, 休息休息,中途,俞適野閑聊到了自己來日本的目的和對日本養(yǎng)老的參觀。 呂光遠(yuǎn)聽見了,告訴了俞適野一個日本比較有意思的保險:“2000年的時候,日本推行了一個保險, 叫做介護(hù)保險制度。介護(hù)就是看護(hù)照顧的意思, 只要被介護(hù)保險認(rèn)定需要介護(hù)照顧,那么無論是進(jìn)入護(hù)理機(jī)構(gòu)還是改造房屋, 購買介護(hù)用品,個人都只需要承擔(dān)10%~20%的費用?!?/br> 這當(dāng)然是一個很好的政策,不過有個問題。 俞適野問了:“財政壓力不小吧?” 老店長說:“這是當(dāng)然的啊,所以最近又有提議,讓日本人70歲再退休;說是2050歲是青年,5174是中年,75以上才是老年,所以在75歲以前,都是可以參加工作的。” 俞適野聽了這段話,先是感覺好笑,再一轉(zhuǎn)念又覺得還不錯,畢竟這也算旁證了日本確實是世界第一長壽國度。 “其實一直工作也挺好的,不工作還咋滴啊?!眳喂膺h(yuǎn)一不注意又蹦出了東北話,“不工作去養(yǎng)老院嗎?你們小年輕,是不知道養(yǎng)老院是什么鬼地方,那里的門都是上鎖兒,一道兩道三道,跟籠子似的,出籠子買個菜都要提前申請,層層審批;天不亮就被人喊起來穿衣服,一周洗上兩次澡,多也不行,少也不行,比坐牢還坐牢,進(jìn)去了就玩兒完了!” “管理這么嚴(yán)格,是專門為失能老人準(zhǔn)備的介護(hù)所吧?”俞適野說,“應(yīng)該也有那種管理比較松泛,只提供照料服務(wù)的養(yǎng)老院。” “有倒是有,但大家也不想去陌生的地方呆著。反正最近社區(qū)里的介護(hù)也多了,洗個澡看個小病,都能約□□了?!?/br> 說到這里,老店長陡然停止了這個話題。 關(guān)于老年的話題總是老年人所避諱的,呂光遠(yuǎn)雖然一點也不服老,但今年六十六歲的他,已經(jīng)到了可以拿介護(hù)保險金的歲數(shù)了。 這讓老店長有點不開心,于是挑了年輕時候的一些事情當(dāng)談資,打頭就說了自己的情感生涯。 天色微陰,紅楓似火,長長的階梯似條盤腸小路,彎彎曲曲向下延伸,兩側(cè)的門店大半閉合了,沒有景區(qū)的煊赫鬧騰,只帶著時光與寧靜,撲面而來。 走過了這條小路,呂光遠(yuǎn)就帶著俞適野和溫別玉到了一家門臉小小,毫不起眼,但味道非常正宗的懷石料理店中,他嘴里的故事,也剛到高潮: “……年輕還沒來日本的時候,我在國內(nèi)談了個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本來說是在日本讀個幾年書就回老家結(jié)婚的,可是因為種種原因,我來這里的第二年,就把女孩子接過來共同生活了?!?/br> “后來你們就在這里結(jié)婚了?”俞適野笑道,故事一般是這個發(fā)展的。 “我們的生活太拮據(jù)了,她過來呆了一年,還是回國了,等三個月后我打電話回家,她已經(jīng)嫁人了。” 這真是兩人沒有想到的發(fā)展和轉(zhuǎn)折。 但老店長似乎已經(jīng)看開了,哈哈一笑: “哎呀媽,雖然說起來很不好意思,在感覺痛苦之前,我先松了好大一口氣,果然是老大不小,沒點本事,連家里的老娘們都照顧不了。后來我攢了幾個月的工資,給她送了件貂皮過去當(dāng)結(jié)婚禮物,不有句話是這么說的嗎?‘拿你一件貂,沒白跟你過’,我和她雖然沒真過上,但也耽誤了她好大的青春,這下多少也算補(bǔ)償了些吧?!?/br> “之后呢?”溫別玉的興致也被挑起來了。 “之后啊,”老店長臉上浮現(xiàn)了一層幸福與緬懷的光彩,“我碰到了現(xiàn)在的妻子,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始終關(guān)切照料我……就是,明明還那么年輕,笑得還那么好看,卻在三年之前走了,連介護(hù)保險金都沒有享受到,虧大了啊……” 呂光遠(yuǎn)打住了話頭,他站起來: “我剛才看見個朋友從外頭走過,去和他嘮嗑兩下?!?/br> *** 小小的店鋪里就剩下俞適野和溫別玉兩個人了。隔著一道簾子,他們還能看見廚師在廚房忙忙碌碌的身影,間或傳來刀子切到菜板的咄咄聲。 俞適野給溫別玉倒了一杯茶,評價這家店的食物:“雖然外表看著不是很起眼,但味道確實不錯。有個內(nèi)行人帶著,就是好?!?/br> “沒想到這個內(nèi)行人還有這么多故事?!睖貏e玉接上了話。 “也不算很讓人意外?!庇徇m野說,雖然跨了一個時代了,但他和老店長都是出國留學(xué),在不少事情多有相同或者相似的感慨,“出國求學(xué)差不離會遇到這些事情?!?/br> “你也是?”溫別玉接上了話。 “也碰到了一些吧?!?/br> “什么樣的?”溫別玉仿佛隨口建議,“反正閑著沒事,說說吧?!?/br> “有一個比我大一屆的學(xué)長,從別的城市考入那所大學(xué),畢業(yè)找工作時,求到了自己城市的offer,拿到offer的當(dāng)天晚上就和我分了?!?/br> “為什么?” “‘我不想談異地戀’,就這么簡單,我尊重他的選擇。” “……他沒有好好珍惜你吧。”溫別玉脫口評價了這一句。 俞適野訝異看了溫別玉一眼:“你這句話也太站在我這邊了。” 溫別玉閉了嘴,有點懊惱自己脫口說了心底的話。 “異地也好,性格也好,兩個人走到分手,總有分手的理由?!庇徇m野輕描淡寫說,“那時我別的事情也忙,兩頭牽扯,精力不足。我不滿意別人,或者別人不滿意我,都是正常的事情。今天怎么這么好奇我的過去?” “我只是有點驚訝?!睖貏e玉收拾臉色,“原來你也會被人甩。” “這有什么不會的,”俞適野隨意說,“當(dāng)年不就被你甩了嗎?” 好似憑空出現(xiàn)了個錘子,砸得人目眩神迷。 溫別玉手一抖,碰倒了桌上的茶杯,淡黃色的茶水鋪了一桌,長蛇樣扭曲著身子淌到邊沿,滴滴答答往下落。 “小心!” 俞適野提了一句,趕緊抽出紙巾放桌子上吸水,又把倒了的杯子扶起來拿到一旁放著,再去看溫別玉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的神色很不對勁,好像完全愣住了似的,目光直直地盯著桌面,一眨不眨。 “別玉……” 這聲呼喊喚回了溫別玉的魂。他盯著桌面的目光來到了俞適野的臉上,他張張嘴,說了一句:“我,我其實……” “抱歉。”俞適野搶先一步說,“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應(yīng)該再提這些?!?/br> 到了喉嚨的話堵在嗓子眼,被一層透明的玻璃膠封著,明明rou眼都可以清晰分辨了,但那些字眼,就是闖不出來。 其實是沒有什么好說的。 事情都過去多久了,前一年,前兩年,還總幻想著把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說出來,可后面就不再這么想了。 當(dāng)年的人已經(jīng)走得很遠(yuǎn)了,當(dāng)年的話早過保鮮期,再說出他當(dāng)初并非想分手,他其實一直想要挽回……無非自我感動,又有什么意義呢? 結(jié)果已然注定,他對俞適野的傷害也已經(jīng)造成。 晃蕩著飄在虛空中的心又落下來了,很沉很重,蓋棺定論的落下來。 溫別玉冷靜地給自己重倒了一杯茶,喝了兩口,再開口時,話里還多了點調(diào)侃:“明明是我甩了你,怎么還要你來說道歉?” “該道歉的是我?!?/br> 所有陰差陽錯的過往,沉淀在心湖,只有歉意和難過,溯流而上。 “對不起。” 這是俞適野從未想到過的道歉,他怔了很久,不覺釋然,只有空茫,言簡意賅:“你不用這樣?!?/br> 那時我深深愛你,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是我沒有做好。 *** 這段對話結(jié)束沒有多久,老店長也從外頭回來。他們吃了一頓挺好的午餐,隨同老店長,繼續(xù)秋留野市的行程。 或許是因為中午最后那段話的關(guān)系,接下來的行程,無論俞適野還是溫別玉,興致都不算太高,但兩人早已經(jīng)過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紀(jì),也不至因為這點小事情就影響到氣氛,照舊有說有笑,把一趟旅程善始善終。 這天的最末,路走了不少,景看了不少,想要親自參觀的日式養(yǎng)老也沒有落下,完全達(dá)到了目的的三人依舊回到了老店長的居酒屋,依然坐在昨天的位置,桌上還是小菜和啤酒。 老店長喝了幾口,有點上臉,兩頰紅通通的,像猴子屁股上的那兩撇。 “如果你們春夏季來,這里倒是有幾場活動可以參加,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就一點也沒有了。你們要再留兩天也可以,我還能帶你們?nèi)e的地方看看,如果趕著時間,直接離開也沒有關(guān)系,秋留野市最值得看的,都在今天走遍了?!?/br> 和老店長的相處很愉快,但半路碰見的人總是要分開的,俞適野和溫別玉決定明天離開,離開之前,俞適野還向老店長問了問東京的事情,打算再從老店長這里得到些經(jīng)驗。 但老店長的回答出乎兩個人的意料。 只見呂光遠(yuǎn)搖搖頭,語帶遺憾:“從來沒有去過東京,真沒法兒給你們介紹?!?/br> 溫別玉說:“怎么會從來沒有去過?秋留野市距離東京也才一個小時的路程?!?/br> 呂光遠(yuǎn)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這種笑容還是頭一回出現(xiàn)在這位爽朗的東北大爺臉上。 “總是陰差陽錯吧。當(dāng)年來日本留學(xué)的時候就不在東京,后來費勁巴拉地奔波生計,就更沒有時間。等到好不容易有了積蓄得了閑,人老了,搞不懂那啥子軌道線,連東京塔都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可惜了。” 最后的半句話里,老店長還是帶上了一些羨慕與向往,作為一個中國人,沒見過東京塔沒啥,但作為一個生活在日本的中國人,還沒見過東京塔,就總覺得生命里少了些什么。 如果俞適野沒記錯的話,老店長的兒子是在東京生活的。供出了一個在東京生活的孩子,卻一輩子沒真正見過東京塔。聽上去有些奇幻現(xiàn)實,但現(xiàn)實本來就是奇幻的。 俞適野朝溫別玉看了一眼,從對方臉上看出和自己差不多的想法后,對老店長笑了笑: “既然這樣,您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一趟東京?我們是開車去的,回頭再開車把您送回來,不用坐麻煩的軌道線?!?/br> 呂光遠(yuǎn)一下愣了,頻頻搖頭:“你們不是要四處旅游嗎?怎么還把我送去又把我?guī)Щ貋恚@不行,太麻煩你們了——” 俞適野勸道:“之前您帶我們游覽的時候,也沒見您嫌麻煩,怎么輪到我們帶您,事情就突然變得麻煩了?” “我……” “和我們一起去一趟吧,一來一回,總共也不要一天,早上去,晚上就能回。”溫別玉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這一趟您不止可以親眼看看東京塔,還能見一見在東京生活的孩子,一天之內(nèi)能達(dá)成兩種愿望,還是挺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