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是別問了罷……殿下不欲您知道此事?！?/br>
    “秦將軍又不在邊上，曹小姐當(dāng)初就是我救出來的，您瞞我沒什么意思。殿下這個人性子是很獨特，可這種性子若想打動曹小姐那樣的人就……我記得她視齊王殿下作仇敵，只認(rèn)皇上一人的？”

    來福說走了嘴：“沒有的事，小姐與殿下如今……如膠似漆?！?/br>
    唐糖很驚異：“?。俊?/br>
    來福一急，想著大可為齊王開脫，把壞事情歸咎在紀(jì)陶身上，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此事說起來，還是要多虧三爺?！?/br>
    “他？怎么回事？”

    來福耍了個心眼，故意支吾著賣關(guān)子。

    “來公公，你信不信我這就掉頭回去。”

    “別??！您且想想三爺擅長什么？”

    唐糖暗想，那個狐貍好像什么都挺厲害，他記性無敵，還很會……

    “描眉？”唐糖眉頭倒豎，“三爺難道為齊王描過眉毛？”

    “咳，那個喚做易容。”

    唐糖驟然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殿下的身形容貌本就接近皇上，三爺為他改了……為了從曹小姐出套出消息，殿下不惜犧牲……”

    來?？炜蘖耍骸澳f話不能那么直……”

    唐糖暗想想曹斯芳形銷骨立的樣貌，弱不禁風(fēng)的殘破身子，銷|魂的指甲……不禁覺得趙思危的犧牲真的很大，也不理來福一臉哭喪，連連點頭稱是：“做大事情，果然是要為人所不可為，忍人之不能忍。不過話又說回來，與自己年少時的戀人重溫了一回舊夢……也未見得就是一件壞事?！?/br>
    齊王如何她是沒興趣管的，可一思忖到家里那位居然肯接這種外活，唐糖不禁又有些惡心，老狐貍怎也不知道行善積德？不為自己，也當(dāng)為子孫……

    來福并不知唐糖是個極端護(hù)短之人，不想到頭還是抹黑了自家殿下，急得汗流滿面：“此事對您也是有用處的……一會兒見了殿下，您可別再說得那么難聽了?！?/br>
    唐糖故意壓低了聲斥道：“我說了什么？來公公真是瘋了，那等欺君大罪，您怎敢誣賴殿下？”

    “都是您逼我說的啊?！?/br>
    “我可沒有，我什么都不知道?！?/br>
    來福真哭了。

    **

    多日不見趙思危，遙望夜色里他英武挺拔的身形，唐糖又暗自替他嘆息了一把，古來帝王，靠祖蔭的總難混得出挑，靠自己的犧牲又都太大，干這個活真是太不易了，虧得他還一心求之。

    但愿他能早嘗夙愿。

    古宅院外的朱門是大敞著的，門后照壁上的麒麟果然與祖父衣飾之物如出一轍，卻比趙思危在絹帛上所繪輝煌耀眼得多，那金光在夜里閃得簡直奪目，倒像是方才繪上去的。

    趙思危見著唐糖十分高興，噓寒問暖，又細(xì)詢傷勢，因為事涉紀(jì)陶二哥，唐糖不愿詳述，隨便搪塞了兩聲，反問起這古宅之事。

    趙思危領(lǐng)著唐糖繞到照壁之后，指給她一扇緊鎖的門，門鎖上鑲著一枚狐貍臉，笑瞇瞇正對著他們笑。

    “三年前，魏王曾經(jīng)奉先皇之命親至此處，本王聽你描述過益王府棺槨上的那枚狐貍臉，料得你會想看一看這個地方……”

    唐糖問：“魏王，我是說皇上當(dāng)年……可曾進(jìn)過，或是派人進(jìn)過這所古宅？”

    “據(jù)說是未能入內(nèi)，但順著這狐貍臉的線索，輾轉(zhuǎn)查到了孟州?！?/br>
    “單憑狐貍腦袋就能查到孟州，這個難度很大啊?！?/br>
    “也許入內(nèi)看過方知……”

    唐糖知道這必是他從曹斯芳處套問到的情報，也不便多加追問，不待解釋，抽匕割破手指，將指尖血往那狐貍臉上喂。

    宅門緊閉，并未同前番一樣應(yīng)聲而開，唐糖正覺得有些奇，輕輕敲一敲門，附耳仔細(xì)聽了聽，回身道：“這道門鎖教人給改過?！?/br>
    “改過？”

    唐糖點頭：“我方才還覺得奇怪，這狐貍嘴的方向為何會朝著西，現(xiàn)在明白了，顯然有人為了用非常規(guī)的手段進(jìn)來，破壞過這個地方，并且因為對鎖的原理半通不懂，出去的時候?qū)C關(guān)給裝反了。這個屋子里原本多半沒什么傷人機關(guān)，魏王殿下極有可能進(jìn)過這里……”

    “原本多半沒有傷人機關(guān)……這話是何意？”

    唐糖又側(cè)耳去聽了聽：“就是后來被人安了致命機關(guān)的意思。再一知半解的人，只要懂些機關(guān)之術(shù)，流矢弩機之類一擊的東西還是懂的安的。殿下幸虧喚了我來，未曾強行入內(nèi)，您讓得遠(yuǎn)些，我現(xiàn)在要想法開門?！?/br>
    趙思危面上一陣青白，喃喃問：“那個一知半解的人會是誰？”

    唐糖本來實在不想拆穿的，又忍不住要點醒他：“曹小姐對此宅的方位記得如此清晰，她想必……親自來過？”

    趙思危面色黑沉，垂目未答。

    唐糖沒再多作解釋，知道他全明白了。

    趙思危忽將唐糖手臂一揪：“糖糖你也不要冒險?！?/br>
    唐糖沒曾理他，喚來福找來一柄鋸子：“這門橫豎已然被她破壞了，不冒險的話，就得用個笨法子。殿下且再退兩步，躲到照壁后頭去，來福，你讓其他人也都全副退后。我方才只輕輕敲了敲，聽得出門后至少有六架弩機已然拉了滿弦。”

    來福如臨大敵，拖著主子便往照壁后頭去，又張羅邊上那數(shù)名守軍一一躲藏妥當(dāng)。

    來福的鋸子是上好貨色，唐糖體力恢復(fù)得也還不錯，很快將那門整扇鋸下。門后弩機被全數(shù)觸發(fā)，數(shù)陣箭雨避無可避地瘋狂灑向門外，唐糖幸而有門當(dāng)盾，她抱著門退了數(shù)步陣，直退到照壁后頭，那箭雨竟是不斷，很快又瘋狂掃過一陣。

    趙思危從照壁后探頭張望，見有些箭矢太過強力，竟是穿透門板而來，正好觸目驚心，離唐糖的鼻尖尖堪堪不過半寸距離。

    他驚慌地將她拉至身后，此時那門畔的陣陣箭矢之聲終于漸漸歇了，知道真正脫了險，這才放開唐糖，由衷抱歉道：“對不住?！?/br>
    唐糖很不以為然：“您不必覺得歉意，又不是殿下誆我至此。我方才也是有些大意，總以為狐貍臉的門，自然只有那樣一個開法。至于曹小姐指的這個地方，殿下也不必太過自責(zé)，畢竟這間古宅一定還是有些來頭的?！?/br>
    趙思?？嘈Γ骸澳阈牡紫氡卣诎敌Ρ就跤薮懒T？”

    唐糖忙答：“怎么可能！”

    “當(dāng)真？”

    “當(dāng)然是真的?！?/br>
    趙思危倒是實誠：“本王以為自己可笑之極，尚且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不笑我，我卻是不信的?！?/br>
    “殿下這可冤死我了！”

    唐糖的確有點冤，她是真沒嘲笑的意思。只不過有些唏噓，趙思危那么老的姜，面對分明是禁錮在他手里的殘弱女子，居然也會中了招。

    以為是犧牲色相騙來的消息，結(jié)果是中了人家的反間計，被人家騙了色設(shè)了套。這對一顆老姜來說，的確是沒臉透頂?shù)氖虑?，她一定要裝作不知道。

    趙思危忽問：“紀(jì)三近來待你可好？”

    “??？挺好啊，很好的?！?/br>
    “你待他呢？”

    這種節(jié)骨眼上，他居然還有心思問這個，唐糖怕他糾纏，索性如實道：“我也不是什么有遠(yuǎn)大抱負(fù)的人，半生所求，不過就是那么一個人，自然是要全心全意才對。”

    “半生？小丫頭，我若早些成親，說不定女兒都有你這般大了。”

    “不是罷……那若論歲數(shù)的話，根本就是大半生了?！?/br>
    “紀(jì)三爺還不是將你當(dāng)作小孩子？”

    “沒有的事?！?/br>
    分別已然四天了，四天前……唐糖想起自己的那只老狐貍，只覺得涼夜里的風(fēng)都燙人起來，懷中那一對小娃娃好像正發(fā)著燒，那廝自己才像是小孩子呢……

    “糖糖可曾想過，你自以為的那些情意，其實并不似你心中想的那般無敵。”

    “呃？”

    “我縱是扮作了皇兄的樣子，阿芳也一眼即知我不是他。你當(dāng)初卻被三爺瞞得很苦，難道不是？”

    唐糖一怔，趙思危真是挑撥高手?。考o(jì)陶當(dāng)初騙她很苦，此事梗在她心中，的確一向是好大一個疙瘩。此刻她不禁有些慌，她待紀(jì)陶的心，當(dāng)真連曹斯芳都不如么？

    她嘴硬道：“這個不同啊，曹小姐她……”

    “沒什么不同。”

    唐糖一時被他惹得惱極：“殿下不興這樣的罷？您中了反間之計，我好歹也在想法子替您化解，您就不能盼我一點好？我不評價曹小姐看人的眼光如何，但她認(rèn)出來您實在毫不稀奇，易容術(shù)只好用來騙騙外人，自己的男人自己自然認(rèn)得。相擁時的心跳、發(fā)膚間散出來的氣息、纏綿時的溫度……當(dāng)年我戀著他的時候，我還什么都不懂，連抱都不曾抱過，自然無從辨起？而今你若再讓他騙一回試試，他便是化作一團(tuán)霧，我都能認(rèn)得！真不知殿下有沒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

    唐糖一氣說完，倒覺得事已至此，也便無所畏懼了。

    她拋下紀(jì)陶到這兒已是萬般不舍，這人挑撥起來居然還沒個完，一怒之下……得罪他幾句其實并不要命，真正頭疼的是她知道人家無數(shù)秘密，將來如何全身而退？

    趙思危似是沒料到會惹得唐糖惱怒，也從未想到她會說出這般激烈言辭，一時間竟有些尷尬：“本王并非……”

    唐糖并不想太過服軟，半繃著臉勸：“殿下是做大事情的人，對人對事，不妨試著常懷一顆感激之心。首先這些弩機當(dāng)初安在此處的時候，人家只是泛泛地想要防著后來者，并不是想要在將來專門對付您的。其次，要是曹小姐當(dāng)初沒有錯改機關(guān)，而是將其恢復(fù)了原狀，又會怎樣？這會兒說不定我們都已中招歸了西，您其實也沒被人騙得多慘，殿下后福無窮，何必執(zhí)著在這一次失意上？”

    趙思危凝望她許久，忽而淡淡笑了：“是不是懷了感激之心，便能得到你說的一切？”

    紀(jì)陶說得不錯，趙思危這個黃鼠狼，的確難纏透頂。老狐貍這會兒若能在身邊多好？

    唐糖干脆徑直踏入那扇洞開的宅門：“殿下，正事要緊。這會兒我要進(jìn)宅去看看，里頭說不定還有什么害人機關(guān)，我先入內(nèi)探上一遭，建議您先不要跟來……”

    其實憑著直覺，她覺得這屋子十分親切，而里頭有致命機關(guān)的可能性極小。

    她像是從前就到過此處一般，熟門熟路由前廳入內(nèi)，延長廊右轉(zhuǎn)，先行摸進(jìn)了一間書房模樣的屋子。

    唐糖輕輕撥弄開窗戶上的鎖，那鎖的結(jié)構(gòu)也是她頂熟悉的那種。

    月光霎時將半間書房照得透亮，書房的墻上掛著一副筆法稚嫩的習(xí)字，卻是被人精心裝裱。

    那字跡似曾相識，上面的字唐糖更是隱隱掃一眼便知道寫的是什么，她小時候也抄過的，正是《逍遙游》中的一句：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

    作者有話要說：　　紀(jì)陶：有空的時候也要記得研究小娃娃

    大綱菌：不用研究了，泥喜歡什么窩已經(jīng)非常清楚了！

    第87章 岳半山

    唐糖停在那幅字前，手指頭順著那習(xí)字的筆畫緩緩游走，眼眶里淚花不由打轉(zhuǎn)。

    她退了數(shù)步，差點被書案旁的一件東西絆到。

    月光映下，書房地上蒙了層厚厚積灰，書案旁有只小木馬，被她撞得前后搖晃起來。

    唐糖蹲身去撫那木馬，雖然這馬身上的彩漆許多已經(jīng)殘舊剝落，然而木馬耳畔墜的流蘇不出所料根根都編作了麥穗樣式，看起來依然十分精致。

    木馬的眼睛卻顯然是由孩童親手添繪上去，比她小時候的筆力顯然要好上許多，但那筆法終是略嫌稚嫩。

    唐糖低頭，忽而發(fā)現(xiàn)那小木馬的底座上歪歪斜斜刻著些什么，她點了燭火湊近了細(xì)辨，書寫的主人當(dāng)時看起來許是有些郁悶，上頭寫的儼然是一行字：“半山阿甜不能隨我去孟州”。

    唐糖眼前一片模糊，手都略微顫抖起來，身后忽現(xiàn)腳步聲，她抹了抹淚，下意識去捂住那行字，斥道：“我說了讓殿下過會兒再跟來?！?/br>
    那個人并未答話，在她身后靜默著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