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辛楚楚拍了拍胸口,后怕地松了一口氣。 學堂只燒了炭盆,遠沒有地龍暖和,她穿得薄,硬生生凍了一個上午,根本沒聽見陳夫子在說什么,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冷,頭越來越重,盼著能快點下課,好回到宿舍暖和暖和。 “江令宛,你領(lǐng)著大家把今天新學的文章誦讀兩遍?!?/br> “是?!?/br> 江令宛開了個頭,大家就跟著她一起誦讀,學堂里響起洋洋盈耳的讀書聲。 突然,一聲驚呼打斷了瑯瑯書聲:“不好了,辛楚楚暈倒了!” 大家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好在陳夫子冷靜,有條不紊地指揮大家扶辛楚楚躺下、請大夫、通知宋山長與凌夫子。 江令宛本來冷眼看著,卻發(fā)現(xiàn)辛楚楚懷中滑出了什么,眉頭一擰,抬腳就朝辛楚楚身邊走,突然伸出兩只手,一左一右將她拉住。 左邊是程靜昕,她低聲阻攔:“別去,恐怕有詐。凌夫子半個月前去你家見江令媛,一直沒動靜,說不定這就是她們憋的大招?!?/br> “沒錯。”右邊的陸明珠一臉鄙夷,“這癟犢子一肚子壞水,一看就知道沒安好心,你別去?!?/br> 程靜昕一臉懵:“癟犢子?” “就是沒骨氣的小畜生?!苯钔鸾忉?,“遼東的罵人話?!?/br> 陸明珠從小在遼東長大,時不時就會蹦出遼東那邊的方言,江令宛前世跟她是好朋友,對遼東話也知道一些。 三人說話間,凌夫子來了,她進門就直奔辛楚楚身邊,聲音很急:“誰去叫的大夫?怎么還不來?” “已經(jīng)去叫了,應(yīng)該很快就到了?!?/br> 陳夫子話音剛落,宋山長就與大夫聯(lián)袂而至。 “快給她看看?!?/br> 在凌夫子焦急地催促聲中,大夫快步上前,望聞問切,好一通忙。 這樣一來,江令宛倒不好去看辛楚楚了。 大家屏氣凝神,靜待結(jié)果,陸明珠滿不在乎,百無聊賴地玩著鞭子,不時發(fā)出細小的聲響。 這聲音很小,并不會影響大夫,但凌夫子卻格外生氣,怒瞪陸明珠好幾回,眸中的怒火幾乎要迸射出來,若不是顧忌大夫,她恐怕早就暴跳如雷了。 “她怎么樣?”大夫剛診斷完,凌夫子就忙不迭地詢問,“生了什么???要不要緊?” “生了什么病你能不清楚嗎?”大夫皺著眉頭,沒好氣地指責凌夫子,“姑娘家體弱,天又這么冷,穿得厚厚的還來不及,你給她穿這薄薄的短馬甲,你說要不要緊?” 此刻辛楚楚雙目緊閉,臉色青中帶白,雙唇發(fā)紫,牙關(guān)緊咬,渾身打顫,可不正是受寒受凍之后的癥狀嗎? 凌夫子臉一寒,抿著嘴唇握住了辛楚楚的手,眼中劃過nongnong的自責。 大夫不便再說什么,一邊開藥一邊說:“給她放暖暖的,醒過來之前就不要出門見風了。等她醒了之后,再回宿舍休息,也要放暖穿厚,好好睡個三五日再說?!?/br> 不一會,陳夫子就安排人送來了被子、炭盆,辛楚楚被包裹得嚴嚴實實,學堂里也立刻溫暖了起來。 宋山長安慰凌夫子:“學里事多,你又太忙,一時顧及不到楚楚也是應(yīng)該的,幸好只是受了凍,小孩子病一場就會長一截,你不必太過自責了。” “楚楚自幼喪母,是我一手帶大的,如今她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怎么能不自責?” 凌夫子滿臉忿然:“山長,我今日親眼看著楚楚穿著藍色的棉襖來女學的,好端端的怎么會變成了馬甲?必然是有人欺負楚楚,逼迫她脫下棉襖,她才會受凍暈倒的?!?/br> “京華女學一向?qū)W風清正,以前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獨斷專行、霸凌同窗的惡行,請山長徹查此事,嚴懲兇手,替楚楚做主,清肅學風學紀?!?/br> 凌夫子沒有直說,卻字字句句都指向某個人,隨著她話音落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陸明珠。 紅紅粉粉中,一身明藍色繡蘭花蝴蝶紋錦襖的陸明珠格外耀眼。 被凌夫子這樣陰陽怪氣地指責,她的臉色非常不好看:“這癟犢子果然干不出來好事,要不是昨天跟你有約定,我今天非打她個滿地找牙!” 陸明珠咬牙切齒對江令宛說:“你給我記著,我今天的委屈都是為你受的,以后你必須好好教我,不許藏私?!?/br> 江令宛被她的強盜邏輯打敗了,哭笑不得道:“好,我一定傾囊相授,絕不藏私?!?/br> 宋山長雖然也懷疑陸明珠,不喜陸明珠,卻也絕不會冤枉了她:“凌夫子,你先別著急,等辛楚楚醒了,問過她以后再說。” “山長!”凌夫子不滿地質(zhì)問,“事實就在眼前,還有什么好問的,現(xiàn)在只是楚楚受凍,你難道非要等有人挨了鞭子再做處罰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陸明珠柳眉倒豎,怒目圓睜,上前一步就要為自己理論。 她不惹事,可事來惹她,她也絕不能任人宰割。 不料有人先她一步,毫不客氣地與凌夫子杠上了:“凌夫子,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這樣支支吾吾、藏頭露尾,實在不像您的風格。” 說話的正是江令宛,她不驕不躁,神色平靜:“你覺得有人欺負了辛楚楚,直接把那個人指出來就是,我們也可以幫著辨一辨,看看到底是不是。您這樣閃爍其詞,我們聽的云里霧里,就是想幫您也使不上勁啊?!?/br> 凌夫子一聲冷哼,聲音比冰雹還冷:“如此膽大包天,欺凌同窗,還能有誰?” 她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怒視陸明珠:“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我就不敢罰你,若今天的事情你不好好給女學一個交代,我便是拼死也絕不會輕饒了你。” 陸明珠牙齒咬得咯咯響,手中的鞭子幾乎要按捺不住,江令宛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稍安勿躁。 “原來凌夫子說的人是陸明珠?!苯钔饟P起柳眉微微一笑,“若是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但陸明珠絕無欺負辛楚楚的可能?!?/br> “今天上午,自打進了學堂,陸明珠一直跟我在一起,除了上課前我出去了一次之外,陸明珠再未出過我的視線,我可以為她作證,辛楚楚不穿襖子的事,跟陸明珠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請山長、凌夫子明察。” “不愧是江大人的女兒,巧言令色一脈相傳!”凌夫子臉色陰沉,忿然道,“山長,這定然是江令宛為了討好陸明珠的片面之詞,她說的話絕不可信。陸明珠欺凌同窗,有目共睹,請山長做主?!?/br> 江令宛冷笑:“凌夫子,你說錯了,不是陸明珠欺負同窗,有目共睹,而是陸明珠至始至終未曾離開過學堂,有目共睹,她更沒有單獨跟辛楚楚說過話,試問凌夫子,她是怎么欺負辛楚楚的呢?” 程靜昕立刻站起來說:“凌夫子,這件事真的是個誤會,我可以作證,陸明珠從進了學堂之后,就未曾出過門?!?/br> 宋羅綺也緊隨其后:“我也可以作證?!?/br> 兩人之后,又有七八個女學生說可以作證,陸明珠的確沒有出過學堂。 宋山長正色道:“凌夫子,看來的確是你冤枉了陸明珠,身為夫子,要以身作則,你既然錯怪了她,便正式像她道歉吧?!?/br> 凌夫子呆了半晌,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別提多難看了。 她無論如何不相信自己會錯,更不愿意像陸明珠道歉:“山長,無緣無故,楚楚怎么會脫掉棉襖,若不是陸明珠還能有誰?她雖然進了學堂之后沒有出去過,可進入學堂之前呢?從女學大門到學堂的這條路并不短,她完全可以在路上逼迫辛楚楚。是非真假,目前還不能分清,無論如何也要等楚楚醒了,聽她親口說?!?/br> 剛才宋山長讓她先別急,等辛楚楚醒了再說,她不愿意,非要審問陸明珠,現(xiàn)在出了這樣大的紕漏,又想等辛楚楚醒過來。 宋山長眉心蹙了蹙,到底還是答應(yīng)了凌夫子的請求:“既然如此,我留下來看著辛楚楚,等她醒了,我親口問過她之后再說。其他人是想回去休息還是留下一起等結(jié)果都可以?!?/br> 上學枯燥無趣,女學生們又是活潑好動愛熱鬧,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熱鬧可以看,誰舍得走啊。 大家非常有默契地留了下來,給彼此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江令宛與陸明珠、程靜昕也施施然坐下等結(jié)果了。 陸明珠一聲冷哼:“事實都擺在眼前了,宋山長還聽姓凌的狡辯,那我就等著,我倒要聽聽這癟犢子等會說什么?!?/br> 可凌夫子卻沒有嘗到勝利的喜悅,她的心涼了半截。 宋山長同意了她的要求,給了她足夠的顏面,看起來是她贏了,可事實上是她輸了,因為宋山長親自留下來,說明她不再信任她了,為防止她與辛楚楚串供,所以要親自看著辛楚楚。 凌夫子心底五味雜陳,沒等她細細品味,昏迷的辛楚楚突然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第67章 “楚楚,你怎么樣?還難不難受?”凌夫子第一時間握住了她的手。 辛楚楚迷糊了片刻,看了看周圍,便明白自己剛才暈過去了:“頭疼,難受?!?/br> 她平素就柔弱,這會子病了,更顯得楚楚可憐。 凌夫子心疼極了,冷冷瞥了陸明珠一眼,沉聲道:“你不用怕,有姨母在,誰也不能欺負你。你告訴姨母,是不是有人逼迫你,不許你穿襖子?” 辛楚楚立刻明白凌夫子誤會陸明珠了,說不定在此之前,兩人已經(jīng)有過交鋒了,她一陣心慌,當即就想說這是誤會,可話到嘴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轉(zhuǎn),小聲囁喏道:“姨母,反正我沒什么事,就讓事情過去了吧?!?/br> 咦? 眾人驚奇,難道辛楚楚真被陸明珠欺負了? 陸明珠眸中怒火陡然增大,擼著袖子就要沖上去教訓(xùn)她。 江令宛一把攥住她胳膊,低聲道:“別急,或許,她根本不是沖著你來的。” “不是我?”陸明珠遲疑,“那會是誰?” 程靜昕眼中浮現(xiàn)出幾許擔憂:“我感覺她八成會攀咬宛姐兒?!?/br> “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苯钔鹱旖青咝?,好整以暇欣賞著辛楚楚的表演,根本沒將她放在眼里。 程靜昕則搖了搖頭:“不,我是替辛楚楚擔心,怕你待會反擊太過,她臉會太疼?!?/br> 陸明珠冷哼一聲:“你不用怕,我會給你撐腰的?!?/br> 江令宛心頭一暖,旋即笑了:“不用,先看戲,這么精湛的表演不看可惜了。” 她們?nèi)丝吹媒蚪蛴形?,凌夫子則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恨不能給辛楚楚一耳光:“等真你出事就晚了。還不快說實話,究竟是誰?是不是陸明珠?” 辛楚楚慌了:“不是不是,不是陸明珠,是其他人……” 眾人嘩然:竟然真的有這么一個人? 辛楚楚終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懊惱地改口:“不是,沒有誰,誰都沒有……” 可是大家都已經(jīng)聽到了,此刻再改口無疑欲蓋彌彰。 真沒想到,女學里竟然真的發(fā)生欺凌同窗的事件,竟然還不是陸明珠! 虧她們之前還害怕陸明珠呢,沒想到她們女學里有的人比陸明珠可要厲害多了。 這要是傳出去,不僅女學名聲有損,山長顏面無光,她們這些學生也會深受其害,被人指指點點,影響不可謂不大! 宋山長的臉色登時落了下來:“女學發(fā)生欺凌同窗之事,你既然知情,就有舉報指證的責任?!?/br> “隱瞞不報,不是息事寧人,而是助紂為虐。若其他同學再受這樣的傷害,你便有推脫不掉的責任!” 這一番話聲色俱厲,把大家唬得面面相覷,不敢吱聲。 “山長,您別生氣,我說,我說。”辛楚楚被嚇壞了,她白著臉,磕磕絆絆道,“今天早上,我……我與幾位同學一起進女學,因為我有本書忘在宿舍了,就先去宿舍取。我剛到宿舍,江令宛就來了,她讓我不要穿棉襖……” 凌夫子大怒,忿然瞪像江令宛:“我就知道楚楚絕不會無緣無故不穿棉襖,原來是你欺負她!” “山長!”凌夫子聲音冷硬,滿面憤慨,“事情水落石出,請山長責罰江令宛,還辛楚楚一個公道?!?/br> 宋山長眉頭皺起,眼中閃過懷疑:“辛楚楚,你確定是江令宛不許你穿棉襖?” “是?!毙脸е?,輕輕點了點頭,聲音很肯定,“的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