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用力地敲門，非常用力，隔音效果良好的別墅都能感覺到那樣劇烈地抖動。

    “有人在敲門?！?/br>
    “別管他?！?/br>
    來人在繼續(xù)用力地敲門，周承煥已經(jīng)解開了白秋麗裹在身上的浴巾。

    床頭的固定電話忽然響了，周承煥挫敗地低咒了一聲，然后接起來電話。

    “讓秋麗接電話?！?/br>
    是顧暖暖的聲音，周承煥二話不說就想掛電話。

    電話離開了周承煥的耳朵，聽筒暴露在空氣里，于是兩個人都聽見話筒那頭的顧暖暖說：“白媽死了?！?/br>
    白秋麗愣了一下，她無聲地在心里又對自己重復(fù)了一遍：白媽死了……

    白秋麗搭著周承煥的車到達醫(yī)院的時候，隔離病房里的各種器械都拆了，沒有那些本來就不應(yīng)該長在身上的管子擋著，進入病房也不再需要穿防護服，白秋麗才發(fā)現(xiàn)這是這么多年她第一次如此近地靠近白媽。

    白媽已經(jīng)非常瘦了，陷在床鋪里，依靠營養(yǎng)液存活的人形骷髏，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周承煥攬著白秋麗：“你要是難過，你就哭出來?！?/br>
    “我不難過。”白秋麗是真的不難過，她心里清楚，這于白媽于她都是一場解脫。她這樣說著，眼睛卻紅了。

    白床單蓋住了白媽的臉，醫(yī)護人員將她推去太平間。

    汪海也趕來了，他身邊跟著凌軍。

    汪海沖進房間的步伐很快，鞋子踩著地面重重的響，白秋麗聽見熟悉的腳步聲就回了頭。她看見汪海，像那些無數(shù)次的少年時候，只要她有事，他就會出現(xiàn)。

    白秋麗看著汪海的時候，汪海也看著白秋麗，他們互相沉默地看著，誰都沒有說話。

    醫(yī)生走到汪海身邊：“汪先生，老太太的身后事和部分醫(yī)療尾款，需要你處理一下?！?/br>
    汪海點點頭，想跟醫(yī)生走，周承煥卻站了出來：“我結(jié)?！?/br>
    房間里另外四個人都看著這個笑容和煦的男人，周承煥的笑容愈發(fā)從容：“秋麗的事情以后都由我來負責(zé)比較好?！?/br>
    醫(yī)生不管這些，他只管收錢：“好的，請隨我來。”

    “我一會兒就回來?！敝艹袩ǜ浊稃愋÷暤亟淮艘痪洌鸥t(yī)生離開。

    白秋麗點了點頭，目送著周承煥離開，才看向汪海。

    汪海一如既往缺乏表情的臉，一如既往的端正。

    白秋麗看著她，看這個從少年時代一直為她遮風(fēng)避雨的男人，現(xiàn)在身邊站了別的男人：“謝謝你能來?！?/br>
    “嗯?！?/br>
    “葬禮的時候也來吧，白媽看見你一定會很高興?！?/br>
    “好?！?/br>
    周承煥選了一塊很好的墓地，山明水秀，還有時常打掃墓園的人，只要給足夠的錢。

    下葬的時候汪海果然如同約定好的來了，他們在墓碑前比肩，只是中間隔了兩個男人。

    分手的時候，白秋麗一直跟汪海說謝謝，說著說著，又說了句對不起。

    汪?？粗?，她卻若無其事地坐進來周承煥的車，周承煥一啟動引擎，他們就走遠了。

    汽車在山路上拐彎的時候，她實在忍不住了，就回頭去看。

    看汪海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一丁點都沒有挪動，但是她坐的車在走，于是漸行漸遠。

    她看著看著，指甲就不自覺掐進了掌心里。

    周承煥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外一只手探過來，溫?zé)岬闹付?，帶著薄薄的繭子，輕輕覆住了白秋麗。

    白秋麗看到再也看不見，就轉(zhuǎn)過頭來，目光落在周承煥聚精會神注視前路的側(cè)臉。

    “我想讓汪海破產(chǎn)，你能幫我嗎？”

    周承煥看向白秋麗，他看得非常認真，從頭發(fā)絲到精氣神，像從來都沒看清楚過，認真地看著。

    白秋麗被那樣的目光攏著，有一瞬間的怯弱，然后就前所未有的勇敢了，她重復(fù)了一遍：“你能幫我嗎？”

    周承煥收回來壓在白秋麗手背的手指，他沒有說話，只雙目平視看向前路繼續(xù)開車。

    白秋麗一下子拽緊了周承煥的手臂，期期艾艾地，又問了一遍：“你會幫我嗎？”

    周承煥沒有用常笑的表情，談不上什么表情的表情就有些晦澀：“我以為你永遠不會生氣?！?/br>
    “什么？”

    “永遠不會覺得憤怒，永遠不會敵視，不會仇恨?！?/br>
    “我……”哽多彣章綪qιāη往：RóＵＲOυЩυ(禸禸楃).OＲɡ

    “你就那么恨他？”

    白秋麗松開了拽著周承煥的手，慢慢靠進椅背。那一瞬間她想來很多東西，想那些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那些以為打斷骨頭銘刻在骨髓里的，最后，她只能說出一句：“……就當(dāng)是吧?！?/br>
    白秋麗跟周明辭了工，她不需要再為白媽的醫(yī)藥費做兼職，一次寄了一張面額巨大的支票給汪海的周承煥成了她最大的債主?，F(xiàn)在債主要求她搬到別墅里一起住，于是她跟白媽住了二十年的房子要被鎖起來。

    電話里告知了辭工的事情，也約定了交還鑰匙的時間。

    特意提了才腌的蘿卜干和一些儲存在冰箱里微波一下就能吃的食物，都密封著整齊放進冰箱里。

    白秋麗一邊將白底碎花的圍裙疊好收進帶來的手袋里，一邊往門口走：“冰箱里的東西都是密封和抽真空的，但要是放的時間超過一周最好也別吃了。”

    “嗯?！备C在沙發(fā)里埋首電腦的周明沒有抬頭。

    “新的接替我工作的鐘點工，最晚后天就會來報道，你記得到時候別出門。”

    “嗯。”

    白秋麗站在玄關(guān)處換了鞋，白底碎花的棉拖收進手袋，然后從兜里掏出備用鑰匙，壓在門口的鞋柜上：“鑰匙我給你放在這兒，你收起來，到時候好給新的鐘點用?！?/br>
    “嗯?！?/br>
    “那我走了?！?/br>
    “白秋麗?！?/br>
    “還有什么事？”

    “……沒什么”

    “好好，我走了。”

    白秋麗走出玄關(guān)，隨手關(guān)了門，她拎著手袋在門外邊站著等電梯。

    電梯來了，她回頭看了一眼關(guān)上的房門，低頭進電梯摁了一樓。

    電梯閉合的一瞬間，一只手伸進來，感應(yīng)的電梯門再度滑開。

    白秋麗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門外的周明。白秋麗看著周明年輕的臉，下意識翻了一下自己的手袋：“是我有什么東西落下了嗎？”

    周明撐著電梯門，他阻止電梯門閉合，卻沒有說話。

    白秋麗翻了手袋里該在的東西都在，就去摸包里的手機鑰匙，也都在：“怎，怎么了？”

    周明依舊沒有回答，氣氛就有點沉默。

    白秋麗被周明沉默地注視著，下意識就往后退了一步。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面前年輕得不懂得遮掩鋒芒的臉，跟周承煥常笑的臉，有些莫名的相似。

    “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啊？”

    “我說，”周明本來有些不確定的語調(diào)，忽然就強硬了，“甩了周承煥，跟我在一起。”

    白秋麗慌慌張張地不知道怎么接話，就有點語無倫次：“怎，怎么突然說這個，你……你別鬧了?！?/br>
    “不是突然，我想得很清楚，你只需要答應(yīng)就行了?！?/br>
    “不，不行?！?/br>
    “為什么不行？”

    “我……反正不行?！?/br>
    “你不喜歡周承煥，他也有別的女人，為什么不行？”

    “我不想談這個?！?/br>
    “如果是因為錢，你欠他多少，我加倍給他?！?/br>
    白秋麗漲紅了臉，她覺得難堪，像等待解剖的青蛙，隱私都被強迫擺在臺面上的難堪，這樣的難堪燒灼著她自卑的尊嚴，燒得連眼眶都紅了：“不，不用你管?！?/br>
    周明撐著電梯門的手并沒有放開，他皺著眉，目光中都是深沉的審視：“到底是為了什么，你非他不可？”

    “什，什么？”

    周明就在白秋麗有些驚懼的目光中，用充滿探究的眼神，充滿探究的口吻又問了一次：“不是愛，也不是錢，到底是為什么，你非要跟周承煥在一起？”

    白秋麗被那樣的眼神看著，好像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心就惴惴地跳。

    “到底是為什么，回答我?！?/br>
    白秋麗又退了一步，她一直知道周明是鋒芒畢露的，但是周明一直沒有在她面前展露出這樣的一面。當(dāng)年輕的咄咄逼人的周明沒有絲毫溫和的看著她，眼神里都是銳氣，她忽然就覺得手腳都僵得冷透了。

    “……我要走了?！?/br>
    周明撐著電梯門的手指緩慢蜷成拳頭，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電梯門閉合，電梯下降，白秋麗眨動了一下有些酸澀的眼睛。

    “不是愛，也不是錢，到底是為什么，你非要跟周承煥在一起？”

    她又想起那天白媽下葬，她坐在周承煥的車上。

    “你就那么恨他？”

    “……就當(dāng)是吧。”

    “好，我答應(yīng)你?！?/br>
    “……謝謝?！?/br>
    “那你是不是也該給我點什么獎勵？”

    “什么獎勵？”

    “結(jié)婚，都準備好了，我們結(jié)婚?！?/br>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