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嗜血
沈霖穿戴整齊,坐在床頭抽煙。吐出去的灰白色煙圈盤旋著緩緩朝上,濃得化不開,卷成一條白茫茫的漩渦。 這是第二天的夜晚,房內依舊沒有開燈。從套房客廳內透進來的光亮,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陰影墜落在床上、墻壁上。 他沒什么表情,渾身散發(fā)著陰森森的寒氣,如人跡罕至的遙遠冰淵。 凈初側著身躺在床上,腹部仍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她經歷過一場浩劫,身體被塞滿又掏空,活來死去,她已徹底的虛脫,精疲力竭。 她神志不清,破碎的嗓音微弱地吐著胡話。 好像是在叫mama,又好像是在叫爸爸。 沈霖背對她坐著。 他不去看她。但他知道她體溫很高,她極度難受,她在發(fā)燒。 他忍住安撫她的沖動。沒有給予她任何回應。 女孩夢囈的聲音低下去,隨著時間的逝去,直至消失。 臥室中太靜了,仿佛沒有一個人,晦暗中一片死寂。 沈霖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神情深不可測,靜默地狂抽著煙。 人生頭一回,會有一個人,讓他頭痛到不知道如何面對。 他閉上眼。腦袋里不斷地回憶起過去。 那天,是她十歲生日吧? 他每天開不完的會,推不掉的局,忙了好長一陣,才從外地回來。 他托人在開了鮮花的草坪上支起幾個秋千,那天她就在蕩新架起的秋千,遠遠見了他后,穩(wěn)住秋千,提起裙擺朝他奔過來。 那天她穿著雪白的裙子,烏黑的長發(fā)散開,隨風搖擺。 她已長得亭亭,眉眼間有與他相近的氣息。 接她回來前,管家已經派私家偵探事先調查,那的確是他的女兒。 她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神色小心翼翼,定定地與他對視,幾秒后又低頭,小聲喊他爸爸。 那一幕讓他意外,意外到發(fā)愣,愣到難以忘懷。 這是他與她的第一次見面。 …… 很少回想起這些,今晚也不知怎么了。 一種潛得很深的溫情涌出,沒有一點點提防,沖擊到他的胸口來。 那個笑著朝他奔過來的女孩,漸漸成了昨夜在自己身下輾轉承歡的少女,她們的影像,于眼前重合在一起。 指尖的煙無人問津,燃成長長的一截灰,最后不堪重負地跌下去。 粉身碎骨,無聲無息。 事已至此,罪惡已經滔天。摔進油鍋,再無撈起來的可能。 他抬手擰眉心,心事重重地起身,步履重重地踩在地毯上。 逃避也枉然,總得處理,任何事情都要當機立斷,不能再拖延。 即使一切被皮開rou綻地掀開,愚蠢又丑陋,但只要他沈霖愿意…… 就能夠結結實實掩埋回去。 只要他愿意。 他在陽臺上撥通莫東的電話。 “霖哥?!蹦沁吅芸旖勇牐曇綦m有宿醉的干啞,語氣卻是慣性的畢恭畢敬。 莫東是沈霖忠誠的秘書,他受沈霖一路提拔。 莫東臣服于他,那就像狼族中,狼民對狼王的臣服。 只要狼王一聲令下,他便義無反顧地緊跟其后,永世追隨,無論何方。 “送退燒藥和避孕藥過來?!鄙蛄卦俅蔚鹌鹨桓鶡?,在火光中點燃煙尾,吐出騰騰的煙圈,目光悠悠地投向遠方。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天下雨了。 水滴連著水滴,從遠遠的高空,毫不留情地往下墜,跌下萬丈深淵,跌得萬劫不復。 媽的! 他掐住煙頭,狠狠吸一口,nongnong的肅殺意味終于肆意勃發(fā)。 露臺上煙霧繚繞,他面無表情地俯瞰高樓下的城市,每個字咬得像刀:“把那個送禮的老師請來。” 說是“請”,語氣卻令人不寒而栗,莫東一哆嗦,聞到久違的嗜血氣息。 他本還躺在某個相好的床上,那女人滿臉媚色,見他坐起接電話,便不舍地緊緊貼黏過來,嘴里哼哼唧唧,腿有了魂似的,往上一直蹭到他小腹。 停留,旋轉,圈住,勾纏…… 莫東卻在下一秒將她一把推開,并在她短促的驚呼聲中猛地從床上坐起,跳下床去在一堆七零八落的衣服里撿自己的褲子。 “東哥?”那女人一臉懵逼地望著莫冬,對方正在門口那兒飛速扣襯衣。 “下回再找你,我老板有急事?!蹦獤|在她臉上倉促地香一口,擺擺手,頭也不回地甩上了門。 * 莫東做事情向來效率高,這也是沈霖器重他的一個主要原因。 四十分鐘后,他便將沈霖交代的事情給做妥當。 他懷中抱著醫(yī)藥盒,而李得生已經被帶過來,安排在下邊候著。 就等霖哥發(fā)落。 他進房,見客廳沙發(fā)那坐著沈霖,他臉色比往常嚴肅,正倚著沙發(fā)在抽煙。 莫東掃了一眼,發(fā)現煙灰缸中全是熄滅的煙蒂,或長或短,躺得縱橫交錯,堆滿一小盆。 艸,該死,看情形果真是出事了! 莫東慌得一批。 客廳墻壁中央安了一面超大的電視屏幕,里邊正在轉播一個國外的野生動物紀實節(jié)目。 聲音被調成了靜音,沈霖的目光好像落在屏幕中的畫面上,又好像不是。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電視像是個擺設。 莫東焦灼得不行,可他沒敢打破這陣靜謐。他的視線也跟著沈霖落到屏幕上。 一只體型龐大的草原狼正在河谷邊的叢林里獵殺一只麝牛。 麝牛被追得倉皇逃竄,臃腫的身軀顯得累贅,形象全無。 狼輕而易舉地追上它,但它并沒有一口咬斷獵物的喉管。 莫東訝異,他見那狼張開狼嘴,卻只是咬傷麝牛的一條腿,接著放開它,冷冷看它一瘸一拐在灌木叢林里哀嚎著逃命。 整個山谷被追攆得凄凄惶惶。 太像了,莫東想。 狼不緊不慢地追逐時,眼神始終冰冷,簡直與沈霖此時如出一轍。 不。沈霖更狠。 這個認知讓莫東不寒而栗。 狼終于開始撕扯垂死的獵物,不帶任何感情。 待這廝殺的游戲結束,再去看狼的嘴,沒有沾上一絲血跡,也沒有一根臟污的毛發(fā),它干干凈凈。 他暗想,沈霖終究不是狼。 他何曾需要這樣去追逐和廝殺。 他是王,他要弄死一個人,太過輕而易舉。 沈霖心煩意亂地關掉了電視。 莫東如夢初醒,整理好紛亂的情緒,抬腳邁步過去。 “霖哥,避孕藥和退燒藥。”他走到沈霖身邊,彎著腰傾身。 他將整個醫(yī)藥盒置于雕花繁復的木制茶幾上,打開盒蓋,細心地拿出藥一盒盒擺好,端來一杯水。 沈霖抬眼看向那些東西,嘴緊緊抿著。 臥室門緊閉,莫東目不斜視,他訓練有素地止住猜測的千頭萬緒,等沉默寡言的男人開口示意。 “人呢?”沈霖問,聲音冰寒如嚴冬。 “在樓下?!?/br> 莫東派去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李得生,他正在某個麻將館里邊搓著麻將邊侃大山,醉醺醺地喊著即將要實現自己的發(fā)財大夢。 李得生是莫東某個相好的哥哥,昨天死皮賴臉地求著讓他同意送禮物進來,嚷著“新鮮、有趣”。 他就想讓霖哥開心開心,當時腦門一熱,遲疑著同意了。 現在這種大事不妙的預感,肯定和那個送來的“禮物”脫不開干系。 沈霖站起,打開里室,拿一床干凈被毯裹著床上赤裸裸的女人,將她抱了出來。 他一言不發(fā)地走到沙發(fā)前,坐下,扶著她的背,給昏迷的她喂藥。 莫東側身看過去,不經意地瞧了那么一小眼。 沈霖懷中的女人,臉色蒼白、冒著虛汗,頭發(fā)烏黑且濡濕。 一切畫面定格,時間戛然而止。 那張臉…… 莫東瞬間僵硬在當場,如遭雷擊! 他瞪圓雙眼,眼里灌滿天塌了的不可置信。 一片荒唐。 滿是死寂。 死寂漸漸演變成無邊無際的血紅色! “這、這……怎么會……”莫東出口磕磕巴巴,腦袋隱隱作痛,他手腳開始顫抖。 他不敢再往深處想,他整個腦袋都壞掉了。 匪夷所思,這、這巧合得也太過分了…… 昨晚的“禮物”……是凈初小姐? 他四肢泥一樣的軟下去,差點癱坐在地。 凈初緊閉著嘴唇,皺著眉,窩在沈霖懷中,一點生機也沒有。 沈霖注意著力度,用濕棉花沾了水,涂潤她發(fā)干的唇,一手輕輕捏住她下巴,待她艱難地微張開唇,他將藥片推進去,再一點點地給她喂水。 “咳、咳咳......”凈初極度不適,重重地咳了兩聲,臉色紙一樣的蒼白,身體虛得可憐,佝僂著背倒回他懷里。 她頭乏力地輕歪,雙眼緊閉,兩條秀氣的眉始終擰著。 莫東機械似地目視沈霖拍撫她的背,目光呆滯到無法挪移。 凈初整個身體被裹得嚴嚴實實,可莫東窺見她脖子上青青紫紫的痕跡,還有她露出半截的白玉似的小腿。 實在太打眼,任誰都猜得到發(fā)生了什么。 這一刻,心里所有的疑問徹底被證實。 他腳下一個趔趄,眼前一黑,差點飚出一口血。 昨天他究竟是怎么把李得生放進來的? 李得生那鼠輩究竟有什么目的? “霖哥.....這....凈初小姐...她、她和您.........” 他說不下去,壓抑的氛圍甚至使得他口吃起來,他始終還是沒辦法接受他所看到的一切。 這......真的發(fā)生了嗎? 會不會是他在做噩夢,有沒有可能是幻覺? “帶他進來?!?/br> 沈霖聲音低沉,重量卻足夠令人肝膽發(fā)寒。 一股陰森的寒氣在屋內蔓延,莫東的胸腔被駭人的真相和不可預知的可怕后果給凍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