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生抿著嘴唇不說話，扶著丫鬟的手往前走，經(jīng)過她爹面前，腳步都沒停。當(dāng)著這么多奴才的面，盛鈺山只覺得臉面上掛不住，硬氣道：“慧姨娘關(guān)心你，你好歹回句話?！?/br>
    慧姨娘趕緊上前：“只要郡主無事就好。”

    盛雪瑤勸：“長姐剛剛在馬上受了驚……”衛(wèi)瑾玉卻什么也聽不進(jìn)去，腦子里只有那一直往前走的背影，她扶著丫鬟的手，身材纖細(xì)，腰桿挺的筆直。

    但只有他知曉，黑色的斗篷下，那雙腿疼的在顫抖。

    ***

    安平郡主出了事，翌日皇宮里就知曉了。

    淮南王知曉自家女兒闖了禍，更何況對方還是安郡主，早朝過后就留了盛大人一起去圣上那請了罪，安平的母親是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姐，聽聞她受欺負(fù)皇上自然不悅。

    “我那個不爭氣的女兒已經(jīng)被我禁了足?！被茨贤豕蛟诘厣蠞M是羞愧：“還請皇上寬容，從輕發(fā)落?！?/br>
    這一來是小輩們的事，二來安平雖收了驚嚇但好在沒出事，海南王此時又跪在地上認(rèn)錯認(rèn)的誠懇。

    這事關(guān)乎盛家的家事，圣上自然要先問問盛鈺山：“愛卿如何看？”

    盛鈺山身子一頓，立馬清醒了過來，昨晚只聽說馬兒受了驚，卻不知是被海南王家的女兒一箭射在了馬屁股上，惹的馬兒發(fā)了狂。

    這別說是個女子，就算是一般的男兒若是沒處理好，也得要了半條命。

    心中暗道淮南王不會教女兒，對上圣上的面前卻還是道：“既然小女無事，那便不再計較，日后小心點(diǎn)便是。”他恭敬有禮，沒瞧見皇上看他的時候眸子一閃。

    可既然他都不計較了，圣上自然不好再說什么。

    只口頭訓(xùn)斥了幾句淮南王，冷著一張臉，低頭瞧著手里的折子沉聲道：“淮南王日后要好生教養(yǎng)自己的女兒，朕是安平的舅舅，不樂意瞧見她受委屈?！?/br>
    淮南王連忙點(diǎn)點(diǎn)頭，連忙心虛了退了出去。

    皇上不好計較，可太后就不一樣了，聽聞之后立馬讓人宣了淮南王王妃進(jìn)宮。隨后又派了自己的貼身嬤嬤去盛府，隨行而來的還有宮中的太醫(yī)，賞賜了不少人參，鹿茸，燕窩等金貴東西。

    秦嬤嬤悄聲進(jìn)來的時候，葉蓮生正躺在美人榻上，身上只披了件薄毯，丫鬟跪在地上捧著她的腳，從下至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她的褲腿往上撩，露出一雙青紫的膝蓋來。

    扭頭看著正睡著的主子，低著聲音小聲道：“主子膝蓋疼了一晚上，今早喝了藥才好一點(diǎn)，剛睡著?！?/br>
    “這……”秦嬤嬤一瞧眼睛就紅了，輕咬著牙道：“郡主怎么傷的如此厲害，若是太后瞧見要心疼死。”她看了美人榻上的人，輕顰著眉睡的并不安穩(wěn)。

    太醫(yī)上前瞧了瞧，一眼就知道這膝蓋是跪久了，宮里時常有這樣的情況，知道該開什么藥。

    唯恐將睡著的人驚醒，嬤嬤見太醫(yī)瞧好，便帶著人出去。她是宮里來的人，又是太后娘娘的親信，身后跟一長串的太監(jiān)與侍衛(wèi)，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光是站在那不說話也讓人心里發(fā)怵。

    她是代表著太后來的，就算是奴才也比一般的主子還要尊貴，慧姨娘帶著盛雪瑤站在郡主的院子里，被她明里暗里的訓(xùn)斥了一頓，她身后站著太后，慧姨娘并不敢拿她如何。

    心中恨的牙癢癢，面上也只能帶著笑。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盛長歌有什么頭疼腦熱的，太后一準(zhǔn)就要怪到她頭上來。次次都要派個奴才來羞辱她?；垡棠锖薜男募舛荚诙哙?。

    “您雖是個姨娘，但到底身份低下，郡主出身高貴，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誰也承受不住太后娘娘的怒火?！笔⒀┈幪痤^，看著面前的秦嬤嬤冷著一張臉，將她娘教訓(xùn)的抬不起頭來。

    她理解太后心疼長姐，但件事又不是她娘的錯，長姐當(dāng)眾說要嫁給衛(wèi)瑾玉，是自己德行有失惹了父親罰跪，為何太后次次都要怪在她娘頭上？

    她恨，恨太后，恨秦嬤嬤，也順帶的恨上了長姐。

    不知為何，昨晚衛(wèi)瑾玉轉(zhuǎn)過頭，一眼不眨的看著長姐的模樣，又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

    她身子一動，開始慌了起來。

    ***

    好不容易送走了秦嬤嬤這尊大佛，盛雪瑤扶著丫鬟的手腿都軟了。

    她坐在太師椅上，從貼身的香囊中拿出一枚玉佩來，羊脂白玉浮雕的白鶴紋痕，拿在手中依稀還記得那人站在她面前低沉而笑的模樣。

    咬了咬牙，她站起來道：“替我梳妝，我要出去?！?/br>
    衛(wèi)家的產(chǎn)業(yè)在京城遍地，盛雪瑤坐在衛(wèi)家酒樓的包廂中，這地方她來過好幾次，這家店的掌柜認(rèn)得她，見她來了立馬讓人去請自家少爺。

    喝了兩盞茶水的功夫，衛(wèi)瑾玉總算是來了。

    門一關(guān)，盛雪瑤瞧見正往她走來的衛(wèi)瑾玉，眼淚立馬往下掉。穿著黑色長靴的腳步頓了頓，隨后衛(wèi)瑾玉才道：“怎么了？”

    盛雪瑤站起來，軟香如玉的身子往他懷里沖，熱燙的眼淚立馬滾在他肩頭。

    “你……”衛(wèi)瑾玉張開手，趕緊將懷中的人推開：“雪瑤，男女授受不親，若是讓人瞧見了日后怕是對你的名譽(yù)有損?！?/br>
    說罷，別開臉，不再看她。

    盛雪瑤紅著眼睛看著面前的人，顫抖的聲音輕聲道：“衛(wèi)公子，莫不是雪瑤自作多情？”她們來往好幾次，且他對自己心存喜歡，這點(diǎn)自己怎么可能感受不出？

    屋子里只有她的哭聲，衛(wèi)瑾玉卻覺得羞愧難當(dāng)，他之前是幫過盛雪瑤幾次，對她自然也是喜歡的。

    知曉她是個庶女，身份不高，在家甚是難過，憐惜她的處境，也曾想過日后娶了她好好疼愛。

    可隔著一層窗戶紙，這些到底還是沒有說攤開。現(xiàn)如今盛雪瑤將這層紙給捅開了，他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不承認(rèn)？衛(wèi)瑾玉想到往日的種種，身邊的盛雪瑤又哭得可憐，他實(shí)在不是那般不承認(rèn)的人。

    可若是認(rèn)了，腦子里控制不住想到安平郡主。

    她當(dāng)著滿京城說非他不嫁，若是讓她知曉自己跟她庶妹在一起的話，豈不是要淪為滿京城的笑柄？他裝作一股道貌岸然的模樣，將自己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往別人瞧不見的地方藏。

    父親只有他這一個子嗣，可到底還是瞧不上他親生母親的身世，自己已經(jīng)成年了，卻沒將世子之位給他。若是他娶了盛長歌，世子之位……

    不，還有比世子之位更讓他惦念，讓他克制不住的。

    那晚，她穿著斗篷，縮在自己的懷中，那張臉艷麗逼人，旁人瞧都不敢多瞧幾眼，可當(dāng)看見自己，眼中一瞬間就迸發(fā)而出的光，灼灼生輝比那晚的月亮還要耀眼。

    若是他娶得是盛長歌，日后她那雙眼中瞧的便只是他一人，他能日日護(hù)著她，不讓旁的男人多看了一眼去。

    這個念頭一想，他就克制不住的興奮。

    “瑾玉——”盛雪瑤紅腫著一雙眼，上前揪住他的袖子，低低的嗓音像受到驚嚇的兔子，顫抖著聲音道：“你別為難，是我自己不知廉恥的喜歡上了你?！?/br>
    “我是庶出的，從小喜歡什么都不敢去爭，藏著掖著不敢張揚(yáng)，因?yàn)槿羰钦f了那東西便是長姐的?！彼字粡埬?，淚水流了滿臉：“我分明知曉前段時間長姐也說喜歡你，可我卻不知死活非要與她去爭?！?/br>
    說完，她身子一顫，差點(diǎn)兒磕到身后的座椅上。低著頭，盛雪瑤牙齒上下都在哆嗦著。

    長姐，你可千萬不要怪我。

    小時候若是我不爭，那些東西便會盡數(shù)的進(jìn)了你的屋子。

    此時此刻若是我不爭，這個男人便會成為你的裙下之臣。

    你輕輕松松就能得到的東西去，我卻是要費(fèi)盡心思才能得到。在衛(wèi)瑾玉看不見的方向，盛雪瑤死死的咬著唇。

    只兩句話，就讓衛(wèi)瑾玉像是被潑了一頭的冷水。

    他從小無娘，寧國候府又干凈的一個女人都沒有，這些后宅的腌臜事情他是一概不知，不曉得還有人能夠面上在對著你哭，心中卻能哈哈大笑。

    意識到盛長歌往日桀驁不馴的個性，說非自己不嫁也是在自己認(rèn)識盛雪瑤之后。

    衛(wèi)瑾玉腦子清醒，心中信了三分，閉上眼簾苦笑的嘆了口氣。

    他沒全信，卻也不能丟了盛雪瑤立馬就走，將人好生安慰了一番，才算是穩(wěn)住了盛雪瑤的心。

    等人走后，他獨(dú)自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默了許久，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東西來。

    玉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是上好的活血生肌的藥膏，他父親征戰(zhàn)沙場，這類藥膏是軍中獨(dú)制的，只需在傷口抹上一點(diǎn)立馬就能止血。

    這等寶貝，旁人地方都沒有。

    他知曉她腿受了傷，特意帶在身邊準(zhǔn)備尋了機(jī)會親自送給她的。

    想了想，他站起來，隨意招呼了個奴才，低聲吩咐讓人送到盛府去。

    ***

    葉蓮生的膝蓋其實(shí)就是看的嚇人，實(shí)際上過兩日就好了。

    這幾日盛雪瑤日日都往她院子里跑，面上滿目的春光，這副眉眼含春的模樣，一瞧就知道跟衛(wèi)瑾玉有關(guān)。

    葉蓮生輕輕轉(zhuǎn)動手中的瓷瓶，玉手托著下巴淺笑了一聲。

    盛雪瑤坐在她的右手邊，正低頭給她剝橘子，這柑橘酸甜絲少是外界進(jìn)貢到宮里的，宮中有什么好東西，太后從來不會忘了盛長歌，早早的就讓人送了一筐送來了。

    滿院子里，只有盛長歌這兒有，旁的地方便是想瞧都瞧不見一個。

    她細(xì)細(xì)的剝了橘子表面的白絲，聽見她笑了一聲，好奇的扭頭問道：“長姐怎么這般高興？”瞧見她手中拿著的玉瓷瓶，隨口夸贊了一聲：“這東西可真精致，長姐這兒的都是些好東西。”

    “是嗎？”葉蓮生扭過頭，一雙眸子璀璨亮眼，笑臉盈盈道：“這確實(shí)是個好東西。”

    她眉眼那般精致，一笑就如春日的花嬌艷的讓人驚艷，盛雪瑤面對這張臉，敷衍的笑了笑，隨后便低下頭去。

    葉蓮生眸子閃了閃，撇了她一眼又無聊的挪開頭去。一手撐著下巴，修長秀氣的手指搭在桌面上，食指輕輕的敲打著。

    瞧她這模樣，盛雪瑤大概是穩(wěn)住了衛(wèi)瑾玉。

    也是，她點(diǎn)著頭，若是她當(dāng)真如小白花般一點(diǎn)手段都沒有，也就不叫對手。

    她輕笑了兩聲，站起來。

    盛雪瑤將剝好的橘子放在白玉瓷盤中，見狀連忙推過去：“長姐?！比~蓮生沒理她，越過她坐在梳妝臺上。

    “長姐這是要出去？”

    葉蓮生眼簾一垂，任由身后的奴才將她的發(fā)簪取下來，透過鏡子瞧見盛雪瑤一臉緊張，她像是貓逗老鼠似的，過了許久，精致的下巴才往下點(diǎn)了點(diǎn)。

    盛雪瑤掐緊手心，生怕她出去找衛(wèi)瑾玉，心臟都跳出喉嚨口，才艱澀道：“長姐這是要去哪？”

    葉蓮生面對鏡子，側(cè)了側(cè)臉，瞧見發(fā)間戴著的碧玉八寶攢珠釵，見盛雪瑤緊張的額頭都要冒出汗來了，才笑著答了一句。

    “我進(jìn)宮一趟?！?/br>
    ***

    葉蓮生要進(jìn)宮，太后早早的就派人來宮門口等著了。

    初春的時候還帶著風(fēng)，青石長街兩旁都種著柳樹，葉蓮生披著一件大紅色的斗篷，里面穿的是精致艷麗的宮裝，一張清麗絕倫的臉讓人瞧見呼吸都停了一瞬。

    太后住在壽康宮，老遠(yuǎn)的就派了宮女前去打探，郡主到哪里，還有多久才到。

    壽康宮的奴才們好久都沒見到太后娘娘這般高興了，老遠(yuǎn)的瞧見葉蓮生就趕緊迎上前，一臉喜不自禁。

    葉蓮生剛進(jìn)門，太后就里頭問：“是不是長歌來了？”

    她斗篷都沒脫，連忙朝里走去，一眼就瞧見里屋，坐在軟榻上高高在上的太后，此時正伸長了脖子往門口瞧。

    “外祖母。”葉蓮生眼一酸，抱著太后的腰跪在她腳下：“孫女好想你。”

    “油嘴滑舌，想我了也不進(jìn)宮看看祖母?！碧笠荒槾认榈目粗蛟谒_下的人，布滿皺紋的手在她發(fā)簪上輕輕撫摸著：“腿還疼不疼？”

    葉蓮生抱著她的胳膊笑，搖著頭：“腿早就好了，不疼了，是想祖母想的受不了了，才過來的?！彼彀吞?，哄得原本就拿她當(dāng)眼珠子的太后笑的合不攏嘴。

    說到那日射箭的事情，太后摸著她的發(fā)簪道：“你放心，誰也不能欺負(fù)了本宮的嬌嬌兒。”太后這幾天日日宣淮南王妃進(jìn)宮，折騰的人家差點(diǎn)兒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