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講話有分量，大家都不吭聲了。

    尤明許心里也贊同，又看一眼那個孤立正中的年輕男人，他此時大概也察覺出眾人沒有善意，嘴緊抿著，雙手緊握成拳，垂在身側(cè)。背依然縮著，整個人很慫很窩囊的樣子。

    突然間，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還是對剛才大家的話，起了反應(yīng)。他慢慢站直了，剎那間看起來又有點(diǎn)像個正常人了。然后他伸手摸了一下鼻子，說：“殺人……呵……殺人……殺了很多……殺了七個……”

    所有人都感覺到心頭仿佛有一陣寒風(fēng)吹過。四處何其安靜，眼前腦子有病的俊俏男人，忽然就令人感到細(xì)思極恐。

    尤明許腦子里也晃了晃，之前明韜明明說四個，他說七個？

    “當(dāng)心！”顧天成吼道，只見那人竟突然發(fā)了狠，臉色極為執(zhí)拗，轉(zhuǎn)身朝鄒芙瑢撲去。剛才尤明許和他身體貼近過，知道這人八成練過散打之類，而且經(jīng)常健身，雖算不上一流高手，但是敏捷又有力。這一撲只嚇得鄒芙瑢魂飛魄散，“啊”一聲尖叫。尤明許和顧天成已一左一右沖過去。

    那人的手剛抓住鄒芙瑢的胳膊，要把她往懷里抱，顧天成已揪住他的后背。顧天成也是個狠角色，一拳就重重打在他腰上。那人吃痛，悶哼一聲，手松開了。尤明許連忙將鄒芙瑢拉過去，護(hù)在身后。宋蘭跑過來，拉著驚慌失措的鄒芙瑢又往后退了幾步。

    “去你媽的！”明韜大喊一聲，只聽“哐”一聲巨響，他手里的一塊石頭，已重重砸在那人后頸。尤明許眼皮一跳，下意識想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

    那人晃了晃，倒地前，恰好與尤明許的眼睛對上。他的眼神變得茫然，伸手捂住自己的頭，很痛的樣子，緊蹙著眉。

    “為什么……打我？”他低喃道，倒地，昏迷過去。尤明許注意到，他腦后烏黑的發(fā)間，已經(jīng)有血滲出來。

    剩下的眾人，氣喘吁吁，面面相覷。

    第9章

    尤明許盯著地上的人，只感覺到心怦怦跳，指尖還有些發(fā)涼。

    “沒事吧？”

    她循聲望去，是顧天成在問鄒芙瑢。鄒芙瑢的臉都是白的，緊緊抱著宋蘭，勉強(qiáng)對他笑了笑：“沒事。剛才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就落到這個連環(huán)殺手手里了！”

    顧天成說：“說什么話，難道我眼看著你們有人遭毒手？”鄒芙瑢和宋蘭全都是一臉信任感激的望著他，他卻已不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朝尤明許走來。

    兩人目光一對，似乎就透著幾分旁人察覺不到的含義。

    他走到她身旁，兩人一起看著地上那人。明韜正在狂拍照、錄視頻，嘴里還不停念叨著：“我靠，這是我打暈的……我抓住的！他剛剛好像說，不止殺了四個，殺了七個，是不是？他要不是殺手，怎么會知道人數(shù)？比警察還多？”

    沒人搭理明韜。

    顧天成問：“怕不怕？”

    尤明許搖搖頭。

    顧天成臉上帶了絲笑意，說：“你是很勇敢，剛才還保護(hù)別人。”

    尤明許慢悠悠地答：“說什么話，難道我眼看著有人遭毒手？”

    這態(tài)度不知為何逗樂了顧天成，他眼里泛起nongnong的笑意，嘴里卻在教訓(xùn)她：“知道不能親信人了吧？這人身上處處有問題，沒想到真讓我們撞見了連環(huán)殺手。你剛才還……敢和他靠那么近?！?/br>
    尤明許嘆了口氣說：“下回我會長記性。一開始他真的表現(xiàn)得很無害?！?/br>
    “真的會長記性？”他又問，有點(diǎn)輕懶的語氣。

    尤明許嗤了一聲，卻不理他的逗弄了。

    這時明韜蹲在地上，抬起頭，表情還有些不可置信：“我們真的……抓住了那個公路連環(huán)殺手？他真的是個無組織能力的狂暴殺手？居然能一路逃脫湘城警方和川藏警方的瘋狂追捕，也是厲害了！”

    顧天成說：“是不是殺手，明天天一亮交給警察就知道了。”

    尤明許也點(diǎn)頭。

    明韜望著身旁的昏迷者，說：“那現(xiàn)在怎么辦？”

    顧天成答：“趁他沒醒，我車上有備用繩，把他捆起來?！泵黜w打了個響指：“太棒了。”

    顧天成車上有捆戶外繩索，剛才綁尤明許和明韜的自行車，并沒有用完。他拿了過來，和明韜利落地把那人綁得緊緊實實。

    “接下來怎么辦？”明韜問。

    顧天成看了看周圍，說：“找個地方關(guān)起來，免得他醒了再鬧?！庇謫枺骸罢l有膠帶？”明韜舉手：“我有?！彼w快從包里拿來，顧天成把那人的嘴也給封住了。

    尤明許在邊上看著，問：“明韜你隨身帶著強(qiáng)力膠帶干什么？”

    明韜滿不在意地答：“以備不時之需啊，你看現(xiàn)在不是用上了？現(xiàn)在把他關(guān)在哪兒？”

    尤明許也抬頭望去，只見鄒芙瑢已經(jīng)躲回自己的小屋里去，宋蘭在邊上陪著她，兩人還關(guān)切地望著這邊的進(jìn)展。

    尤明許說：“關(guān)進(jìn)另一間屋子？”

    顧天成搖頭：“不行，我之前看過，兩間屋子鎖都壞了。他跑了怎么辦？”

    明韜：“給他綁樹上？”

    顧天成說：“那只怕還會鬧騰?！庇让髟S也說：“萬一他醒了，就得時時刻刻看他掙扎，我不想看。”她和顧天成對視一眼，他的視線又落到不遠(yuǎn)處的車上，猶豫了一下說：“要不……鎖后備箱里。反正我的車現(xiàn)在是廢了的，也用不了?！?/br>
    尤明許和明韜都沉默著，沒有出言反對。

    顧天成便和明韜抬著那人，丟進(jìn)了后備箱里。尤明許在后面跟著。后備箱里除了點(diǎn)雜物，幾乎是空的。那人雖然人高腿長，剛好塞下。

    看著顧天成把后車蓋合上，又鎖上車。尤明許想起了什么，說：“也不知道他把你的兩個大箱子偷了，扔哪兒去了。”

    顧天成答：“是啊。不過都是些衣物，不值錢的東西，回頭再說?！?/br>
    荒野里重新寂靜下來，尤明許低頭看了看表，接近半夜三點(diǎn)。距離天亮至少還有三個小時。

    她問：“要不要先想辦法通知警方？”

    顧天成想了想，說：“這樣，我待會兒試試打110，看能不能打通，把情況跟他們說。不過，說到底，他只是偷了我們東西，還是個瘋子。并沒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他一定是殺手。所以，警方會不會引起重視，我也不知道。再說這里這樣偏僻，就算警方肯出警，到這里也天亮了。我看不管警察來不來，我們都還是好好休息一下，養(yǎng)好精神，明天一早，尋求救援，也把這個禍害給交出去?！?/br>
    明韜也說：“是啊，反正我們已經(jīng)抓到人了，怕什么??？明天一早，我們親自把他押到派出所去。我再錄個視頻，上傳到抖音，我靠，那得多高的點(diǎn)擊量了，肯定爆！”

    顧天成嘴角一勾，明顯諷刺地笑笑。尤明許則懶得理這小子。

    三人走回帳篷，宋蘭對他們說：“我們晚上不睡了，我陪著芙瑢，等天亮?！编u芙瑢神色已鎮(zhèn)定許多，對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又望向顧天成，雙眼盈盈。

    顧天成卻似乎沒看到，只是說：“沒關(guān)系，我守夜，不睡了。你們再休息一會兒?！?/br>
    明韜呵呵笑笑，說：“行，你繼續(xù)當(dāng)英雄。我反正是要睡會兒，明天養(yǎng)足精神?！便@進(jìn)帳篷。

    尤明許望向顧天成：“那我也去睡一小會兒。有事叫我?！?/br>
    顧天成在自己帳篷里坐下來，說：“不會再有事了，放心睡?！彼v這話時，神色有些疲憊，也有些溫柔。棱角分明的臉上，目光深深。

    尤明許看了他一眼，彎腰進(jìn)了帳篷。

    看到自己帳篷里亂糟糟的一團(tuán)，尤明許倒是一愣。立刻想起剛才那個人不知怎么獨(dú)獨(dú)鉆進(jìn)自己帳篷，還跟只大型幼齡動物似的，抱著她不放手。其實有關(guān)那人的一切，尤明許的思路也很亂。但毫無疑問，他跟連環(huán)兇案一定有關(guān)系，當(dāng)時才會有那么詭異的反應(yīng)。

    可尤明許的腦海里，再次出現(xiàn)了那雙眼睛。很清亮，黑白分明，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他就那么傻乎乎地望著她，眼睛里含著一絲討好、一絲委屈，還有哀傷和倔強(qiáng)。

    無組織能力、精神分裂的……連環(huán)殺手嗎？

    第10章

    曠野里，響起低低的吟唱聲。

    尤明許望著帳篷頂，聽著這寂寞孤獨(dú)的聲音。這一次，顧天成哼的是首英文歌，并且吐詞清晰。不得不說，深夜里這樣低沉的男聲，本身就很是動人。聽得人的心也跟著沉靜下來。

    一曲終了，他終于沉默。周遭一切聲音，仿佛也隨著黑暗沉沒了。

    尤明許腦子里忽然冒出個念頭：天亮后，也許真的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問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期待什么，煩惱什么。也許，路途上遇到的這個男人，真的可以期待。

    尤明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打盹的。事實上在這之前，她已經(jīng)風(fēng)餐露宿了三天，又困又累。今天她深知必須緊繃著，撐到天亮。但之前折騰了半夜，她確實有點(diǎn)強(qiáng)弩之末。她發(fā)誓自己只瞇著了一小會兒，在那昏黑的天色與顧天成的歌聲回蕩里。

    帳篷的門猛地被人撩開，光照進(jìn)來。尤明許抬手擋住眼睛，眼前是顧天成緊繃的容顏，他的大手一把捏住她的肩膀：“快起來！出事了！”

    尤明許心頭一沉，從地上彈起：“怎么回事？”

    顧天成的臉色有些不可思議：“我剛剛?cè)チ肿永锓奖懔艘幌?，醒來就發(fā)現(xiàn)兩個女孩都不見了！”

    尤明許臉色驟變，跟著他跑出帳篷，明韜也被驚醒，從帳篷里爬出來：“怎么了怎么了？別跟我說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兩人沒理他，尤明許一個箭步跑到小屋門口，只見門虛掩著，屋內(nèi)東西都在，沒有打斗痕跡。兩個女孩的鞋和外套都不在了。

    尤明許身子一頓，脫口而出：“是不是她們自己出去了？”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可能，鄒芙瑢已經(jīng)嚇成那樣，就算兩人有什么事要離開小屋，也絕對會通知其他人。

    她抬起頭，望見顧天成同樣疑惑而凝重的臉。尤明許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身望向打著哈欠慢吞吞跟過來的明韜。只見他頭發(fā)亂糟糟的，衣服也凌亂，一臉茫然和不耐煩，直至看到空空的小屋，才愣住了。

    顧天成忽然臉色一變，喃喃道：“車！”三人同時回頭望去，停在不遠(yuǎn)處的車在黑暗里，影影綽綽安安靜靜看不清晰。顧天成掏出手電，直射過去，三人清楚看到，后備箱的蓋子高高開著。

    他們跑過去，果然看到里頭空空如也。

    “臥……槽??！”明韜大喊一聲，“這家伙是個什么鬼？都綁成那樣了，還能跑掉？顧天成車鑰匙呢，你的車鑰匙呢？他怎么跑出來的，是不是你放的？”

    顧天成厲喝道：“我放他干什么？！”從口袋里掏出車鑰匙，攤在掌心。

    “他有萬能鑰匙。”尤明許說道，“剛才我們已經(jīng)鎖了車，或者他想辦法掙脫了繩索，從后備箱爬到前座，想辦法打開了車門。那不是辦不到?！?/br>
    顧天成轉(zhuǎn)身就走：“我去找她們。答應(yīng)過要保證她們安全，是我疏忽了。你們留在這里別動，等我回來?！?/br>
    “等一下?！庇让髟S喊道。

    明韜也說：“不行！你走了，萬一那個殺手再回來怎么辦？我和尤明許兩個，怎么是他的對手？他發(fā)起瘋來，我們怎么抵擋得了？”

    “那怎么辦！”顧天成猛地轉(zhuǎn)身吼道，臉上已是陰沉一片，“難道我們就坐在這里，誰知道那兩個女孩會不會遭罪？如果他真的是連環(huán)殺手，那可是兩條人命！”

    “我們一起去！”尤明許說，“三個人有個照應(yīng)，也避免落單?！?/br>
    顧天成沒有反對，一時間大家都靜下來，氣氛卻依然無形地焦灼著。

    明韜低下頭，那劉海又擋住了眼睛，嘴角卻勾起笑了，慢慢地說：“對不起，我不去。剛才我們五個人，都制不住這個連環(huán)殺手。我不玩了，保命要緊。我現(xiàn)在就走，不呆在這個個鬼地方了。你們愛咋的咋的，跟我都沒關(guān)系?！闭f完就轉(zhuǎn)身走向自己停在帳篷外的自行車，從帳篷里提起背包。

    尤明許和顧天成對視一眼。顧天成低罵了一句：“孬種。我們走?！?/br>
    尤明許卻站著沒動，望著明韜的背影。顧天成察覺了，轉(zhuǎn)頭望著她。

    尤明許說：“其實我們并不確定，宋蘭和鄒芙瑢一定是那個人帶走的。也可能是他。從他上你的車起，就一直可疑?，F(xiàn)在他又要一個人走?！?/br>
    顧天成猛地抬眉，靜默片刻，卻不得不承認(rèn)：“你說的對。我們不能讓他就這么走?！?/br>
    明韜剛踏上自行車，正要卯足勁往公路方向騎，一腳踏下去，身體沒動。后背一股堅定的力量傳來，他的心情壞透了，轉(zhuǎn)頭剛想罵。顧天成已經(jīng)一把將他從車上扯下來。

    “干什么你們干什么？”明韜拼命阻擋，而顧天成和尤明許一句廢話都沒有，在明韜的掙扎下，硬是將他摁在地上，用繩子捆了個結(jié)實。

    明韜簡直要崩潰了：“你們瘋了！捆我干什么？”忽然間心頭一抖，喊道：“你們……是你們倆，你們倆是連環(huán)殺手？雌雄大盜？”

    尤明許低罵了一句：“白癡。”顧天成則把他從地上提起來，說：“別掙扎，好好在這兒呆著。只要那兩個女孩能夠平安回來，我們就放開你?！?/br>
    尤明許抬頭看顧天成一眼。只見他神色堅毅冷酷，仿佛已認(rèn)定了營救的目的，義無反顧。尤明許的心里忽然生起一絲夾雜著茫然的煩躁，心里也有些沖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他轉(zhuǎn)頭看著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