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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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許愣了一下,說:“你不用一直等著我?!本瓦@么一小段路,她還能走丟了。 其實小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一直站在這兒等。殷逢之前提了句,人來了讓他去接。他早早就跑來了,盡管干等著,可感覺挺開心的。 于是,小燕只好憋出句:“我沒有其他事情做……” 尤明許恍然,對著這樣個孩子般的青年,仿佛能看到尤英俊的影子,她就有點心軟,微笑說:“那謝謝啊?!?/br> 小燕臉紅了,低頭藏進(jìn)夜色里,說:“殷老師等你很久了?!?/br> 他一提到殷逢,尤明許的眉頭不由自主就沉下來。遠(yuǎn)遠(yuǎn)望去,露臺上沒燈。估計天氣越來越冷,那人再想要湖光月色晚餐,也頂不住了。心中暗笑,跟著小燕走進(jìn)主樓。 殷逢正在二樓的小餐廳,獨自用餐。 原本在尤明許的想象里,殷逢親自下廚,大概是煎個牛排,喝杯紅酒什么的,簡單省事無需廚藝還裝逼。沒想到抬頭一看,那人獨坐餐桌前,手里拿著碗米飯在吃,面前放著四菜一湯。 紅燒雞翅、山椒炒牛rou、涼拌萵苣絲、清炒紅莧菜、排骨冬瓜湯??粗挂蚕衲O駱印?/br> 尤明許拉開椅子,坐在他身旁。 殷逢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就起身,說:“去書房。涂鴉,把剩的飯菜都倒了。” 涂鴉也不知窩在房子那個角落,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哦?!?/br> 尤明許看了殷逢一眼,臉色似乎比平常還差,從她走進(jìn)餐廳,就沒正眼瞧過她。 尤明許并不感到生氣,反而覺得可笑。他在發(fā)火? 他有哪門子的資格,沖她發(fā)火? 尤明許是為了正事而來的,神色淡淡跟進(jìn)了書房。 她人來了,沒有再和那個“靈魂戰(zhàn)友”在一塊兒,殷逢其實就感覺到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他在那超大書桌前坐下,開始泡茶,對她說:“坐。” 尤明許不動聲色,看著他將一壺清湛飄香的茶泡好,又遞了杯在她面前。 殷逢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往椅子里一靠。房子里開了暖氣,他襯衫筆挺,發(fā)色烏黑,眉眼幽沉:“雀舌,嘗嘗?!?/br> 尤明許看他一眼,得,又正常了。 看那茶葉一根根綠嫩嫩的,豎立著,倒是分外好看,嘗一口,也很香,她點頭:“不錯?!?/br> 他看她一眼,端起茶杯也喝了一口。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尤明許說:“今天我們開會了,給懲罰者組織基本定了調(diào)?!?/br> “嗯?!?/br> “你怎么沒去?” “老段已經(jīng)找我交流過想法了,沒什么必要去。與會的人太多,省得麻煩?!?/br> 尤明許喝完一杯,把杯子放在桌上,剛要自己倒,殷逢的手已抬起,先一步拿了茶壺,給她倒?jié)M。尤明許看著那清澈的水柱,心想今晚一個二個怎么都要給她倒茶。 尤明許說:“懲罰者組織,我想聽聽你的意見?!?/br> 殷逢放下茶壺,直視著她:“我有什么好處?” 尤明許看著他。 殷逢笑了笑:“把我的意見告訴你,能得到什么好處?” 尤明許:“你要什么好處?” 殷逢靜了兩秒鐘,手指輕輕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 “親我一下?!?/br> 尤明許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眼前人衣冠楚楚,英挺俊秀,眸色暗沉,說的真真切切就是那句話。 書房里一時無聲。 “你可以不說?!庇让髟S淡道,“咱們之前的約定,就當(dāng)作廢。”她作勢要站起,殷逢出聲:“行了,可以先不親?!?/br> 尤明許盯他兩眼,他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的神色,說:“坐著別動?!?/br> 尤明許輕哼一聲,坐下,往后一靠,翹起二郎腿。心中還是有那么一絲占了上風(fēng)的得意。 殷逢說:“能夠基本確定、公開的結(jié)論,你們的人已經(jīng)在會上交流過了。其實我認(rèn)為,這個組織,還有兩個顯著特點。 第一,同樣都是有罪者,其中一些,被組織吸納進(jìn)去,成為懲罰者;另一些,成為他們的狩獵目標(biāo)。選擇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 第二,這個組織的領(lǐng)導(dǎo)者,是如何令成員們死心塌地、團(tuán)結(jié)一致,去達(dá)成目標(biāo)。甚至將生死置之度外。他是怎么辦到的?” 尤明許眉頭一沉。 第一個問題,選擇標(biāo)準(zhǔn)?一路走來,她也接觸了他們當(dāng)中的好幾個人。顧天成、陳昭辭、向榮,還有在那個老巢里,看到的那幾個房間主人的風(fēng)格,答案隱隱約約的,似乎就要被她抓住…… 而第二個問題,她之前倒未細(xì)想過,如今想來,那個背后的領(lǐng)導(dǎo)者,確確實實對組織成員的控制能力很強,而且控制的還是顧天成這樣非常強悍的角色。這令尤明許的心中隱隱生出些寒意——那到底會是個什么樣的人? 殷逢深深看她一眼說:“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其實是同一個?!?/br> 尤明許看著他。 他說:“就在那句話里?!?/br> 尤明許心頭一震。 那句話…… 諸善已死,諸惡奉行。 殷逢吐出一個字:“善?!?/br> 尤明許:“怎么說?” 殷逢站了起來,在房間里緩緩走著,說道:“那個組織挑選的,都是曾經(jīng)遭受過不公平待遇、對社會失望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本來都是’好的人’,只是比較偏執(zhí)。顧天成,才華出眾,很有事業(yè)心,即使屢屢遭受不公正待遇,依然試圖想要沖破現(xiàn)狀,出人頭地,成家立業(yè);向榮,不必說,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兒子,許多年都走不出去,卻遭遇飛來橫禍;陳昭辭,最愛的女人,人生唯一的希望,死于校園貸,死于那些放貸的人手中……但凡能有一絲幸福的希望,這些人也許就會堅持下去。但最后,他們都走投無路了。 只有這樣的人,才是組織想要挑選的。他們身上原本干凈正直的’善’,已經(jīng)被生活毀得面目全非。這時候如果有人對他們說:我們?nèi)ジ傻裟切┯凶锏娜税?。?jīng)過調(diào)教和洗腦,就像熔解再重鑄,他們會形成新的、扭曲的、堅實的善惡觀。原本的好人變成壞人,只會比壞人更壞。他們會對’懲惡’這件事非常堅定,成為組織頭目想要的完美’懲罰者’。所以他們才會信奉:諸善已死,諸惡奉行?!?/br> 尤明許聽得心頭陣陣震動,不由得點頭。 這時殷逢已踱步到她身后,嗓音傳來:“反而是那些一開始就徹頭徹尾、自私自利的壞人,不可能像他們這樣心志堅定、義無反顧。所以組織不會吸納他們,而是將他們作為狩獵目標(biāo)。這個組織生于惡,卻又去懲罰惡。所以才叫’諸惡奉行’?!?/br> “嗯。” 一只手落在尤明許的椅背上,她感覺到他俯低身體靠近,他對她耳語:“阿許,我說的,你是不是覺得都對?” 那嗓音太低太緩,帶著幾分柔軟的蠱惑,尤明許后頸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不回頭,手直接往后一伸,就按在他那張臉上,冷道:“好好說話?!?/br> 第196章 女人的手指細(xì)而軟,殷逢感覺到很舒服,倒也聽話,抬起身子,但雙臂依然從后方按在她的椅背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們的首領(lǐng)……”殷逢說,“傳遞給他們的不是惡,而是’善’。他告訴他們,正在做的是正確的事,或許還告訴他們,這樣是在贖罪。他告訴他們,通過這樣的’懲惡’,會治好他們的心靈創(chuàng)傷。他給予他們的,全都是看起來積極、向善、美好的影響。所以我們才會看到,那些人能夠?qū)庫o、安好地生活在一個房子里。他們會對組織那么忠誠、堅定、雖死無憾。他們以為’他’治好了自己,實際上卻走上一條更加扭曲的人生之路?!?/br> 尤明許在手指間把玩著小小的空茶杯:“‘他’?” 任何群體,都一定有領(lǐng)導(dǎo)者。只不過這個組織的領(lǐng)導(dǎo)者,以前根本無跡可尋。你也根本無法設(shè)想他的模樣。但現(xiàn)在,隨著6名成員身死,刑偵專家的結(jié)論和殷逢的分析,那個’他’,似乎已有了模糊的輪廓。 尤明許又想到曾經(jīng)尤英俊提過的那個人——他說總覺得有個人窺探著自己,威脅自己,令他感到壓抑而恐懼。這個人會是曾經(jīng)潛伏在他身邊的衛(wèi)瀾嗎?但是看殷逢抓住衛(wèi)瀾的一連串動作,她不信衛(wèi)瀾能帶給殷逢這么大的威懾力。 那會是’他’嗎? 殷逢感覺到過他的存在?會和他產(chǎn)生過交集嗎? 殷逢回到對面坐下,像是覺察了她的疑慮,他說:“對于那個首領(lǐng),我也有一些分析推斷?!?/br> “你說。” “第二個。”他淡道。 尤明許沒反應(yīng)過來,皺了一下眉,他卻已話鋒一轉(zhuǎn):“他的年齡不會很輕。從他身邊聚集的人的年齡層,還有他對這些成熟罪犯的影響力來看,至少在3050歲之間?!?/br> 這一點,尤明許一想,就覺得同意。年齡代表的是閱歷和思維結(jié)構(gòu)的成熟性。一個年輕人,可以是個犯罪天才,但要理解顧天成、向榮這樣的人的心理狀態(tài)和人生起落,甚至還要對他進(jìn)行洗腦和影響,那就必須是個具有相當(dāng)豐厚人生經(jīng)驗的人,才能做到的。 “第二點,他極其仇恨有罪之人,一定遭受過非常不公正的待遇和打擊。失去過人生最珍視的東西。” 尤明許點頭。合情合理。 “第三點,他不信任司法和警察。但從該組織成員一直以來對待警方的態(tài)度來看,也不仇恨警察?!?/br> 尤明許想了想,確實。他們所有的行為都是暗中進(jìn)行的,之前殺的6名有罪者,也偽裝成自殺或意外現(xiàn)場,明顯就是不想引起警方懷疑。 “第四點,他非常聰明,特別善于掌控他人的心理和情感。他還很有錢。” “嗯。” 這時殷逢忽然笑了笑,說:“第五,你覺得他為什么會盯上我?還會在我身上花這么大的氣力?” 尤明許沒有看他的眼睛,只是看著他襯衣上的紐扣,脖子的線條很清晰,還有他白皙的下頜。 “為什么?”她問。 “你不覺得他做的事,有點眼熟嗎?”殷逢說。 尤明許抬眸看著他。 他嘴角有很輕的笑,眼神卻是寂靜的。 尤明許心中猛的一抖,意識到他說的是什么,他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已想到了,端起茶喝了一口,說:“他在和我做相同,卻又不同的事。” 涂鴉、老九、小燕、冠軍……每一個都曾經(jīng)是有罪之人,每一個都曾經(jīng)心懷善念,卻被生活擊潰毀滅。是殷逢讓他們重拾信心,殷逢“收集”了他們每一個人,讓他們跟在自己身邊,不再犯罪。所以盡管他身邊這些人,有時候還是邪氣橫生,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帶內(nèi),但殷逢掌握了他們的心靈,殷逢就是那道枷鎖,擋在他們與犯罪之間。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尤明許脫口問道,這也是她想問很久的問題。 殷逢靜靜地看著她,說:“大概我希望自己一生信奉的,是諸惡莫作,諸善奉行?!?/br> 尤明許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這么大道理的一句話,竟然從殷逢的嘴里說出來。他一向好像活得冷酷又任性,但當(dāng)他真的這么說了,你又覺得,他說是這樣,就是這樣。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殷逢先說道:“所以,他盯上我,對我做那些事,不是因為我們原本以為的,他選中了我。而是他在同我比較、較量?!?/br> 尤明許一怔。 殷逢冷笑著說:“比較誰所信奉的,才是真理。比較誰才能帶給有罪之人,真正的寬恕和新生。那么最好的測試方法是什么?就是拿我來驗證,毀掉我,加害我。如果我扛不住,成為有罪之人,那么他們最重要的一步就達(dá)到了。犯罪之門一旦打開,就無法再停止。接下來,他們就可以引導(dǎo)我成為’懲罰者’了。所以,當(dāng)他們知道我’殺’了你時,才會那么迫不及待露出馬腳,因為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br> 尤明許沉思片刻,不得不說,盡管這種“較量”方式匪夷所思,可又有著奇特的說服力。 這樣,才符合心理變態(tài)者的邏輯。 “你們倆的做法,確實有相似之處?!庇让髟S說。 “是啊?!币蠓贽D(zhuǎn)了轉(zhuǎn)茶碗蓋,發(fā)出清脆細(xì)微的碰撞聲,“宇宙之大,人生百態(tài),我偏偏和他殊途同歸。就好像……我和他的身體里,流著相同的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