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塵的語氣比剛才冷了很多：“你不是看到了嗎？他被我炸死了。范老師說，他一定會對我做行為分析，會去找那些家。你看，他真的去了。呵……我該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嗎？真是太好了，在我們走之前，把他送到了該去的地方。其實你知道的，我早就可以殺他。不過他今天死，也剛剛好?！?/br>
    尤明許的心聽得越來越?jīng)?，涼得仿佛被黑色風(fēng)雪一下子給吞噬掉。潛意識里，她根本不肯相信殷塵的話，不信殷逢就這么死了?？伤f得沒錯，對于他的行為，殷逢的確是這么分析并認定的。原來制定這個計劃的人是范淑華……而且剛剛那套房子確實發(fā)生了爆炸，殷逢能在關(guān)鍵時刻逃脫嗎？如果他真的……尤明許突然不敢想下去，只感覺到視野里一片刺目的茫然。

    “如果他死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庇让髟S靜靜地說。

    殷塵哼笑一聲。

    車內(nèi)陷入寂靜。

    眼看就要駛出小路，天寬地闊了。

    一切發(fā)生在眨眼間，兩個人影從路邊躥出，殷塵背上如同長了眼睛，大手一伸，抓起尤明許，尤明許從后座跌落下來，再回過神時，半邊身子被他拖到了前排，還有半邊落在后排，仿佛一條橫陳的魚，只能任人刀俎。他的一只手摸在她的臉上，她的頭幾乎就在她懷里，有一點微薄的重量，按在頭頂。盡管尤明許看不到，卻瞬間明白了，那是槍。

    同時殷塵一腳急剎，車停住了。

    這個認知，令尤明許的心跳突然極快。

    他被攔了。

    是誰攔的車？

    尤明許慢慢在他的桎梏中，用盡全力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努力抬眼望去，殷塵似乎察覺到懷中人的舉動，并沒有按住她的頭，反而用手抬了一下她的脖子，讓她看得更清楚。

    通過車玻璃，她看到兩道熟悉的人影，站在十余米開外。小巷幽暗，玻璃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臉色，只能隱約看到他們手里都拿著槍，正對著車。這大概也是殷塵被逼停的原因。差一點就同歸于盡。

    尤明許只看到那一道身影，眼眶刺痛得厲害?？裣埠吞巯Ц校瑫r沒過心頭。

    他沒有被炸死，而且就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活著追來了。

    他什么都看穿了，然后再一次不要命地跑到了她的面前。

    殷塵的臉色，卻可以用嚴酷來形容了?？吹交钌囊蠓瓿霈F(xiàn)在眼前，還能剛好攔在他回家的路上，殷塵的感覺就像被人再度甩了個狠狠的耳光。所以，連范淑華為他制定的復(fù)仇計劃，都失敗了嗎？殷逢明明已經(jīng)如同她所預(yù)料，追到了這個小區(qū)，明明半只腳都踏進了死亡陷阱里——殷逢對殷塵做行為分析，范淑華對殷逢做行為分析。最后，殷逢卻沒有推開那扇門嗎？他這個弟弟，心思竟比范淑華教授還要深沉？比范教授還要厲害？他們的又一次較量，又輸給了他！

    殷塵心中，還涌起一陣熟悉的挫敗感。這是伴隨著他的成長過程，殷逢始終帶給他的。他冷笑一聲，用力一提，尤明許就被他整個提到了前座來，半個身子在他懷里。他一下下虛撥著手槍板機，嘴里卻輕聲哄道：“別怕，他沒有辦法把我們分開?！?/br>
    尤明許只感覺到頸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車外。

    汗水沿著殷逢的額頭滴落，差點就落入眼睛里，可他紋絲不動，手里的槍，精準地對著殷塵的額頭。他甚至不想去細看尤明許的模樣，看一眼就會令他無法忍受。于是他的臉色顯得越發(fā)冷酷，兩道烏黑的眉，清晰沉落，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極其固執(zhí)。

    第340章 結(jié)局篇（24）

    所以，這就是殷塵終極犯罪計劃的答案？

    這就是他想要回的家，想要得到的人？

    他算準了殷塵想要回家，并且非常認定和尤蕤雪有關(guān)。卻沒想到，殷塵已瘋魔狂妄到這個程度，是要將尤明許奪走作為替身？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強烈的怒和恨，就快要將他的理智吞沒。

    一旁的小燕，腦子里卻有點懵。他在想，殷老師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他的徒步翻越還是自己教的，也就只學(xué)了個七八成。可今天，殷老師帶著他，抄近道、翻墻、奔襲，動作竟比他還快。別說那些還未趕到的警察，連冠軍和陳楓，此時都被甩得沒影了。是因為，要拼命嗎？才會爆發(fā)出這樣驚人的力量。

    小燕看著前方昏黑車廂里，落入殷塵懷里那人，突然覺得眼眶發(fā)酸。他壓低聲音、怒不可遏地說：“我去殺了他！”

    殷逢卻冷靜無比，同樣低聲說：“你殺不了他。聽我命令?！?/br>
    小燕抿唇不語。

    而后殷逢就看到，玻璃背后的殷塵，慢慢笑了，眼中有某種決絕的情緒，一閃而過。殷逢心知糟糕，知道殷塵已萌生死意，很可能拖著尤明許一塊“回家”！殷塵的槍有多快，他和小燕加起來也及不上。

    轉(zhuǎn)瞬間，殷逢已有了決斷，他慢慢放下槍，笑了起來，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迎接他的，是殷塵越發(fā)陰沉不定的眼神。

    而被他捉在懷里的尤明許，盡管渾身肌rou麻痹，神志正一點點恢復(fù)清明，清楚聽到這笑聲，她聽出了殷逢笑聲里的張狂，也聽出了一絲悲涼，她的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赊D(zhuǎn)瞬間，她忽然又像明白了什么，她看著窗外那個模糊的難得大笑的身影，慢慢苦澀地也笑了。

    他在同她說話呢。

    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讓她不要怕，無論今天會發(fā)生什么，也不要怕。

    殷逢，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既然你早就心意已決，那我也不管了。

    從我們相遇開始，你就不再是孤獨一人，坐在風(fēng)光無限的黑暗山峰之上。

    你給我記住了。

    ——

    殷逢笑罷，看著殷塵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喊了一聲：“大哥?！?/br>
    殷塵的嘴角浮現(xiàn)一個詭異的笑，手槍在尤明許頭上敲了敲，仿佛敲一頭寵物。

    殷逢的目光，無法不隨之落在尤明許身上。不知何時散落的黑發(fā)，遮住她的半張臉。她一動不動，不知中了殷塵什么算計。可他還是看到了那雙眼，沉靜的，堅定的，倔強的美麗鳳眼。就像平日那樣，依然閃動著清亮的，令他愛慕崇拜的光。

    殷逢的心就像被一團苦水淹沒。他真的不敢再看她了。

    他必須讓自己保持清醒和果斷。

    于是他依然直視著殷塵，眼眸中有情緒閃動，他用盡一切意志力，精準控制著自己，使得那情緒色彩與殷塵眼中的陰暗，如出一轍。

    殷塵靜默不語。

    殷逢開口：“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回家，你要找回一些失去的東西。但她不是一個好的選擇?！?/br>
    殷塵摸了摸尤明許的頭發(fā)，那細長的生著薄繭的手指，就沿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著，說：“她是她的女兒，還曾經(jīng)是你的女人?！闭f完他就笑了。

    殷逢說：“可她和她，完全不一樣。你明知道她們的長相、性格完全不同。你把她帶回去，只會發(fā)現(xiàn)越來越找不到她的影子。而且你是否忘了，她身上流著一半邢幾復(fù)的血，你想要天天對著他的女兒嗎？”

    殷塵一低眸，就看到了尤明許那雙與邢幾復(fù)如出一轍的鳳眸，與尤蕤雪的眼睛完全不同。他的心中無法克制地升起一絲厭惡，微不可聞地冷哼一聲。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狈路鸩橹怂男囊猓蠓杲又f道，“你如果帶她走，恰恰不能如愿。因為她是個警察，是個好警察，所以她寧愿死，都要抓住你。你此去一定會遇到警方無數(shù)輪的攔截追捕，她會愿意犧牲，而你會被擊斃。這是毫無疑問的結(jié)局。你哪兒也去不了，最后一個懲罰者，只能窩囊地、無聲無息死在逃亡路上。而且，大哥，你真的想讓她死嗎？想讓那個人最后的一點血脈，不能留在這個世界上？你想沒想過，如果有朝一日黃泉相見，她會有多恨你？”

    一句一句，如同一塊塊棱角鋒利的石頭，往殷塵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堆。

    殷塵的眼眸越發(fā)沉暗，臉色也陰晴不定。因為他能判斷，殷逢的每句話，都是真的，而且會成真。

    “可是……”殷逢話鋒一轉(zhuǎn)，“你如果帶我走，就不一樣了?！?/br>
    話音剛落，殷塵眉頭一挑，小燕立刻轉(zhuǎn)頭看著殷逢，尤明許耳中卻仿佛閃了個無聲的雷——殷逢在說什么？

    殷塵眼神暗暗地盯著弟弟，卻見他一臉云淡風(fēng)輕，甚至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了車：“哥，我和她不一樣，我怕死，絕不會為了什么正義犧牲。而且我比她更有名，更有分量。如果把她換成我，你一定可以順順利利過關(guān)?！?/br>
    殷塵“嗤”地一笑：“你打的好主意。”

    殷逢卻不為所動，在距離車前僅僅三米處站定，連槍都不舉，說道：“懲罰者那個’家’，與你而言，已經(jīng)毀掉了；尤蕤雪早已不在人世，一個根本不像她的替代品，終究不是她。你其實還有一個家，最初的家。那其實才是你最珍視的，否則你也不會在爸媽那里，停留了一個小時?！?/br>
    殷塵冷笑：“呵？爸媽?！?/br>
    殷逢說：“我和你一樣憎恨他們。所以，你在這世上，只剩我一個親人了?！?/br>
    殷逢看著他。

    殷塵也看著他，起初還在笑，漸漸的，那笑意隱去了。他聽到殷逢說道：“你總不愿意承認，除了尤蕤雪，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人，真正關(guān)心過你，也讓你牽掛過。在他幼年的時候，把你當成真正敬仰的兄長，他覺得你神秘而成熟，他總想窺知你的心里，是否和他一樣藏著秘密。他是那個家中，唯一牽掛過你的人，唯一對你好的人。所以你才想毀掉他，折磨他，戰(zhàn)勝他吧。哥，你根本不用去找別的家。因為你的家，從來不在別的地方，在我這里?！?/br>
    第341章 結(jié)局篇（25）

    尤明許聽著殷逢一句句似勸似誘似乎真情款款的話，卻只覺得腦袋里一陣陣的疼。這個神經(jīng)病，這個狂徒！為了救她，他甚至不惜去討好殷塵，這個傻瓜……

    卻又感覺到，殷塵的槍口，在她的頭頂，緩緩移動著，仿佛暴露出主人此刻正在斟酌的內(nèi)心。她聽到他慢慢地問：“照你的意思，我非得把尤明許換成你，才能如愿了？”

    而后，又聽到那人不緊不慢地說：“我承認，提出這個解決方法，是要把她安全換回來，可你不是也不忍心殺了她嗎？你帶我走，浪盡天涯也好，進地獄也好，有個和你相似的靈魂，有個和你流著相同血的人，陪著你。你難道忘了曾經(jīng)在貴州，囚禁我、折磨我時的快樂？我會讓你如愿的，我會屈服的，只要你也讓我如愿。”

    尤明許聽得心肝劇痛，他瘋了？這樣引誘殷塵。到底是權(quán)宜之計，還是真心打算這么做？他真的要為了她，以身飼虎？殷逢你這個瘋子！

    兄弟倆說了這些話，也不過兩三分鐘功夫。尤明許突然明白過來，殷塵的逃亡路線，必然是經(jīng)過設(shè)計的，難以追蹤，所以到現(xiàn)在，也沒有任何援兵趕來的跡象。

    所以，殷逢是認真的。

    “不要換?！庇让髟S忽然對殷塵說，“別聽他的，我跟你走，立刻開車走！你不走！警察馬上就要追來了！”

    卻沒料到，這話更加令殷塵堅定了心意，他低頭看著她，手卻慢慢離開她那纖細的脖子，尤明許聽到他冰涼的聲音說道：“他說得對。你不是我想要的，你不是她，只會讓我最終一無所有?！?/br>
    瘋子！

    這個瘋子！

    這個瘋子的心態(tài)，已被殷逢拿捏得穩(wěn)穩(wěn)的了。可拿捏的結(jié)果，卻是由他來替她下地獄。

    “小弟，過來?！币髩m啞著嗓子說，“到哥哥這里來?！鄙ひ衾锞褂辛艘唤z興奮笑意。

    尤明許用力抬起頭，看到車外那道身影走近，突然間視野模糊了。他沒有半點猶豫。

    尤明許喊道：“殷逢你敢？”

    那個人沒說話。

    小燕隔著幾步遠，跟了過來。這孩子眼睛都紅了，死死盯著殷塵，槍也沒有半點偏移。

    后排的車門被人拉開，殷塵揚手丟了個東西，殷逢接住。殷塵說：“上臂注射，然后爬到后座來?！?/br>
    殷逢喊道：“小燕。”

    小燕快步跑到副駕外，拉開車門，瞄準殷塵的腦袋。

    殷塵笑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見殷逢已在往手臂里注射肌rou麻痹劑。小燕也注意者殷逢毫不猶豫的動作，都快哭出來了，強忍著不出聲。

    此時，格外的寂靜，落在尤明許耳朵里，她卻能猜到正在發(fā)生什么。一股沒頂?shù)睦湟?，不知從何處而生，直撲向她的臉龐。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牙關(guān)卻開始不受控制地上下輕輕撞擊。

    然后她聽到“哐當”的聲音，有什么重物撞在了車身上，然后后座傳來了動靜，有人掙扎著爬了上來，后座的門“嘭”一聲，并不重地被帶上。

    她聽到有人低低喚了句：“阿許?！?/br>
    尤明許強忍著，卻不能回頭，心里恨極。

    然后有人從外面，急忙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往外拖。她抬眸，看到殷塵的槍口，始終對著自己，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已要駕著這輛車，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她終于能看到殷逢了，他真的就躺在后排，靜靜看著她，眸光暗沉如水，微微發(fā)紅。

    尤明許的眼淚一下子掉落來。

    她恨死他了！恨死他了！誰讓他換她的！她是個刑警，他卻只是個文弱書生，還是殷塵所憎恨的人，他瘋了！

    尤明許被小燕抱出車。

    幾乎是同一時間，小燕抬槍就射，可果然如同殷逢所料，殷塵的反應(yīng)比他快太多，一腳油門，車就像離弦的箭，直撲出去。小燕把尤明許往地上一放，拔腿就追，瘋狂射擊?？裳劭窜嚦隽诵∠?，上了大路，只聽得來往車輛鳴笛聲不斷，殷塵的車卻依然像一條箭魚，直插入水，連闖兩個紅燈，頃刻就遠去了。

    小燕追出七八百米，卻連車影都看不見了，他一咬牙，轉(zhuǎn)身跑回去，看到昔日生龍活虎的尤明許，還是一動不動躺在地上，他眼淚唰地流下來，渾身都在打擺。隔近了，看到尤明許臉色蒼白，臉上有淚痕，她也看著小燕，那樣的目光，是小燕從沒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