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他終于再也承受不住,像孩子一樣大聲哭泣起來,緊緊閉上眼睛把自己團成一團,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記得不住地叫“哥哥”,“哥哥”。 門開了,里面不是陰暗潮濕的柴房,而是一群人不喋不休的在說話的聲音,吵吵嚷嚷的。 “……上車就睡著了,剛開進院子就聽到哭聲,我叫了幾聲都沒叫醒,看著可能做噩夢了……” “……趕緊去叫先生。” “蘇少,蘇少……” 是誰在說話? 掙扎著睜開眼睛,一瞬間,仿佛壓在身上的沉沉枷鎖突然就慢慢褪去了。 他從睡夢中驚醒,一陣涼風吹的過來,臉上涼涼的,伸手往臉上一摸,才發(fā)現(xiàn)臉上濕漉漉的盡是淚痕。 見他醒了,管家松了口氣,趕緊上前去扶,“外面還下著雪,小少爺快進屋喝碗甜湯,現(xiàn)在寒冬臘月的不能在外面久待,別感冒了?!?/br> 蘇糯感覺一夢萬年,不知今夕何年,本能似的緊緊握上那只伸過來的手,昏昏沉沉的點頭。 剛踏下一只腳,艾瑞爾管家卻突然往后退了一步,還沒來得及抬頭,就有一雙溫暖有力的臂膀抱起了他,寬厚的胸膛替他擋住了冬夜的所有黑暗寒冷。 “我來?!鳖欒≥p易抱起蘇糯,大步朝著樓里走,雖說是抱著個人,步子半分沒受影響。 蘇糯下意識就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把臉埋進他懷里。 “這是怎么了?” “小少爺可能做噩夢了,剛剛還一直叫少爺呢?!币娞K糯低著頭不說話,管家適時在一旁解釋,想著這話少爺聽了一定是高興的。 顧琛聽了果然很開心,從剛剛聽到消息過來就一直面色冷淡的人忽然唇角微挑,露出了一個笑來。 “是嗎?”顧琛輕笑了聲,說出來的話卻沒有絲毫笑意,透著刺骨的陰鷙冰冷,聽得管家心頭忽然一顫。 艾瑞爾不可思議的看過去,心里咯噔一下想,完了,這是顧琛發(fā)怒的前兆。 給顧琛當了20多年管家,艾瑞爾對自家少爺?shù)牧私獬潭缺绕渌硕嗟枚唷?/br> 性格陰晴不定,前一秒還笑著后一秒就能拿著拐棍把親舅舅的肋骨都給打斷,面色冷淡的時候反而還是安全的,熟悉的人都是最怕見他笑的。 今天蘇少爺在這兒還都壓不住少爺?shù)钠猓降资浅隽耸裁创笫铝耍?/br> 蘇糯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夢里,努力在深呼吸以平復自己的負面情緒,沒察覺外界的氣氛變化。 沒發(fā)現(xiàn)他們沒和往常一樣進餐廳,而是徑直上了樓,朝著書房的方向過去。 蘇糯被放在了書房的沙發(fā)上,見他要走,急忙雙手拉住他的袖口,“?!?/br> 他急切地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那個夢很真實。 真實到門打開后木板下面被腐蝕以后翹起來的大片發(fā)黑的木皮都清晰可見,他自己的記憶里都已經慢慢淡忘模糊了,可這個真實的可怕的夢又再次提醒他,不可能忘記,他忘不了也克服不了,這輩子都會被這個噩夢纏著。 讓他永遠也成不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更不可能融入正常人的生活。 蘇糯怕得脊骨都發(fā)涼,他想跟顧琛撒嬌,告訴他說哥哥我怕,我不想一個人,你能陪陪我嗎,你抱抱我好嗎 可他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張著嘴,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 他的嗓子啞了。 顧琛順著他的的力道地轉身,目光緊鎖那張因為剛哭過還帶著淚痕的小臉和濕漉漉的眼睛,眼色晦暗不明,又有莫名的壓迫感。 “為什么哭?”右手輕輕撫著他的臉,拇指指腹順著眼瞼摸到上揚的眼尾,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目光卻平淡而冷靜,雖任他拽著袖口沒有離開,步子卻沒有往前移動,兩人之間涇渭分明,絲毫不給蘇糯更近一步的機會。 燈火黯淡,顧琛站在那兒,就遮住了大半的光,蘇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了這聲溫柔的詢問就覺得委屈不已。 我怕,“?!碧K糯張了張嘴,堪堪發(fā)出一點除了他自己誰都不可能聽得見的氣音。 還是沒能發(fā)出聲音,眼睛里的光像是熄滅了,更加黯淡了幾分,他咬著腮幫子里的嫩rou,才忍著沒有哭出來。 小貓樣兒軟軟嗚咽一聲,撇下嘴角。 他依著顧琛的手臂撐了一下,搖搖晃晃地跪坐起來,往前湊了湊,期待地向男人伸開了雙手。 要抱。 顧琛隱隱嘆了一口氣,認命似的掂著兩邊咯吱窩抱起他,走過去再次把他放到沙發(fā)上,這次又往里面放了點。 被抱起又被放下,蘇糯還沒反應過來,就只能看著顧琛越走越遠的背影。 他被丟下了。 第四十六章 看著男人的背影, 蘇糯又害怕又心酸又委屈。 他并不遲鈍,不愿意接觸陌生人, 并不代表他對人對事懵懵懂懂, 相反他對身邊的環(huán)境和其他人的情緒變化非常敏感。 蘇糯不是溫室里嬌養(yǎng)出來的孩子,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自保方式。 其實哥哥和往常一樣, 沒有很兇也沒有發(fā)脾氣, 但在顧琛轉身看他那一刻,他就是清楚的感受到了, 那種不可忽視的壓迫感。 哥哥不高興了。 蘇糯覺得更難受了。 為什么呀? 他委屈的想, 今早出門的時候都還說舍不得放他走, 為什么晚上回來自己就偷偷生氣了, 還不告訴他為什么生氣。 為什么要丟下他一個人在這里, 哥哥到底去哪兒了, 為什么不能帶上他一起…… 整個宅子里面太大了, 到處又鋪著厚厚的地毯, 人走在上面連腳步聲都聽不到,蘇糯縮著脖子四處望了望,害怕的都不敢往外跑。 外面的走廊的燈比書房還暗。 他還沒從噩夢里緩過來, 對黑暗心有余悸。 老宅子不是現(xiàn)代裝修風格, 這一點從書房表現(xiàn)的最為突出,高大沉重的木制書架幾乎連著屋頂, 天花板吊很高,浮著繁瑣的雕花紋路,偌大的書房里卻沒有一個頂燈。 白天采光好看著還沒什么, 一到了晚上,書架后面的壁燈和小桌子上的淺黃色復古臺燈加在一起都不會有多亮。 一個人待在這里好嚇人。 不想還好,越這么想越覺得可怕,蘇糯驚慌地蹬掉腳上的短靴,整個人都蜷縮進沙發(fā)里面,小動物一樣耷拉著全身的毛瑟瑟發(fā)抖。 這樣昏暗的環(huán)境更能勾起了藏在心里的恐慌,忍不住讓人開始胡思亂想。 就算是生他的氣,為什么要丟下他一個人在這里……是不是不要他了? 一只手伸過來,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往上一托,濕潤的毛巾觸碰到臉上,熱熱的。 蘇糯炸毛,嚇得差點咬人,還好他能認主,聞著味兒就知道了這個人是誰,男人身上的氣味沒有人能比他更熟悉。 于是他立刻就仰著腦袋不動了,看起來乖順的要命。 沙發(fā)所在的這個角落是迎著燈的光線,顧琛彎腰俯身,居高臨下的拿毛巾給他洗臉,高大的身形輕易就把蘇糯整個身子籠在陰影下,他的動作和往常一樣,溫柔又細致,蘇糯一顆差點碎成玻璃塊的心馬上就被治愈了。 不過他得提防著免得哥哥再跑了。 書上說了,當天的矛盾一定要當天解決,拖久了就會成大問題。 他整個人團成一團縮在沙發(fā)里面,瞪著大眼睛一動不動,毛巾擦到眼睛上也不知道閉眼,一副只要我一直盯著你就再也跑不掉了的樣子。 顧琛被那雙盛著星光的大眼睛望著,心早就軟了,眼角眉梢不自覺就帶了笑,可心里那股子火還沒下去,仗著自己站的角度背光,語氣佯裝著嚴肅命令:“閉眼?!?/br> 他本來意志十分堅定絕不妥協(xié),可顧琛一開口他就慫了,連拒絕的勇氣都生不起來,誰叫他誰也不怕就怕顧琛。 不是怕顧琛兇他,而是怕顧琛丟掉他。 蘇糯手腳并用劃拉著往前挪了挪,把兩只胳膊向上伸起來老高掛在男人的胳膊上,手掌還緊緊扒著西裝袖子,才聽話的閉上眼。 像只平時天不怕地不怕野天野地的小貓兒,突然在外面受了驚嚇,爬到主人身邊膽怯地縮成一團,伸著自己的小尾巴纏在人手腕上。 黏人的不得了。 顧琛沒法不縱著他,又彎腰把身子壓低了些,胳膊往下放了放,保持著一種極其費力的姿勢給他擦臉。 這是怕他兩只細胳膊抬著酸。 把額頭上被毛巾潤濕了的一小撮頭發(fā)劃到一邊,顧琛摸了摸他白白嫩嫩的小臉,又問了一遍,這次聲音更輕了,“為什么哭?” 蘇糯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不敢看他,逃避著偏過頭。 他沒忘記自己嗓子還說不了話,不想讓哥哥知道這件事,更不能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正常。 他想著等明天早上醒來,心情平復下來了,嗓子興許也就好了,如果不能好他就去公司偷偷的多練習幾次發(fā)聲。 總之不能讓哥哥知道這件事。 這個逃避的動作讓顧琛本來已經軟化了幾分的面色又再次凝了一層冰霜。 他把已經涼透了的毛巾隨手丟到桌上,強硬地捏著蘇糯的下巴,這次是用了力道的,蘇糯下巴被捏得生疼,不得不轉過頭面對他,顧琛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寶貝,告訴我,為什么哭?” 蘇糯沉默地咬著唇,梗著腦袋不說話,跟他對視了一眼就慢吞吞地挪開視線,目光發(fā)怔一樣的看著遠處的壁畫。 這是第三遍了。 顧琛笑了,面上的頃刻溫柔消失殆盡,仿佛從來沒有過一樣。 扣住蘇糯的兩只纖細的手腕,輕易地把還緊緊扒著袖子不放的手提溜下來,顧琛退后一步坐到旁邊的沙發(fā)上,慢條斯理地解袖扣。 看起來極其冷靜,其實心中早已把先前因顧忌著蘇糯才沒真正用上的那些手段過了一遍,闔眼在腦子里慢慢思忖著用哪一種更有趣,想著又不禁覺得可笑,就這么個小玩意兒,還能值得讓人這樣費心費神束手束腳,當真可笑。 顧琛一向不在這些不重要的事上費神,沒怎么再考慮,心中很快有了決定。 他抬起半闔著的眼,輕描淡寫地問,“是為了宋嘉寧?沖著你們以前的交情,所以這次也想幫他?” 蘇糯沒聽明白,愣了愣,很迷茫的看他,不明白顧琛怎么把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聯(lián)系到一起了。 只好搖頭,頓了頓又點頭。 他問了兩個問題,蘇糯認認真真的一個一個回應。 可這一串動作在顧琛眼里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更像是猶豫過后的坦白,告訴他,他想幫宋嘉寧,也是為了宋嘉寧的事才變得反常。 顧琛眼色幽森,從旁邊拿出一本裝訂好的薄薄的文件,是他剛剛出去那趟特意找出來的,翻到最后一面,遞到他手上。 蘇糯已經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氛,就算不知道狀況,他也乖乖的接過來,雙手捧著仔仔細細地盯著顧琛指的那一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