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二姨娘對那禎禧,是恨之入骨的,一個小小的孩子,拿捏了自己許多年。 “那家,哪里都對不住我?” 那禎禧冷笑一聲,“要走,等老爺子回來再走,事情說清楚了,老鼠一樣的走,我那家的門口不能讓你踩著?!?/br> 劉媽在后面看著,虎視眈眈的,二姨娘只得等著老爺子回來。 老爺子回來了,發(fā)了好大的脾氣,他說起來罪名,振聾發(fā)聵,“你進那家的時候,衣不蔽體,身無分文,現(xiàn)如今,你要走,什么也不要帶走?!?/br> “再有文書一封,簽字畫押,從此以后與我那家再無干系,與四姐兒小少爺,再無干系,生死不相往來。” “去金家也好,去哪里也罷,都不許再提到那家半句,若是我知道了,饒不了你一頓好果子吃?!?/br>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一日是我那家的人,就要守我那家的規(guī)矩,上家法。” 那家規(guī)矩極大,二姨娘一直知道,今日才發(fā)現(xiàn),不是一般的大,行事規(guī)矩各有章法,有條不紊,臨危不懼。 她原以為自己突然要走,是給那家臉色看,打一個措手不及,你們瞧不起我,我還就給你們看看我的能耐。 哪里想到,能讓老爺子摁著一頓打,還簽了文書。身上衣裳除了,只留著里衣,包袱里面的首飾一件也沒帶走。 老爺子做事情,向來是干脆利索的,走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路子,內(nèi)有家法,外有文書公證,就是說破天去,這事兒,沒有人說那家不對的。 二姨娘去了金家,大紅袍跟小綠腰倒是有了共同的敵人,只恨不得生吃了她。 二姨娘就此在水深火熱里面,但是自己不覺得,她的人生有了奔頭了。 以前是兒子,想著兒子繼承家業(yè)了自己是老太君,現(xiàn)在兒子扔了,照樣活得好,為了自己活。 她是這么想的,為了自己活才好呢,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銀的,有什么不滿足的,只要是金老爺喜歡,她沒什么不可以的。 金老爺又是什么好東西呢,她自以為是良人。 “今兒晚上宴客,你跟著我一起去吧?!?/br> “到哪里去?” 金老爺不說,“我能賣了你不成,去買衣服去,買首飾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不給我丟面子?!?/br> 二姨娘歡歡喜喜的接過來了錢,這錢來的,從還沒有這么容易的,四太太手里面要一個錢出來,就跟要命一樣的。 她去買了新的胭脂水粉,又去買了新的花衣裳,歡歡喜喜的跟著金老爺去了,瞧著小綠腰倚著門口看著她,還很是自得。 瞧瞧,老爺帶著我去了,不帶著你。 “小蹄子——” 嘟嘟囔囔的罵一聲,新燙的頭發(fā)卷的跟雞毛一樣的,她從來沒有如此體面過,從沒有覺得如此富有過。 小綠腰看著她的那一眼,二姨娘看不懂,像是要說什么,只是金老爺出來了,小綠腰到底是扭頭進去了,不再看她。 二姨娘只以為她是鬧脾氣,她年輕,小綠腰也年輕,倆人爭風吃醋的厲害。 上車的時候小少爺在門口玩,瞧見了二姨娘,奔著就去追。 二姨娘趕緊招手黃包車夫,“快點,快點走?!?/br> 頭上的雞毛隨著車顛簸,抖擻的更厲害了,一邊扭頭看,小少爺追的急,沒兩步摔了個大跟頭,只眼淚八叉的喊姨娘。 劉媽聽見了,只把人扶起來,“小少爺,那可不是你姨娘?!?/br> 自從二姨娘走了,四太太是不愿意養(yǎng)著四小姐跟小少爺?shù)?,她一輩子,什么也不圖,沒兒子的人,有什么好圖的呢。 因此只給了三姨娘,三姨娘是親姨媽,虧待不了的,且她沒兒子,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對著小少爺再看重不過的了。她好好養(yǎng)了,以后五小姐也有個兄弟能依靠。 那禎禧是第二日早上起來吃早飯的時候,聽著二姨娘的死訊的。 二姨娘早上起來給人發(fā)現(xiàn),是投河的,臉都腫起來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那禎禧聽著劉媽說是昨兒歡歡喜喜的走的,捯飭的別樣的精致體面,怎么也想不到一夜之間,竟然是走了絕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坐車的時候問張大傻,張大傻是跑車的,大小事兒都知道。 只見張大傻咬緊了牙根子,腮幫子上的肌rou一抽一抽的,他是硬生生的忍下來的這口氣啊。 第43章 一更 “三小姐,您不知道的好,只記得,洋人不是什么好東西,咱們北平人跟洋鬼子,不共戴天之仇?!?/br> 再不肯多說一句,悶著頭拉車,像是一頭老黃牛一樣的,只從男耕女織的時代,一直奔到了現(xiàn)如今的泥沼里,再也拔不出腿來,前面看不到什么盡頭。 半夜里的時候,她聽著窗戶響,“三小姐,您睡了嗎?” 她打開門看,是小綠腰,小綠腰悄摸的尋了梯子,趁著大家都睡了爬進來的。 “三小姐,我實在是沒有人說話了,您聽著我說說吧,我這心里憋得慌?!?/br> 小綠腰長發(fā)披散著,臉色慘白的像是擦了鉛粉,只兩只眼睛紅腫的像是兩個核桃一般的,每一個紋路里面都是苦水。 “您知道二姨娘是怎么死的嗎?” 那禎禧只覺得心跳的慢了一拍,燈花爆了一下,她只覺得心驚膽戰(zhàn)的聲音。 “二姨娘是被逼死的,姓金的龜孫子,自己干起來勾欄院里面的行當,拿著我們中國的女人,去賄賂洋人。二姨娘被他拿著當個物件一樣的,這個王八孫子,給她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晚上就送給了洋人,還要給她帶到國外去,再也不回來?!?/br> “她原以為睡一晚就是了,給誰不是睡呢?可是要到國外去,她是寧死不肯的,被鎖著出不去院子,只得投了井?!?/br> “這一群王八蛋,怕有人拿著做文章,撈出來又拋尸到河里,其實人到了半夜里就投井了,對著外面只說二姨娘自己投河的?!?/br> 那禎禧倒吸了一口涼氣兒,模糊的燈影里面,她看到的是一個吃人的世界。 臉上涼涼的,好似是結(jié)了冰,凍得人嘴唇都發(fā)了麻,木木的說不出話來,這是個什么世道啊。 逼良為娼,且賣到國外去,拿著二姨娘賄賂,到了國外能有什么好啊,還不如是個玩物呢。 難怪二姨娘這樣子性格的人,被逼著沒了出路,一口氣投了井,她的命啊。 “原在你家的日子,我只看著好,只她不滿足,像是什么虎口一樣,只奔著錢去了,誰想到,榮華富貴的日子哪里是那么好的啊?!?/br> “三小姐,這是命。” 小綠腰坐在椅子上,直愣愣的看著桌子上的茶壺,這就是命啊,命讓你放著好日子不過,到了這刀山火海里面來。 守著金老爺這樣的枕邊人,她心里面涼的慌,今兒是二姨娘,明兒不定就是她小綠腰了。 男人嘗到了權(quán)力,就好似是吸了大鴉片一樣的,上癮。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為了權(quán)勢,別說是她小綠腰了,就是親爹媽都能賣的,姓金的比豺狼虎豹還要嚇人,她算是領(lǐng)略到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您得走?!?/br> 那禎禧想的清清楚楚,拉著效率要的手,站在她的身邊,“您必須得走啊?!?/br> 小綠腰冷笑一聲,多少無奈,“我走到哪里去呢?我能去哪里呢?我親爹媽一直不來尋我?!?/br> 那禎禧眼里面一酸,就這樣了,還等著親爹媽呢,“可是你不走,金老爺也會把你賣了的?!?/br> 小綠腰胸口起伏的厲害,“我就是死,也是中國人。” 那禎禧要再勸,小綠腰就不說了,“三小姐,您把我剛才說的話忘了吧,就當我沒來過,我說話粗,您別往心里面去?!?/br> 那禎禧提著燈籠,眼看著她又翻過去了,到了墻頭上的時候,那禎禧只覺得她要翻過地獄去,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姨娘,您得熬著,熬著才有機會?!?/br> 小綠腰騎坐在墻頭上,看著北平城是一座黑暗的城,城南這里少有通宵達旦的大戶人家,“您去睡吧。” 翻下來墻頭就走了,那禎禧從此,再也沒見她到那家來了,只是偶爾遇到的時候,她見她臉上都是紙糊一樣的笑,站在金老爺?shù)纳磉叄盟剖且粋€傀儡一樣的。 這么一站就是好多年,一直到那一個春天,北海的花都開了,水面上波光粼粼的都是小閃片了,就是這樣一個清風和煦的晨光里。 末代帝王,被趕出來了紫禁城,這一年,那禎禧十五歲。 那老爺子在院子里,叩首東向,長跪不起,皇帝帶著人去了天津衛(wèi),這沒了皇帝的紫禁城,就不是以前的紫禁城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了首領(lǐng)的旗人,就好似是一顆珍珠沒了光澤,鮮花沒了根兒,剎那間就能黯淡無光,變得垂垂可危了。 那四爺?shù)男睦锩娉诵睦锩姹粗?,再沒有其余的多余感情了,于他自己來說,成為一個旗人是這輩子最優(yōu)秀的事情,最光榮的事情。 多虧投胎好,成了旗人,投胎成為旗人大概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努力、最正確的一個事情了。 可是皇帝跑了,四爺頭觸著地,帶著哭腔,“庚子年的時候,八國聯(lián)軍來了,小皇帝一氣兒跑到山西去了?!?/br> “現(xiàn)如今,倒是自己人攆走的,到了天津衛(wèi),這是什么世道?。俊?/br> 他心疼主子啊,那家是一個非常傳統(tǒng)的家庭,它是帶著保守的,對著皇帝的忠貞是不二的,只是一直沒有啟用罷了,旗人的皇帝的感情,大概也是很佛系的。 論起來忠貞,大家都能做到面子上,跪拜叩首、早晚問安、希望他好,這些都是,畢竟是一條船上的不是。皇帝好大家才是真的好,庇佑著大家呢。 只是皇帝要是沒了,大家也覺得勉強可以接受,這是個日子總要過下去的世道,誰不是苦中作樂呢。 二舅媽長歌當哭,嚷嚷著就進來了院子,“咱們要怎么辦?主子老爺撇下來我們這一群可憐蟲,我們的日子以后要怎么辦?” 那禎禧低著頭,大姑娘了,帶著一點小巧的下巴,后面是一根油光水亮的大辮子,帶著一些細細的劉海,隱約能看到比一般人更為光潔飽滿的額頭。 穿著一身茜紅色的長衣長褲,光是站在四合院子里,淺笑著不動,就是很讓人著迷的一種風景了。 身材依然是圓潤可見的了,身上藏rou,可是有的人,你就不能說她胖,只能說她是圓潤可人,讓你看了,只忍不住想著捏捏她的rou。 第44章 二更 四太太只知道拿著手帕子抹眼淚,這誰知道要怎么辦?皇帝被攆走了,她也沒經(jīng)歷過啊,老祖宗也沒告訴過這樣的規(guī)矩啊。 “她二舅媽,依我看,咱們不能離開,還是在北平好呢?!?/br> 二舅媽藝高人膽大,一片忠心向君王,要到天津衛(wèi)追隨舊主去,不要留在北平了。 想著人多勢眾,要拉著這邊的四爺一家子走。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四太太當然是不肯了,她兩個女兒嫁在這里,那禎禧還要上學,再不肯離開這里的了,去哪里討生活,都沒有北平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