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我多番同珍兒講了,叫她不必管我,二哥那里要緊。那個傻丫頭卻是始終不肯,非要親自照顧著我。 聽說李墨寒時常回來,卻是同父親見過,也去瞧過二哥,唯獨不曾來看我。我本來也還在為那日的事情心里怨著他,心里對我倆的關(guān)系沮喪,根本不想見他,她不來,我反倒心里更輕松些。 漸漸地入了夏,托珍兒的照顧,我的病也好了起來。 卻是時局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 宮里突然發(fā)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外的事情:在床上病了三年的皇帝陛下竟突然精神了,還恢復了神智,甚至在宮人的攙扶下上了朝,當眾吼了李將軍之位不可廢之后便駕崩在了那把冰冷金黃的龍椅上。 據(jù)說他的死相有些慘,仰躺在龍椅上,雙目圓瞪,死不瞑目。口鼻中皆流著血,朝臣甚是驚慌,皆議論紛紛,說是皇帝陛下中了毒。 平心而論,這位皇帝陛下的前半輩子,皆是在戎馬中度過的,與李將軍并肩將山河統(tǒng)一,將戰(zhàn)亂平復,是位真正的偉人。更為難得的是,后半輩子,他收起了戎裝,穿上了龍袍,卻仍是位勤于政事、愛民如子的明君。 此事之后,皇后娘娘便一病不起,連著國喪都是由太子殿下主持的。朝中人皆道:要變天了。 哪知國喪一結(jié)束,皇后娘娘便好了。朝中丞相乃是皇后母族之人,立刻集結(jié)了一大批人,各自參了太子殿下一本。 那太子殿下竟然就這樣落馬了。 許是勝券在握,皇后娘娘并未急著叫自己的兒子登基,只是令其為太子,由太子的親舅舅監(jiān)國。 秋里八月初八,皇三子元煜登基,改國號為天淵。 我本以為將軍府得了先皇的臨終口諭,不會再有什么大的變動了,哪知這位皇帝一上位,將軍的名號未改,官級卻是由一品降到了三品。 公父原本同皇二子元煬(原太子)的暗中計劃作罷,卻始終忍耐著,降職也毫無怨言。 卻是剛?cè)攵畷r,由珍兒照顧著日漸轉(zhuǎn)好的二哥,竟突然死了。珍兒當場暈倒在二哥的屋里。我照顧著珍兒,二哥的喪事由兩位姨娘cao持著。 屏退了丫鬟,我細細地瞧著床上的珍兒,她的面頰不似原本那么飽滿,甚至有些微微凹陷,顯然是平日里照顧二哥廢了許多心思的。 我將她扶起,端了藥喂給她,剛為了一小勺,她便醒了。瞧著我,目光里滿是憔悴,開口,聲音卻很是嘶啞,“小姐,我有事要跟你說。” 我一聽她聲音這般,心疼她,連忙開口制止,“有什么事情,等你好了之后再說。” 她卻突然冷了臉,正色道:“不,小姐,我必須現(xiàn)在說?!?/br> 珍兒雖然有些嬌縱,可我也從未見過她如此強硬的態(tài)度,只聽她繼續(xù)道:“小姐,你可萬萬得防著點大小姐!” 我一愣,怎么也沒想到她會說這樣一句,反問道:“大小姐?” “不錯!”她低聲吼著,仿佛有些害怕,還往外瞧了一眼,才繼續(xù)道:“絕對要防著她??!我不懂三少爺同她究竟有多少聯(lián)系,卻是隱隱聽到過三少爺和凌寒的對話。我聽的一清二楚,她容韶定時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br> 我突然一愣,想起,若是按照她們的計策,此刻她該成了皇后的,起碼也該嫁給皇上做個妃子了,如今怎的一點音信也沒有。 我正想著,珍兒又低聲說了一句:“這么說雖然您心里不高興,但是我還是要說的,我總覺得凌寒的死同三少爺和□□脫不了干系?!?/br> 我又是一愣,道:“這話可不能胡說!” “珍兒沒胡說?!彼难劬η灏追置?,此刻正堅定地看著我,“小姐,我是被人打暈的。” 我眉毛瞬間緊促著,問她道:“什么?” 珍兒還未回答,門口卻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是兩位姨娘差人叫我過去。我叫了院里的丫頭阿杏照看著珍兒,便先過去了。 待解決完再回來時,珍兒已經(jīng)一條繩,吊死在梁上了。 我以前常聽人說,吊死的人,皆是面色漲紅,舌頭吐著,兩只眼微微凸出來,當真是丑陋可怖至極。 可我從未預(yù)想過,我會親眼見到,更未曾想到,珍兒這般愛惜容顏的人,會選擇這種死法。 耳邊的嗡鳴聲從我進了屋始終未停過,眼前吊在空中珍兒的尸體竟是越來越模糊,這時阿杏才端了一盆水進來。 一進來便一盆水“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我從未伸手打過下人,此刻卻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伸手便是一巴掌,力道之大,竟生生將阿杏打出屋門蹲坐在地上。 打完她,我整條手臂都是麻的,瞬間昏倒在地上。 再醒來時,竟然是李墨寒在我床前坐著,我不愿見他,直接別了臉朝里頭看。他輕聲開口,道:“韻兒啊,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一時急了,才那般對你的。我……” 沒想到他會道歉,我轉(zhuǎn)頭看著他,他臉上滿滿的后悔和無奈,瞧見這表情那一瞬間,我心里便已經(jīng)原諒他了。 卻是珍兒死前告訴我的事情,叫我心里自然而然生出幾分懷疑來。 他繼續(xù)開口,道:“韻兒啊,我剛?cè)デ罅烁赣H,剛得了父親的準許,許珍兒她同我二哥葬在一處?!?/br> 我心里很是感動,公父終究是仁義,不嫌棄珍兒的身份,叫有情人死后能同寢。不過卻沒想到,此事會由墨寒提出來。 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只見他身子輕輕附下來,一張俊顏漸漸在我面前放大,輕輕地吻在我額頭,道:“這些日子你就先歇著吧,商事叫管家接手?!?/br> 我沒多想,道一聲:“好”,便往里翻身,不再看他。 我不曉得為何,許是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我對感情有些麻木,可是似乎他親我時,那種興奮與感動仿佛沒有了。他身上的氣味,甚至有一絲令我厭煩。 自從珍兒走了之后,我便不愛出門了,母親和jiejie都曾送了些東西來,我都沒見,只叫他們放下東西走了便罷。意外的是齊淵竟送了幾番請柬,看了看,要約我出去一見,想了想也沒理會。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到了年下,院中的銀杏樹又掉光了葉子。卻是公父突然叫了我過去。 久違的細細打扮了一番,看了看黑壓壓的天,仿佛要下雪了。在書房門口躊躇了許久,輕輕扣了兩聲門,道:“父親。” 里面一聲悶悶的,道:“進來吧?!?/br> 推了門進去,書房里頭有些昏暗,公父正端坐在長案后面, “韻兒啊,聽聞你最近有些喪氣,連商事都甩手不管了?”他聲音低沉,手上一直動作著,顯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我卻愣了一愣,開口道:“父親,墨寒心疼我,不忍心看著我過分憔悴,提議了叫我把這些事情給管家的?!?/br> 他微微蹙眉,仿佛有些疑問,卻也未問出口。卻是開口說了旁的話,“韻兒可知為父何時見到過死人?!?/br> “從軍后?”我輕聲答到。 他突然笑出聲來,“非也,我頭一個見到的死人,是我的父親,就是在十三那年,他也是,一繩子把自己吊死了?!?/br>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那時我整個人都麻木了,完全顧不得母親,也顧不得弟弟meimei。你猜怎么著?幼弟病了,家里也沒有糧食,母親買藥,不得已把meimei賣給了有錢人家??捎椎苋允菦]得救,娘把我送到廟里,自己也回家一頭撞死了?!?/br> 我愣住,瞬間懂了他想要同我講些什么。 他看著我笑笑,道:“韻兒啊,許多事情,我們做不得選擇,也無力改變??蓞s總要活著,至于怎么活,便是你的選擇了。” “韻兒懂了?!?nbsp;我跪倒,向他行禮。 他只低著頭,輕聲道:“起來吧?!?/br> 我起身,卻是瞄見了他案上放的是,京城周邊的軍防圖。我一驚,瞬間收回目光。心知:這圖,定然不是不小心叫我看見的。 便開了口:“父親當真定了心意了嗎?” “恩?!币宦暎苁菆远?。 我微微躬身,道:“那便愿父親一切順利,也請父親萬萬不要忘記,韻兒所求之事?!?/br> “好,你且去找管家,接了商事吧?!?/br> “是?!?/br> 我出門時,已經(jīng)微微下起了雪,每每下雪我都會想起成婚的那日。我想著我大約是個逆來順受的人吧,且覺得很,根本不懂討好。 * 再一次見到齊淵,是在珍兒去了一個月之后了,正是嚴冬。 還是在望月樓的那間雅閣里喝茶,說完了新上團花綠絨緞子的事情,正要告辭,他卻嘆息一聲。 大約是見慣了他笑面虎的模樣,乍一見他抑郁有些驚訝,我竟鬼使神差的坐在他對面,問道:“怎么?富可敵國、萬事皆通的齊公子也有無奈的一天?” 他單手執(zhí)著茶杯,望著窗外京城的景色,道:“我就要離開京城了。” “什么?”我一愣,心中一稟,問道。 “你不必慌?!彼睾攘丝诓?,嘆一口氣,開口道:“李將軍調(diào)兵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br> 我聽得額角微微有些汗,他卻自顧自地繼續(xù)道:“放心吧,宮中的武官基本都投了元煬,現(xiàn)在元煬不過逗著那母子倆玩兒呢,早就告訴元煜那小子是斗不過他哥的,他不聽?!?/br> 我微微瞇了眼,他同皇上的關(guān)系似乎很好,只好硬著頭皮轉(zhuǎn)移話題,道:“敢直呼當今圣上的名諱,您膽子還真不小啊。” 他冷哼一聲,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緩緩地抬起手來,“你不必那么緊張,將軍府的那些事情我向來一清二楚。” “我要離開了,便是要離那些權(quán)欲熏心的人遠些?!彼驾p輕一抬,吹了吹杯中的茶,語氣里帶著幾分嫌棄。 “那是,畢竟只有金錢的味道才能叫齊公子一展笑顏?!蔽易灶欁院炔?,口中譏諷著他。 他卻突然目光定定的看著我,“你可愿跟我走?” 我突然抬頭看著他,微微瞇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怎么會突然來這么一個上下不接的問題。 “畢竟你也算得上是個經(jīng)商的材料。”他草草的解釋,我卻也沒再繼續(xù)多想。輕嘆一聲,道:“走就走了罷?!?/br> 同他一起瞧著外頭熱鬧非凡的京城,心中不由地感嘆,消停不了幾天了。 第19章 第18章 然而,京城百姓的危機還沒開始,我的危機,卻先一步開始了。 年后,漸漸到了春日里頭,院里的銀杏樹都生了新芽,一點點嫩生生的,很是有生氣。 自那日去過公父的書房之后,我便成日里一身男裝,出沒在商鋪間,同那些掌柜的打交道,竟覺得很有意思。沒了珍兒,我也用不管別人。好在墨寒不?;貋?,我的行動便是不必考量那么多,單純的自在了。 生意越來越好,尤其洛霞齋每一季出的應(yīng)季飾品,總是能在城里頭引起一陣風潮,不僅設(shè)計好看,連用的玉石金料,都要比旁的鋪子要好上許多。 這還是多虧了齊淵從南方運來的石料,成色、質(zhì)地當真是不錯的。 這日夜里趕圖,便起的晚了些,匆匆忙忙的收拾好了出門,走了大概不到半個時辰,便瞧見路邊迎春花,一個個含苞待放的,嫩綠的花萼包裹著粉嫩的花尖兒尖兒,很是嬌美。前頭也不知是誰家院子里杏樹,一枝探出院外,在風里微微搖晃著,造型倒是好看。 卻是突然一愣,嘆息一聲,想起昨夜給洛霞齋新畫的步搖圖稿沒拿,只好急匆匆地返回。 進了府門后,便一路大步流星的往西偏院里去,有些意外,平日里院門口沒人守著,今日也不知怎的,遠遠瞧著竟有兩個丫鬟守在偏院拱門口。 我走到跟前,腳下頓了頓,剛想開口問,卻瞧著阿杏有些尷尬的表情,一條手臂伸出來攔我,卻不知怎的又放下了。 看她吞吞吐吐的模樣,有些難受,我便開口問了,“怎么了,阿杏?你們倆今日怎么在院門口呢?” “那個,三少夫人,就是……”我瞧著她情緒激動,竟有些快哭出來了。兩個丫鬟對望一眼,將我拉到拱門一旁,開口道:“三少夫人,您對阿杏有恩,珍兒jiejie那么大的事,您都沒多怪罪我,這番您請快去里頭看看吧!” 阿桃在一旁,也快哭了出來,道:“只求著三少奶奶,千萬別說是我們放您進去的!” 一聽這話,我便愣住了,自己的家竟還有放進去一說?我心里開始不停地打鼓,顧不得多問,便往屋里頭去了。 才到門口,還沒進屋,便能隱隱約約聽見一陣陣婉轉(zhuǎn)的嬌吟聲,我心下頓時一片麻木,腦子里也想不到許多面子問題,直接推門進了屋。 敞亮的日光直接照進堂屋的地上,外堂地上鮮紅的肚兜,墨綠色的羅裙,月白的上衫散了一地,陽光照著,格外刺眼。 往里頭走了兩步,是我素日里愛極了的白紗云線繡銀杏的屏風。那半透的紗布屏風后面,里屋兩個抵死交纏著的身軀赫然出現(xiàn),下身正密不可分,連那女子面上生動的表情,都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