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許是今天累極了,我竟是一沾枕頭便睡著了。 哪知只小憩了片刻,還未到午時正中,孫嬤嬤便將我叫了起來,我原以為是叫我起來吃飯。卻是聽孫嬤嬤在門外頭道:“姑娘!快些起身罷,齊洌小公子在外頭候著呢,他還帶著一個五大三粗的人?!?/br> 我從榻上做起身來,清醒了一片刻,起身將外裳穿好,理了理頭發(fā),這才往院中走,卻是一出屋門,便瞧見了那個孫嬤嬤口中五大三粗的人,正是那日林子里頭的執(zhí)刑官。 “容姑娘!”他一瞧見我出來,便連忙向我行禮。 孫嬤嬤聽見他呼喊我的姓氏,面上便是一陣不悅。 我低聲道:“快起身吧,大人可是將我jiejie的尸首送回來了?” 我這一聲說的雖是極輕,卻是周圍聽著的人,面上皆是一愣,孫嬤嬤和湘兒還好些,卻是珍兒,在聽見的一瞬面色甚至有些發(fā)白。 “正是,尋了午時陽氣較重的時候,是否需要小的叫人將棺木給您送進(jìn)來?”他輕聲詢問道,原本意在討好。 卻是孫嬤嬤猛然開了口,請斥道:“如此甚為不妥!姑娘,便是我們即將離京了,也不能叫如此污穢不祥之物入了我們院中,若是沾染了,怕是于福氣不好?!?/br> 我倒并未想得這般多,只是想著省事罷了,便向著齊洌問道:“你可有認(rèn)得送尸之人?” “認(rèn)得,從行刑那日起,公子便吩咐我找了人的,那些人一直侯著呢,只等著姑娘差遣,隨時可用?!饼R洌低聲道。 “如此便好,你切勿聲張,叫那些人將我jiejie的尸首直接從這位大人手中接過,多給些銀兩送回我雉陽老家去吧?!蔽覍χR冽低聲說完,又向著執(zhí)行官,道一句:“這位大人勞累了?!?/br> 我回首瞧了珍兒一眼,她便乖覺的上前往那執(zhí)行官手里塞了些銀子,道:“官爺辛苦了,同一起來的兄弟們?nèi)ズ刃┎杷伞!?/br> “這怎么好意思!嗨,如此便替兄弟們謝過姑娘了!小的便先退下了。這位齊小公子,請您勞駕隨我一同去吧?!蹦菆?zhí)刑官開口道。 齊洌向我微微躬身行禮,便隨著那執(zhí)刑官去了。 齊冽方才出了院子,我亦是抬步想跟著上前去,卻被孫嬤嬤一把拉住,“姑娘,那人因著毫無廉恥甚至叫人難以啟齒的罪過獲了刑,被官家掃地出了門,連著行刑都是在夜里頭悄沒聲的,你可萬萬不去得!” “無妨。”我將手輕輕撫在嬤嬤手上頭,“我只去瞧一眼,待確定了是她,便離開?!?/br> 卻是嬤嬤不肯松手:“姑娘!你尚未婚嫁,更無子嗣,聽嬤嬤一言,見不得那等污穢東西!不若,嬤嬤替你去瞧?” “不必了?!蔽姨а劭此壑薪允侵x意,道:“謝過嬤嬤了,我只去去就回,嬤嬤不必?fù)?dān)心。” 哪知我才剛邁出兩步,卻是湘兒、珍兒和嬤嬤都緊跟著過來了。 我瞧著她們一左一右一后的,便不知該說什么好。一旁的珍兒瞧著我的神色連忙開口道:“姑娘可別趕我們走,我們跟著姑娘一起去瞧瞧,說句難聽的,這樣一來即便是將來有什么不好,也有我們替姑娘分擔(dān)著!” 我忍不住搖了搖頭,輕笑著戲謔珍兒,“王嬤嬤她有些年紀(jì)了,終究是見過些世面的,而湘兒呢,卻是一向膽子極大的,只你膽小如鼠,若是待會被嚇得腿都軟了,夜里做噩夢,可別反過來找我。” “姑娘!”珍兒不依道,小嘴忍不住噘得老長。 跟著那兩人的身影,一路七扭八拐的終于到了一條不起眼的窄小街角,我瞧瞧便停在街角處,瞧著那執(zhí)刑官同著齊冽仿佛在說些什么,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緊接著齊冽便等在原處。 我瞧著那執(zhí)刑官走遠(yuǎn)了,這才出來。 齊冽瞧見我過來明顯怔了一下,連忙道:“姑娘,這……您還是離的遠(yuǎn)些,公子囑咐了,這一切由我們來便好?!?/br> “你們且退的遠(yuǎn)些,我得了父親的吩咐,要瞧一瞧。”我輕聲道,如此一說,他們倒沒什么可反駁的了。 我緩緩的上前,神色卻很是堅(jiān)定。齊冽輕嘆一聲,緩緩將棺木的蓋子打開。 珍兒登時便叫了一聲,被湘兒捂了嘴拉到一旁。 我卻忍不住蹙了眉,里頭的人,耳鼻俱全,并未像那日執(zhí)刑官說的那般承受過那么多苦楚,只眼睛的位置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那人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里頭,甚至尸體已然被人清理過,瞧著是沒什么血跡的,呵,竟是抱歉了體面。我細(xì)細(xì)瞧著她細(xì)長的眉、直挺小巧的鼻字、面上大約是被人上了些妝,只是那顏色早已失了生氣,呈現(xiàn)出一片微微發(fā)青的慘白色,臉頰上涂的面脂亦是紅的詭異。 是她。 我輕舒一口氣,便不再多看。 回過身對著齊冽道:“天氣有熱了,尸首又要送回雉陽,路途遙遠(yuǎn),難免會出現(xiàn)些腐敗,令其魂魄不寧的,便由你親自瞧著火化了吧?!?/br> “嗯?”齊冽口中輕輕發(fā)出一聲質(zhì)疑。 我以為他并不愿對著這尸首,輕聲問道:“怎么了?” “姑娘這話,竟是同方才那位執(zhí)刑官說的……竟是一模一樣?!饼R冽滿面的奇怪,忍不住開口道。 我只輕哼一聲,卻并未說話,只邁步往回走著。湘兒和孫嬤嬤皆在后頭扶著臉色煞白的珍兒。 想要知曉為什么,只需知道那執(zhí)刑官是皇后娘娘的人。 她給容韶留個全尸充其量是瞧著我同齊淵的這層關(guān)系罷了,容韶之于她,乃是恥辱,是被太子一黨糊弄過的污點(diǎn),她對容韶的厭惡,大約并不比我少。而我想要將容韶的尸首火化,只不過是不想節(jié)外生枝,為了避免生變,才想用這種一勞永逸的法子,將事情徹底解決罷了,如此想來,皇后娘娘大約也是想替我善后了。 我一路往回走著,珍兒已然緩過來些了,卻仍是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湘兒跟上前來道:“姑娘,他們皆是些不長眼睛的,可人終究是要用飯的,我回去便給姑娘送到屋里頭,姑娘只當(dāng)沒看見方才的東西?!?/br> 我低聲應(yīng)下。 回了屋中,半坐在榻上,我一邊用飯,卻是越想心中越不得安,總覺得今日上午該去親眼瞧一瞧李墨寒的模樣,如此才能真正的放下心來。無論如何,我都希望在我離京之前,李墨寒的性命能徹底了結(jié)了。 卻是一想起今日上午,便又忍不住想起齊淵那廝。 唉…… 第74章 第73章 原本父親計(jì)劃著今日便走,車馬家當(dāng)皆是收拾齊全了,卻是沒料想到那幾位大人在府上逗留的時間長了些,又因著淅淅瀝瀝的雨一直不停,便只好安排明日。 入了夜,外頭的雨還不停地下著,我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總覺得屋里頭很是悶熱,便干脆起了身。 從屏風(fēng)上拿了外裳披上,一腳踏在廊里,微風(fēng)里確是夾雜著幾分涼意,甚是舒爽。小雨淅淅瀝瀝的,順著風(fēng)斜斜的打在廊里青灰色的石板上,我將腿往回退了退,免得濕了鞋襪。 抬頭望著天上,我輕舒了一口氣,胸中的煩悶仿佛也隨著清爽的風(fēng)去了許多。 哪知道剛舒心了些,卻猛的發(fā)現(xiàn)齊淵正撐著傘,立在院中,不知立了多久。 他一身深色的衣裳,撐著一把烏木傘,幾乎于夜色融為一體,只露的出一張臉,在其中襯得格外的白,著實(shí)將我駭了一跳。 我忍不住伸手在心口撫了撫,微蹙了眉,轉(zhuǎn)身便往屋里頭去。 卻是猛地身后便有一陣涼氣襲來,夾雜著風(fēng)雨,兇猛地將我包圍住。他綢緞的衣裳,在風(fēng)雨中格外地涼,穿透了我的衣裳傳了過來,引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生氣了?”他在我耳邊低聲問道,連呼出的氣里也帶著一絲絲涼意,大約是在雨中站了許久罷。 我冷的登時便倒吸了一口氣,身子微微激靈。他這才察覺到我的冷意,連忙將我松開了,環(huán)著進(jìn)了屋中。 我一回到屋中,便直接將外衫脫了搭在屏風(fēng)上頭,溜進(jìn)了錦被中,將身子扭向內(nèi)側(cè),瞧著帳子上的花紋,并不理會他。他進(jìn)來之后,便徑自坐在椅子上,既不點(diǎn)燈,也不添茶,就只那般坐在椅子上頭。 屋內(nèi)一時靜極了,甚至他輕輕呼吸的聲音都能聽見,我有幾分困倦,幾乎都要睡著了,卻是許久之后,他才開口:“阿容,你莫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br> “不好?!蔽揖故窍乱庾R回答道。 這答案怎么聽著都像是扭捏的小孩子之間,過的無聊家家酒一般。其實(shí)他出現(xiàn)我院中時,我便已經(jīng)奇異的不生氣了。卻是不知為何,就是想要佯裝同他慪上一慪。 他又輕嘆了一聲,繞過屏風(fēng),湊到我床跟前,俯身下來,好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那阿容想如何呀?不若我將南塢的產(chǎn)業(yè)交到你手中?你想如何便如何?” 我大出一口氣,猛地回過身,忍住笑意,眼睛定定地瞧著他,“你倒是會計(jì)算,便是你今日沒說這話,到了南塢,那商事不也照樣由我說了算的?” “瞧瞧、瞧瞧,你這嘴噘得都能拴住兩頭驢子了?!彼呅χf,邊在我鼻梁上輕輕刮了一下。手上的涼意已然退去,被這屋里悶的溫?zé)崞饋怼?/br> 一瞧著他笑意滿滿的臉,滿是不正經(jīng),我便忍不住蹙眉,開口道:“都隱瞞了這般久了,你為何今日向我透露?” 他卻是伸手撩了我一縷頭發(fā),邊把玩著,邊低聲道:“我怕你因著我不跟你去南塢生我的氣,況且,我怕你在南塢等的久了,會尋著旁的漢子,棄我而去。向你坦誠,也算是給我自己吃一顆定心丸吧。” 我微微一愣,沒想到他竟是這般思慮的,忍不住開口解釋:“我從未想過這些,也不曾因?yàn)槟阏f的那個原因生過你的氣?!?/br> 他笑笑,輕輕在我額上一吻。 我一把將頭發(fā)搶過,塞到耳后,低聲問他道:“你為何叫牧明離也去南塢?他離了京,你便是少了一個幫手?!?/br> 他輕嘆一聲,卻并未說話,只徑自站起身來,松起了腰帶,上頭的玉墜子也不解,直接搭到屏風(fēng)上,玉碰到木質(zhì)的屏風(fēng),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響。 他繼續(xù)脫著,隨后寬了外裳,往屏風(fēng)上一搭,便順溜地進(jìn)我的被子里頭,進(jìn)來之后,竟還舒服的輕哼了一聲。 “姑娘方才一直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在下,莫不是對在下有什么非分之想?若是有,便直說出來,在下不會介意的……” 我瞪大了眼睛瞧著他,一腳便蹬在他小腿上,他連忙彎了腰疼的護(hù)住了小腿。 “回答我的問題。”我低聲道。 他揉了許久小腿,這才躺直了道:“我?guī)熋迷持胰刖?,同牧明離見面,彼時牧明離正被元煬逼迫,卻是直接將我?guī)熋米チ?,那個牧明離倒是個有骨氣的,我?guī)熋帽徽勰サ剿溃膊粵]將手中的暗衛(wèi)交出去?!?/br> 我愣住了,這是……上一世的事情…… “那一批暗衛(wèi)還在他手里,我同他講了條件,有他跟著你們?nèi)ツ蠅],我才能放心?!彼f著,輕輕在我額上親了親。 我卻想著另一件事情,微微蹙了眉,輕聲試探的開口問他道:“我曾嫁過人……你可介意?” “介意?!彼故菦]有絲毫的猶豫,便說出了這句話,可卻一把將我抱了住,他身上那股甚是好聞的氣味,瞬間變得清晰而具體。 可這個回答卻叫我渾身一震,心中的慌亂登時便騰了起來,只有我自己心中清楚,我此刻的心緒有多復(fù)雜、多慌張。想要張口解釋些什么,卻又不知該說什么,也確實(shí)沒什么好解釋的。 只聽他繼續(xù)道:“所以我才會這般喜歡你,不然的話,萬一你一個不高興跟別人跑了,我可不愿再經(jīng)受一次那種求而不得的嫉妒和絕望。” 他說完,臉便輕輕地在我面上磨蹭著,溫存又曖昧。 他就這般磨蹭了一會兒,突然停下了動作,低聲道:“也許你并不想知道,可我卻想告訴你。他死了,李墨寒他,死的極慘?!?/br> 我登時便怔住了,沒想到他竟這般快就死了,這般情狀,怕是李將軍歸來時,有些難交代,可是這般卻也是說得過去。 卻是我剛要開口,便聽他繼續(xù)道,“是個傍晚,元煬派人將他逼進(jìn)京郊的林中,六劍穿胸而死。他的家臣逃出京城,卻是全部被坑殺,尸體被堆得極高,官家只嫁禍說是山匪干的,還順便剿滅了一幫時常作惡的山匪,倒是得了民心。其實(shí),原本他們君臣之間便已經(jīng)生了芥蒂,有線人報,說是容韶從中作梗,才叫元煬殺得這般順利。” 我這才知道他說的是上一世。 卻仍是有些不明白,“容韶她既然嫁了李墨寒,又為何要從中作梗?” “李墨寒本就領(lǐng)的沒什么實(shí)權(quán)的官職,之后更是逐漸失勢,容韶那般心性怎么可能甘心跟著他?因此便下了黑手,替元煬制造了個殺他的理由。容韶也當(dāng)真是天真得可笑,她知道那么多元煬的事情,又怎么會以為元煬能放過她,還許她前程地位?李墨寒死了沒多久,她也被絞死在宮里頭了,卻是因著勾引皇親的罪名。” 我本想問齊淵,卻是猶豫了一下并未開口,也不知他上一世是否有娶妻生子,還有,上一世他又是怎么死的…… “你不必將我抱我這樣緊,我并未娶妻過旁人,你真的不必生氣的……” 我登時便愣住了,立時松開了他與他四目相對,眼中忍不住的驚慌,“你怎知我在……”卻是話一出口,才發(fā)覺了不妥。 他卻早已經(jīng)笑開了,聲音爽朗好聽,“我并不知道,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哪里知道竟是猜對了?!?/br> 我蹙眉,氣鼓鼓的瞪著他,忍不住在他胸口打了一拳。(小拳拳捶你胸口(=^。^=)略略略) 他卻猛然拉住我的手,然后就這樣定定的瞧著我,竟是將我瞧得害起羞來。 “你在瞧些什么?”我心頭的小鹿,蹦跶得越來越歡快。 他低笑了一聲,很是惑人,仿佛連著氣息都很是有誘惑力,“我在瞧,這是哪里來的仙子,竟這般好看?” 我忍不住歪頭瞧著他,低笑一聲,“你可當(dāng)真是油嘴滑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