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亞喊道：“閉眼！”

    一陣刺眼的白光晃過，伊莎貝拉閉眼還算及時，但仍因為透過眼皮的強光而感覺自己快瞎了。

    她睜開眼睛，拎起被摔在地上的小傀儡揣進懷里。迅速地依靠腰部力量起身，一個高抬腿斜下來劈在黑魔法師的脖頸上。

    “就是現(xiàn)在，跑吧?！毙】芘吭谒直凵稀！皶腥藖硎帐斑@里的?！?/br>
    伊莎貝拉依言翻過墻頭，跨開腿就往城堡的方向跑，她問道：“被綁架的人怎么辦？”

    小傀儡問道：“你怎么滿腦子都是別人？”

    “我如果真的滿腦子都是別人，我現(xiàn)在就不會逃跑了！”伊莎貝拉咬了下嘴唇，她做出逃跑的決定時，內(nèi)心是有著掙扎的?！跋缺Ｈ约旱拿容^重要吧？”

    諾亞愣住了，這并不像那個曾經(jīng)滿腦子都是王國和人民的神女會說出的話。伊莎貝拉小一些的時候，一定會在那個破敗的院子里拼上性命，千瘡百孔也不會退縮。而現(xiàn)在這個因為賭約而變小的伊莎貝拉，竟然理智地把性命放在了較為優(yōu)先的地位。

    諾亞停下了追著她的腳步，他忽然就松了一口氣，感覺讓他提心吊膽的“變小”風波離過去不遠了。

    這個伊莎貝拉只是身體變小了，暫時忘記了十三歲之后的全部記憶而已。

    她的靈魂就快要二十二歲，記憶雖然被忘卻一部分，但經(jīng)歷為她帶來的改變?nèi)匀淮嬖凇，F(xiàn)在的她正在突破光明之神的禁錮，一點點地和真正的她重合起來。

    “你怎么不說話？”伊莎貝拉甩了甩手里的小傀儡。小傀儡的袍子下掉出一枚金幣，咕嚕嚕地在地上滾著，但伊莎貝拉并沒有停下步子去撿。

    小傀儡懶洋洋地說道：“我要說什么，你才不會把我扔掉？”

    “我不會扔掉你的。”伊莎貝拉跑著跑著，周圍的場景瞬間黑白變換，由黑夜變?yōu)槊髁翜嘏奈绾?。“我現(xiàn)在很慌，有種不聊天就會死的感覺，你隨便說點什么?！?/br>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會吐金幣，諾亞這么想著，卻不敢把心里話說出來。小傀儡做出了一手撐臉的動作，但他根本就沒有臉，滿滿的違和感讓伊莎貝拉不知該如何吐槽。

    他問道：“你打架一直這么兇嗎？”

    “我覺得我今天特別能打，是我理想的狀態(tài)！”伊莎貝拉有些興奮，她激動道，“如果我以前有今天的水準，我一定會打得這么兇的！”

    事實證明，雖然壞脾氣不是生來就有的，但暴力的基礎一定是從小養(yǎng)成的。

    小傀儡：“……”

    氣氛頓時陷入了詭異的沉寂當中。

    “說話?。俊毙∩衽鄬σと艘恍?，她似乎是話很多的樣子。

    小傀儡艱難地開口道：“少打架吧，還是當個法師比較好，優(yōu)秀的魔法師戰(zhàn)斗時很輕松的……”

    “魔法師打架缺手感。”伊莎貝拉抱著小傀儡，從巷子里的窄石梯上跑過?！拔椰F(xiàn)在該去哪里？”

    小傀儡揶揄道：“你不是要去王宮？”

    “去王宮？那我要到哪里去，才能用上‘回’這個字？”伊莎貝拉說道，“我已經(jīng)不是這個王國的神女了，對不對？”

    小傀儡又一次沉默了。

    “其實我之前想問殿下的，但又總覺得不該問，應該換個方式找答案。”伊莎貝拉坦然道，“都說王室代表著國家，但一個錯誤的王室并不能等同于王國。我不會背叛王國，但我一定會背叛這樣的王室。”

    “你在說什么故作成熟的話？”小傀儡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

    “不過，王都變作今天的模樣，是不是有我出的一份力？”伊莎貝拉說道，“神女的背叛，一定會給王國帶來很糟糕的影響?！?/br>
    “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攬責任，小殿下?！毙】茴j喪地趴著頭說道，“別問這些事情，你不會想知道的。你只需要記得，你從未虧欠過雷恩，你好好地完成了你守護雷恩的使命?！?/br>
    諾亞忽然就很心疼。

    曾經(jīng)的神女是伊莎貝拉，現(xiàn)在的銀發(fā)天神是伊莎貝拉，這個有一半像長大后的自身的小神女當然也是她。這個小姑娘在為一個不值得的王國自我責怪時，真正難過的又是哪一個時期的她呢？

    雷恩是伊莎貝拉心中很難趟過去的坎，是她一生之始，是身體力行效忠，是心中掛念，卻不是最后的歸處。也許，她在圣城養(yǎng)傷的時候，所經(jīng)歷的是又一次受到傷害的過程——她把她的信念拋卻，就像將骨頭剝離血rou。

    最讓諾亞難過的是，她的第一反應總是在想著自己是否給雷恩王國帶去了傷害。

    “你有能夠回去的地方，伊莎貝拉?！背聊季玫男】荛_口道，“你最喜歡的發(fā)夾是藍色的，不太適合你的發(fā)色；喜歡吃的東西是蘋果，但最享受的時候除了蘋果還要有紅茶；睡覺的時候很不老實，就算是冬天也會把腳露到被子外面?！?/br>
    第96章

    伊莎貝拉咬著下嘴唇, 跑步的動作放慢了許多。她低頭看著小傀儡，可惜的是，她無法從這個做工粗糙的傀儡上看出點表情來。

    “你好像很了解我。”她撥弄了一下傀儡頭頂那對并不好看的茸毛耳朵，問道，“我總覺得，你在惹我生氣這方面很熟練？”

    諾亞干巴巴地笑了兩聲。

    小傀儡拉了拉伊莎貝拉的袖子，指著一個方向說道：“你是不是該吃點東西了？”

    伊莎貝拉望過去, 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跑到了商業(yè)地帶。噴泉廣場周邊是王都最繁華的地區(qū), 是人們貿(mào)易和工作的重心。王都只有每天早上和晚上才會允許小吃商販在外面擺攤, 現(xiàn)在是下午茶的時間，飲食必須去店里面解決。

    餓肚子許久的伊莎貝拉拍了拍傀儡的腦袋，問道：“你還能吐金幣嗎？”

    諾亞：“……”

    伊莎貝拉走進一家下午茶餐廳，在店員的引領下坐在了一張雙人桌旁。大概是很少有她這樣獨自一人來享受下午茶的客人，餐廳里沒有設置單人座位。

    伊莎貝拉抬起頭看著店員：“請問, 您能幫我拿布偶熊過來嗎？我一個人在這里，實在是有些寂寞?！?/br>
    沒有被視為陪伴者的小傀儡憤怒地錘了她的手掌。

    “抱歉, 小小姐，我們這里沒有布偶熊?！钡陠T的回答很是冷漠, 他轉身離開, 又很快在伊莎貝拉幽怨的眼神中回來了?！斑@個小家伙可以嗎？”

    店員懷里抱著一只白色的小貓過來，小家伙眼睛很大，呆呆地盯著伊莎貝拉，軟綿綿地叫了一聲。

    伊莎貝拉欣喜地抱過小貓，在店員搬至她身邊的椅子上放下小家伙, 回答道：“謝謝，我很喜歡?！?/br>
    小傀儡警惕地看著落座旁邊的貓咪，他朝著伊莎貝拉的大腿貼近一些。以他現(xiàn)在的視角來看，這只未滿三月的小白貓就像一只巨獸。

    而這“巨獸”正在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觀察他，似乎是頗有興趣的樣子。

    小白貓對著瑟瑟發(fā)抖的小傀儡喵了一聲。而在魔王陛下的視角看來，巨獸對他張開了血盆大口。白色的小家伙緩慢地伸出了貓爪，那粉嫩的rou墊露出在小傀儡眼中的那一刻，小傀儡轉頭就往伊莎貝拉大腿上爬。

    諾亞心中完全崩潰了：救命啊！伊莎貝拉！

    但他的伊莎貝拉還在忙著點單：“茶要盧紅，一份軟心曲奇，一份蘋果干?！?/br>
    店員用筆記下，禮貌道：“好的，請您稍等。”

    伊莎貝拉這才低頭去看一直在自己腿邊作亂的小傀儡。

    只見小傀儡慌亂地扒著遮住她大腿的裙子，才爬到一半，就被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啪”地一下拍回了椅子上。小傀儡被拍扁成一塊布，勉強伸出的邊角，疑似手的部位還在揮動，很是無力的樣子。

    伊莎貝拉：“……”

    貓咪茫然地歪了歪腦袋，它似乎不明白自己拍中的到底是什么東西。小白貓試探著挪開爪子，那團扁掉的黑布緩緩地鼓起。

    小傀儡指著貓咪憤怒道：“你——”

    “啪。”小白貓又一次把他拍扁了。

    諾亞：“……”

    伊莎貝拉憋著笑，專注地看著自己身邊發(fā)生的這場戰(zhàn)爭——看貓和小人斗，真是有意思極了。

    過了些許時間，店員又一次來了，卻不是來送茶和點心的。這個年紀不大的青年將從隔壁店面買來的帽子與發(fā)帶遞給伊莎貝拉，提醒道：“小小姐，您還是把頭發(fā)藏一藏比較好。您的相貌和發(fā)色，在王都一定會引起sao動，您要時刻注意自身的安全?！?/br>
    伊莎貝拉嘆了口氣，道謝之后將一枚金幣作為小費塞給了店員。

    在店員走遠后，伊莎貝拉把小傀儡從貓爪底下解救出來，拎到了桌面上。

    伊莎貝拉一邊給自己扎頭發(fā)，一邊感慨道：“是個好心人。”

    小傀儡抱著手臂嘲諷道：“所以，他的善舉又重新燃起你對人性抱有的美好希望了嗎？”

    “美好的希望一直存在，怎么能說是重新燃起？”伊莎貝拉屈起手指，彈了他一個腦瓜崩。“這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人，我對人性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我遇見的這些人。好人還是挺多的，不是嗎？”

    諾亞笑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小傀儡正在桌子上最靠窗的位置，他剛好能透過玻璃看見餐廳門口。愛麗絲站在門前向店員道謝，一邊摸出了兩枚金幣交給店員。

    一個長得和神女一模一樣的人在店里吃飯，卻因為利益而選擇隱瞞，這個店員真的能稱得上是好人嗎？

    半個小時后，伊莎貝拉小口小口地喝著紅茶，在午后愜意地吃著蘋果干。熬了整整一夜，她有些困倦，在這樣舒適的環(huán)境里已經(jīng)開始眼皮打架了。

    店員端上烤好后稍稍放涼一點的軟心曲奇，伊莎貝拉拿起一塊，整個塞進嘴里。

    “喂——小蠢貨！”小傀儡突然出聲，提醒道，“藏一下，快點！”

    伊莎貝拉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側了下頭，和窗外的人對上了眼神。

    伊莎貝拉：“……”

    玻璃另一邊的德拉蒙德：“……”

    *

    德拉蒙德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略顯可笑——早餐閃著圣光讓他不忍心下口，餓了一上午肚子的王子殿下在吃中餐時，又遭遇了相同的狀況。他總不能一直餓著，既然王宮里的飯菜不能吃，他就出來吃東西。

    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樣一個地方，遇到已經(jīng)死去的故人——而且伊莎貝拉還變小了。

    在第一王子殿下走進店里的時候，伊莎貝拉迅速地把小傀儡從桌上拿起，裝進口袋里藏起來。

    德拉蒙德似乎想在她對面坐下，但他發(fā)現(xiàn)那里并沒有椅子，反而是伊莎貝拉身邊有一張被貓咪占據(jù)的椅子。他失笑，一手抱起小白貓，一手把椅子搬到桌子對面去。

    伊莎貝拉把剛端上沒多久，還冒著熱氣的曲奇餅朝對面推過去。

    德拉蒙德擺擺手拒絕了，他溫聲問道：“你現(xiàn)在多大？十三還是十四？”

    伊莎貝拉嘴里還塞著曲奇，她一邊喝茶咽下去，一邊用左手比出一個“三”。

    “你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德拉蒙德關切道，“這個現(xiàn)象發(fā)生多久了？你住在哪里？身上有帶錢嗎？”

    伊莎貝拉艱難地吞下曲奇，對這一連串的問題挨個解答：“我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應該有兩天的時間吧，發(fā)生一些事情，到現(xiàn)在都沒有睡覺。沒帶錢，麻煩您幫我結個賬，回頭還……不好意思，也許沒法還您?！?/br>
    德拉蒙德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他清楚地知道，伊莎貝拉撒謊了。他要比他的弟弟更早一點喜歡伊莎貝拉，也就觀察她更多。第二王子尤利塞斯對伊莎貝拉很是了解，德拉蒙德只會比他更懂小神女。

    至少，這個伊莎貝拉已經(jīng)對“叛國”這件事有些許的認知了，不然她不會扎起頭發(fā)，在店內(nèi)還要戴著帽子，一看就是在隱藏自己顯眼的特征。

    伊莎貝拉隱瞞了兜里那個會吐金幣的小傀儡的存在，也沒有說出自己在王都遇見大魔法師和鏡之魔女的事情。

    她盡力表現(xiàn)地正常，防止德拉蒙德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

    “您知不知道，王都有一群黑魔法師混進了巡邏隊？”伊莎貝拉切入另一個話題，她問道，“王室應該是知道這件事的吧？為什么沒有解決掉，他們的偽裝并不是天衣無縫，多看幾眼就能分辨出來?！?/br>
    這確實是德拉蒙德最近正在頭痛的問題。

    德拉蒙德問道：“你遇到他們，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只是那些被拐走的人……”伊莎貝拉撐住臉，說道，“我救不了他們，丟下他們逃掉了，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處境怎么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