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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養(yǎng)匪在線閱讀 - 第10節(jié)

第10節(jié)

    安可期冷笑:“他還沒錢?他家可是天下第一的有錢!哎對了謝季子——”他忽然將腦袋湊到謝隨身邊,“你家人到現(xiàn)在還給你送錢嗎?要我說他們可真是長性,出了這樣的逆子都還——”

    謝隨淡淡地一笑,“我有沒有錢,安老板還不清楚嗎?若不是靠安老板接濟(jì),我在外頭這許多年可要怎么過下來?”

    秦念聽著這從未聽過的事情,卻一言不發(fā)。

    安可期“嘿”了一聲,慢慢地仰倒在椅子上,手中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往自己干瘦的身軀上扇,他看著金碧輝煌的天花板,道:“謝季子啊謝季子,若在十五年前,我怎想得到你會有今日?你當(dāng)初的一身骨氣,還有沒有剩下一星半點(diǎn)的?”

    “我若還有一星半點(diǎn)的骨氣,也就活不到現(xiàn)在了?!敝x隨回答得很誠懇,“我和安老板不同,我有小孩要養(yǎng)的?!?/br>
    第12章 分明夢見(二)

    朋友在一起喝酒,酒興總是愈來愈濃,更何況是許多年沒見的朋友。

    但到了破曉時分,再濃的酒興也要倦了,柳綿綿首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擺擺手道:“不行了別灌老娘了,老娘要回房睡覺去了?!闭f著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安可期漫不經(jīng)心地?fù)]了揮手,柳綿綿便轉(zhuǎn)身離去。謝隨也已困了,轉(zhuǎn)頭看秦念,后者因受傷而沒有沾酒,反而很清醒似的,仍舊將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注著他。

    謝隨有些受不了她這樣的目光,伸手去推,卻推了個空,自己身子反往前傾去。耳邊他聽見女子一聲輕笑:“像你這樣酒量差的人,怎么還這樣喜歡喝酒?”

    安可期在一旁也是笑:“與這酒鬼同路這么多年,姑娘可有夠受的吧。”

    “還行。喝酒不花什么錢?!鼻啬罾涞鼗卮穑贿呡p輕拍了拍謝隨的臉頰。謝隨卻似是真的醉了,身子倚著八角桌,手指間還搖搖欲墜地吊著酒杯。他喝醉的時候,看起來是那么地落魄,卻又那么地英俊,在那生出了些微淡青胡茬的下巴上,薄唇微微上揚(yáng),那是一個毫不在乎的笑容。

    十五年前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地笑著。十五年后他歷經(jīng)風(fēng)霜,卻仍然是這樣地笑著。

    “他以前不會這樣的。”她聽著謝隨沉重的呼吸,靜靜地道,“他以前與人對敵,身上從不見血;以前徹夜飲酒,也絕不會毫無防備地醉倒;以前的他,比現(xiàn)在要……”

    “人都是會老的。”安可期用一句一模一樣的話堵住了她的質(zhì)疑。

    秦念看著謝隨,淡淡地笑了,“原來連謝隨也會老,真是想不到?!?/br>
    “沒有人可以真的挺直腰桿戰(zhàn)斗一輩子?!卑部善谕崎_酒杯,慢慢地也站起來,“姑娘還不去歇息么?我們四個人里,只有你看起來最不像受傷的人。”

    秦念道:“受傷與否,是用眼睛就能看出來的嗎?”

    “你從小就是這樣和謝隨拌嘴的嗎?”安可期忽然轉(zhuǎn)了話鋒。

    秦念看向他。

    “我猜不是。我猜你小時候一定可愛得緊,可憐得緊,一定不會這樣得理不饒人。”安可期的笑容在暗夜中看來卻是枯瘦而陰冷,“說來說去,還是要賴謝隨嘛。”

    他繞過桌子走到秦念身邊來,又看了昏睡的謝隨一眼,對秦念道:“謝隨不懂事,還當(dāng)你是小孩子,可我知道,你已經(jīng)很有本事了。”

    秦念微微瞇了眼睛。

    “不過嘛——”安可期的眼睛里卻毫無笑意,“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姑娘可莫下錯了注?!?/br>
    秦念靜靜地道:“安老板說什么,我可聽不太懂?!?/br>
    ***

    “花映柳條,閑向綠萍池上……”

    嬌柔婉轉(zhuǎn)的歌聲從醉意闌珊的唇齒間吟出,空氣里也像熏著酒與歌的溫柔。唱歌的女人漫不經(jīng)心、一步一停地走回房去,歌聲里漸漸帶了些落寞的味道:

    “憑欄桿,窺細(xì)浪,兩蕭蕭……”

    半夜喝酒到底是有些冷了腸子,她將衣衫又裹了裹,推開一扇客房的門,復(fù)回頭望向長廊盡頭那個亮晃晃的宴客的廳堂,口中喃喃:“這江南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老娘還是回大漠去過得舒坦……”

    斜刺里突然劃過一道劍光!

    柳綿綿側(cè)身一避,水蛇腰便即扭進(jìn)房間,一腳踢合了房門,大聲道:“是哪邊道兒上的朋友?”

    黑暗。

    房中本沒有點(diǎn)燈,方才她又關(guān)上了門,這一刻太陽還未升起,秀雅的女子閨房之中,只有萬籟俱寂的黑暗。

    窗戶離房門有十步遠(yuǎn)。窗外有一枝梅花,正斜斜地探進(jìn)窗下的縫隙里來,在銀霜般的地面投下彎曲如蛇的影子。忽而那蛇動了——

    “唰”地一聲,柳綿綿手中長鞭照直那地上的蛇影甩了過去!

    那蛇影驀地飛竄而起,竟是一把寒光凜凜的軟劍,自穿過那撩亂鞭影,捋直了打向柳綿綿肩頭!

    柳綿綿急忙低身變招,長鞭卷住對方腰身往前狠拉。她原以為對方定會脫身飛出,誰料對方卻只將軟劍換手,攔在自己身前——

    她的長鞭將那人纏得死緊了,一直拖到了她面前來,而那人的軟劍也架在了她的脖頸上。

    借著窗外似有若無的晨光,她看見這人全身黑衣包裹,只露出黑紗上的一雙眼睛,像是完全沒有感情似地注視著她。

    她只要手上一用力,滿是倒刺的長鞭就能劃破他的衣衫,鉤得他腸斷血流;但這樣一來,她的身前勢必松懈,對方的劍尖就能趁機(jī)而入。

    “斷腸鞭?”這人開口了,聲音極沉、極冷,像是北方冬夜的雪。

    柳綿綿笑了。

    “承蒙尊駕認(rèn)識,我卻不認(rèn)識尊駕?!?nbsp;她這嬌嬌媚媚的一笑,讓四周的空氣都忽而曖昧地波動起來。

    柳綿綿笑著,笑著,漸漸地笑不出了。

    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即使手上用力,也不能傷到他分毫。這個人,很可能練了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功夫。

    而即使面對著她的笑,那人的目光也沒有動搖。

    也是難怪,連童子功都能練下來的人,沒道理這樣就動搖的。

    柳綿綿盯住他的眼睛。兩人的眼睛,相距不過一寸。

    “童子功很難練的吧?真是委屈你了。”柳綿綿笑容僵硬地道。

    她的手心里已漸漸滲出了冷汗。她在這條長鞭上下了大半生的工夫,至少還能堅(jiān)持一炷香的時間,但她看不到這樣堅(jiān)持的希望。

    “我同你有什么怨仇?”她又道,“便算是要?dú)⑽遥沧屛易鰝€明白鬼,行不行呀?”

    那人卻再不開口了。

    白骨山莊干的勾當(dāng)不少,柳綿綿想也知道不會有什么好聽的故事,但她畢竟不想死。

    ——“放開她?!?/br>
    突然,一個平平淡淡的聲音,平平淡淡地響了起來。

    柳綿綿沒有看見聲音的來源,但她眼睛亮了:“念念?”

    黑衣人只覺腦后一冷,左手軟劍不動,右手卻往后又是一劍!

    不,那是一把匕首,徑自飛了出去。力道之猛,足以將所向之人射個對穿——

    但黑衣人卻忘了,他的背后,就是那扇窗戶。他的匕首射出了窗戶紙,之后便再沒有聲音了。

    就在匕首飛出去的同時,窗欄被擊破,一把彎刀斜刺里挑過幾枚暗器,叮鈴哐啷地一陣脆響,最后將刃尖點(diǎn)在了黑衣人的后腦。

    “放了她?!鼻啬钣值馈?/br>
    ***

    黑衣人身上的武器,似乎終于只剩下左手的軟劍了。

    他不得不一點(diǎn)點(diǎn)地將軟劍移下來,與此同時,柳綿綿手中長鞭也在慢慢后收。

    一邊收鞭,她還一邊假笑:“尊駕好功夫,不如留下個萬兒來?”

    黑衣人仍舊不說話,便似他原本就是個啞巴一樣。

    眼看著軟劍將要入懷,長鞭也將收盡,秦念突然厲聲:“柳莊主讓開!”

    一把甩手箭憑空朝柳綿綿撒來,秦念立刻將柳綿綿往自己身后一拉,卻又有三枝甩手箭在半空中突然變向,秦念立刻將彎刀格擋出去!緊接著便聞篤篤篤篤聲響不絕,那一共十余枚全部扎進(jìn)了門板里!

    再看窗邊,兩扇破爛的紙窗正吱嘎?lián)u動,那人已逃得遠(yuǎn)了。

    柳綿綿心有余悸地看著門板上那些甩手箭:“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會這么多種兵刃的……乖乖,這當(dāng)真是來要我的命??!”她拍了拍胸脯,又對秦念道,“你的傷不妨事么?這一回若不是你……”

    秦念卻是看向那窗外。梅枝上的花朵早被震得零落,冷風(fēng)一無阻擋地吹進(jìn)來,也帶進(jìn)來微亮的曙光。

    “你快逃吧?!鼻啬钫f。

    柳綿綿靜了半晌,嘆口氣,“你說得對。”

    她往房門走了幾步,忽又回頭看向秦念,“你和我聽說的不太一樣?!?/br>
    “聽說?”

    柳綿綿頓住。剎那之間,她仿佛在秦念眼中看到了一掠而過令人悚然的寒芒?!澳惚任衣犝f的……武功更高?!绷d綿斟酌著道,“謝隨,他知道嗎?”

    秦念冷笑一聲,“謝隨知道什么。”

    ***

    秦念收了彎刀,走出柳綿綿的房間,再走過一個拐角,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將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肩上,那里,能摸到一塊嶙峋的暗器殘片,和潮濕的鮮血。

    外傷而已,不妨事。心中雖這樣想著,但到底熬了一夜精神困頓,連腳步都滯重。走回那幢花紅柳綠的小樓,又慢慢地上了二樓,再次坐在了床邊的地上。

    幽暗的晨光之中,有人幽幽地嘆了口氣:“明明有床,為什么躺地上?”

    秦念笑了,“你沒睡?”

    “已睡過了?!敝x隨也下床,在她身前坐下,打量她一番,道,“我教你武功的時候,難道沒教過你最要緊的一條?”

    她笑,“什么是最要緊的一條?”

    “要看重自己。”謝隨難得地斂了笑容,非常認(rèn)真地盯著她道,“自己的力氣比敵人的力氣要珍貴,自己的功夫比敵人的功夫要珍貴,自己的性命比敵人的性命要珍貴。所以能逃就逃,逃不過就躲,躲不過再拼。如果總是隨隨便便就受傷,難免有一日隨隨便便就死了?!?/br>
    秦念稍稍睜開眼睛,看著他,笑,“當(dāng)年的你,可真不是這么教我的。”

    第13章 分明夢見(三)

    秦念再次醒來時,人確是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染血的臟衣衫都已換下,肩頭傷口也已包扎好,自己身上穿的是干凈的里衣,還蓋了兩層大被子。她好不容易扯開被子一角,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小鬟?”她眼皮一跳,“你怎么來了?”

    “還說呢,自然是擔(dān)心大當(dāng)家啊。”小鬟一邊擰著抹布擦桌子,一邊氣鼓鼓地道,“您就這樣單槍匹馬來揚(yáng)州,寨子里都擔(dān)心得緊,您要是出個什么閃失,怎么對得起老當(dāng)家?”

    “老當(dāng)家早已走了,我為什么會對不起她?”秦念道。

    “看來您傷得不重,還有力氣教訓(xùn)下人。”小鬟道。

    秦念不說話了。這床很大、很軟,躺著很舒服,危險的舒服。她放任自己在這久違的舒服中沉溺了一會兒,“是你給我換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