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秦念滿飲了一杯,哐啷放回桌上。 謝隨才接著道:“是啊,換地方。而且最好,我們兩人分開走。我這個人,朋友太多,而朋友越多,危險也就越多,上次是安可期,這次是柳綿綿……” “分開走?!”秦念睜大了眼睛。 也許是那殘月疏星的光太過渺茫,令她的眼眸中彌漫出朦朧縈紆的云靄,而在那云靄之下,是一望無際的青空。 他從第一次見面時起,就很喜歡她的這雙眼睛。雖然這么多年過去,她變得口是心非了,但是她的眼睛,卻依然不會騙人。 “不過你也可放心,”謝隨笑道,“我如今的朋友總算已變少了,我一個人走,往后,總不至于再害死我自己?!?/br> “那我呢?” “什么?” “我算不算你的朋友?” 這句話,她在紅崖寨時,就曾問過他一次的。那時候他覺得很難回答,現(xiàn)在卻不難了。 “不算?!彼麤]有過多的思考,便給出了回答。 她的臉色剎那灰白下去。 他笑著,卻笑得很苦澀。面前的清麗的女子、幽靜的月光、可口的飯菜、醇香的酒,這一切就是他最想要的了,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這樣還不夠呢? “你難道便那么想做我的朋友?”他道,“在我心里,可從來不曾將你與安可期、柳綿綿他們當同一種人看待過?!?/br> 秦念喃喃:“可是……可是你曾經(jīng)那么信任他們?!?/br> 謝隨看見對面女子的表情,她仍舊像個孩子一樣,困惑、委屈而憂傷。 他輕輕嘆了口氣,輕輕笑,“傻瓜?!彼p輕地道,“你想要的是朋友的那種信任嗎?還是……” 他扶著桌,傾身過來。 秦念一怔,轉(zhuǎn)頭便對上他的雙眸。他的眼神極深、極專注,好像是絕不肯放過她眼中的任何一絲波動那般,沒有任何掩飾地直直注視著她。 她忽然感到了恐懼。 一直以來,她都期待著謝隨能用這樣的眼神看她;可是當他真的這樣看著她了,她卻感到恐懼。 他的眼神中是決絕的欲望,非常利落、非常準確地攫住了她不許她逃脫,他說:“還是,你想讓我為你去死,不論你是欺騙我還是利用我,我都可以心甘情愿地為你去死——那樣的一種信任?” 秦念咬住了唇。 她不想示弱,可是她已經(jīng)在他的眼中看見了火焰。 沉默的火焰,像是燃燒在海底的,泛著海水的深冷,幾乎要將她溺斃。她的心也隨著他的話語開始極快地躍動,幾乎要跳出她的嗓子眼了。 她漸漸分辨出來,這恐懼的味道是毒藥一般地甘甜,這恐懼竟然令人向往。 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并努力地平靜下來:“那,你愿意……為我去死嗎?” “我愿意啊?!彼卮鸬媚敲囱杆?、那么肯定、那么溫柔,好像千萬年千萬世里,從來也只存在著這一個答案而已。 第33章 沉醉(二) 這一晚,秦念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可能自五年前到現(xiàn)在, 她才第二次喝上這么多的酒。 可是這酒太過甘甜了, 甘甜如毒藥澆灌的美夢。謝隨一邊勸著她喝酒, 一邊對她縱容地笑著, 他再也沒有掩飾什么了,眼中全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風過紫藤,婆娑作響。后院里只借著廊下一盞壁燈的光,偶爾被風吹得飄暗, 她身子往前, 貼近了細瞧他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桃花眼中波光微漾,燈火在里面映成了輕紅的暖色。他被她瞧得不自然, 伸手想推開她,但其實并未用上什么力氣,于是就被她抓住了手—— 他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纖長的手指交替地摩挲著,仿佛是癢, 又仿佛是冰涼。手背雖然僵硬, 手心卻柔軟地貼合在一起,剎那之間, 激起陌生而危險的戰(zhàn)栗。 他的耳根泛著紅,眼神卻亮得發(fā)冷。 秦念統(tǒng)統(tǒng)沒有注意到, 只是悄悄地湊過去, 將酒氣噴吐在他的頸間:“吶, 酒鬼, 很難對付的吧?” 他沒有應聲,卻竟爾一側(cè)頭,徑直吻上了她的唇。 *** 最初的一瞬,她是呆住了。 交握的手在發(fā)麻,眼耳鼻舌身意全都失了靈,身體突然變成了石頭,僵直得不能動彈。然而立刻她就感覺到他的氣息,攜著醺醺然的醉意,孤注一擲般攫住了她那顫抖的唇。 下一瞬,她下意識地開始后退,卻被他的另一只手攬住了腰。他慢慢地站起身,壓迫性地朝她的方向欺了過來。 他沉重的呼吸聲就在她耳畔,他眼中那小心翼翼地暗燃著的情欲,仿佛是終于蔓延成了大火。 他緊緊地看住了她,好像是要將她的模樣永恒鐫刻在眼底,他不僅不容她逃脫,甚至也不容她沉默。 他輕輕舔上了她的唇齒,一邊喘息著道:“你想要的,就是這個嗎,念念?” 她驀地一個激靈,不知哪里來的力氣,“啪”地一聲—— 竟在他的臉上落了個巴掌! 這一下手勁很大,他被打了個踉蹌,卻也只是微微挑眉,凝望著她。 那姿態(tài)如一個桀驁的少年,他仍然在等待她,仍然在逼迫她。 她顫抖著身軀,只覺剛剛被舔過的嘴唇極度地發(fā)燙,她甚至不知該說什么,“你……你……” 謝隨淡淡地笑了。 “念念,你總是問我,是不是喜歡你?!彼穆曇羯硢?,泛著夜的魅惑,和月光的冷,“可是你從來沒有想過,喜歡到底是什么意思吧?你總是在誘惑我,可是你從來沒有想過,我若真的回應了你,我會變成什么樣子吧?” 秦念慘白了臉,后退一步。 “念念,你還是個小孩子啊?!彼脑捳Z宛如久遠的嘆息,“想要什么,就不顧一切地去搶;但搶到之后,卻不知如何對待了嗎?念念,將五年前的事情全都忘記的人,是你,不是我啊?!?/br> 五年前…… 秦念低頭,迷惘地看著自己的手,仿佛在回憶著方才那一巴掌究竟是為何而落,又仿佛只是不認識自己。記憶里,有些東西漸漸地清晰了,像是嶙峋的石頭從水底現(xiàn)出了可怖的輪廓—— 五年前…… 五年前,也是在這里,也是在后院的石桌旁,也是在深夜的月色下。 云向花來,酒從衣過,天地萬物,都曾經(jīng)是那么地溫柔。 五年前,好像,也是一樣的熱度—— 可是,他卻離開了她…… 頭痛欲裂,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所有的記憶,溫暖的柔軟的明媚的燦爛的,好像全都從一座封存太久的舊閣樓上跌落下來,在光陰里四散,直到沾滿了塵埃。 *** 曾經(jīng),就是在這座小屋的后院里,在紫藤蘿的蔭下,她曾經(jīng)對他嫣然地笑。 “謝隨,你喜歡我么?” 他扶著酒壺,亦是笑,笑容坦然而不羈,“我若是喜歡你,你待如何?” 她撅著嘴想了半天,“你若是喜歡我,我就告訴你一樁天大的秘密?!?/br> “什么秘密這么重大?”謝隨挑了挑眉,“是說你也喜歡我嗎?” 秦念醉醺醺的眼睛一瞪,“你說什么!” 謝隨哈哈大笑,喝醉了的男人,笑聲爽朗得仿佛驚動了天上的月亮。俄而他望住了她,眼里的笑影仿佛月光揉碎在夜色之中,漫天的星子都鋪灑開,璀璨而悠揚,“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她怔住了。 “你喜歡我么?”她竟沒意識到自己又重復了一遍。 他微微低頭咳嗽了兩聲,還沒說話,她卻朝他伸出手,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又立刻縮了回去。 “你既喜歡我,”她咬著唇,“那……那我也喜歡你?!?/br> “是嗎?”他裝模作樣地睜大了眼睛,笑著,輕嘆著,“我是一個沒用的大人,名聲不好,酒量也不佳,與我在一起,無時無刻不要應付江湖上的是非,你一定要喜歡我,會很虧的?!?/br> 她愣愣地道:“算得太仔細,就不是喜歡了?!?/br> “是啊,算得太仔細,就不是喜歡了?!彼p輕地、迷戀一般地重復著,抓住了她的手,慢慢地,朝她接近過來。 男人的力氣,真的是很大啊。那個時候,她的思緒尚還漫漫然,如鴻蒙初開,萬物混沌—— 直到他輕輕地吻住了她,舌頭輕舔她發(fā)燙的唇,好像在叩擊一扇不可向邇的門。 她驚嚇得幾乎斷了呼吸,他卻稍稍放開她,在她頸項間輕輕笑著喘息:“閉眼啊,念念?!?/br> 她鬼使神差地閉上眼,他又吻了上來。 許多事情,她后來都已忘記,又或是來不及回想了。但偏是五年后的今日她卻想了起來,她想起他的唇微熱,但動作卻小心而壓抑,她偷偷地將眼睛睜開了一絲縫隙,看見他的眼睫在微微地顫抖,在他的身后,是一輪將盡的殘月。 他忽然埋怨一般輕輕地咬了她一口,她差點驚呼出聲,卻再度被他趁機而入。 “念念……”他反反復復地喚著,“念念……” 她暈眩般依偎在他的懷中,仰頭凝望著他的神情,那輪廓挺秀的臉龐上,掠過許多種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光影。最后他就這樣低著頭,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平復了很久的呼吸,才輕聲道:“你喝醉了,休息去吧?” 她抿了嘴,卻耍賴地不動,“我不要休息,我只要你?!?/br> 他任由她纏著自己,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微啞而帶笑的聲音就響在她的頭頂,“那我們一起去休息?” 她好像顫了一顫,卻被他抓緊了肩。 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將喝醉后還不停掙揣的少女抱回了臥房。 雖然準備了干凈的新衣,但卻很難伺候她再穿上了。男人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將那支新戴的桃花簪取下來,給她理順了長發(fā),又端來水盆毛巾,輕輕地為她拭去了妝。那清雅的妝容褪去后,她的雙眸卻顯得愈發(fā)地亮,眼睫毛如小扇子一般輕輕地扇了扇,無辜似地盯著他瞧。他低下身子去給她脫鞋,她卻又從床上坐起來,輕輕地咬唇笑著看著他動作,時而踢一踢腳—— 他終于一把抓住了她細弱的腳踝,不由分說地將鞋扒拉了下來,她微微擰了眉毛,纖細而潔白的腳尖蹭了蹭他的胸膛,眼神濕漉漉地望向他,沒有說話。 他低下頭,好像也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來,從她的腳背往上撫摩過去。帶繭的手指觸感粗糙,滑過一片細膩嫩白的肌膚,漸漸地將裙衫推了上去…… 她突然驚慌地“啊”了一聲,身子立刻往床頭縮。他卻也立刻停了手,雙手撐在她身子兩旁,俯身低頭,無奈一般看著她的孩子氣。 她咬了咬唇,索性閉上了眼。 然而過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幾乎快要睡著了,她才感覺到一個吻,輕飄飄地落在她的唇瓣上,淺淺地、仿若留戀地抿了一下,又一下。 這個吻讓她覺得很舒適,所以她終于是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