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剛才的畫面有多詭異，一個穿著七中校服的女生把幾個二十多歲的小混混訓(xùn)得俯首帖耳，最后還把人攆走了，現(xiàn)在老板娘肯定認為她們也不是什么好人，都交上保護費了！

    楊粵音聳聳肩，不以為意，“想問什么就問吧?！?/br>
    關(guān)越越和沈意對視一眼，沈意說：“你知道我們想問什么?！?/br>
    楊粵音拿起一串“保護費”，輕輕咬了一口，老板娘孜然放得有點多，她皺了皺眉，說：“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我年紀小一點的時候，曾經(jīng)當過一段時間的不良少女，那個李文斌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聽聽這口氣，多么的飽經(jīng)滄桑，多么的閱盡風云！還“年紀小一點的時候”，不知道的以為你多大了呢！

    “和那個‘小袁哥’一起嗎？”沈意沒有忽略他們剛才對話中出現(xiàn)的一個名字，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重要。

    “對對，還有袁哥，這又是誰？他們好像很怕他的樣子。和你……什么關(guān)系？”關(guān)越越也問。

    楊粵音看著夜色中飛馳而過的車輛，慢慢說：“小袁哥和袁哥都是我的好朋友，我是十一歲那年認識他們的。你們都知道我爸媽工作忙，從小我就總是自己照顧自己，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但小時候我很委屈，總是變著法跟他們鬧，希望他們可以重視我。有一次我生病了，請假在家休息，吃過藥睡覺前我拉著爸爸的手，要求他一定要在家陪我。他答應(yīng)得好好的，可等我一腳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家里一個人都沒有了。桌上留了錢和紙條，他們讓我睡醒后自己出去吃一點東西，說他們晚上會盡早回來。”

    現(xiàn)在再回憶起那一天，楊粵音都能感覺到自己當時的失望，乃至憤怒。她拿了錢，沒有去吃東西，而是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二十分鐘，然后就近鉆進了一家網(wǎng)吧。里面有很多人，還有男生在抽煙，她以前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但那天卻一點都不害怕，甚至覺得這樣很好。后來她想，她應(yīng)該是在報復(fù)，你們不陪我，我就折騰我自己，好讓你們傷心。小孩子的幼稚邏輯。

    她找了一臺機子，坐下開始玩qq飛車，一玩就是三四個小時。等到終于玩不動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身體一陣子發(fā)虛，眼睛也有點花——她忘了吃藥了，而且也有大半天沒吃東西。她趴在那兒，又暈又餓又難受，忽然聽到旁邊的男生說：“你跟家里人吵架了嗎？”

    那就是袁野。

    那一年袁野也才13歲，比她大兩歲，戴著一個黑色鴨舌帽，很高很瘦，不太愛說話的樣子，卻和她搭話了。其實剛才她在那里玩的時候，他也一直坐在旁邊玩魔獸世界，只是她沒有注意。

    見她看向他，他又說了一句：“小孩子不要在外面玩太晚，早點回家吧。”

    她聽到‘回家’兩個字，忽然就生氣了。她不喜歡他的語氣，明明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大，卻叫她小孩子，裝大人讓人討厭。于是她沒理他，反而摸出五塊錢拍在桌上，大聲對老板說：“我還要再加兩個小時！”

    他看著她沒說話。老板是個二十來歲、紋著花臂的男青年，過來卻沒收錢，而是盯著她笑笑說：“meimei你臉色不太好啊，不然還是明天再來玩吧。我讓我這弟弟送你回家?！?/br>
    她這才知道這個男生原來是老板的弟弟，不明白他們怎么了，現(xiàn)在開網(wǎng)吧的也管這么寬嗎？有錢都不賺。她拿了錢站起來，想出去再換一家網(wǎng)吧，那個男生卻忽然朝她伸出手。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直直往前栽倒，被他接了個正著。

    等她再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很小的房間里。四周堆著啤酒箱子、方便面箱子還有煙和飲料的箱子，像是在儲藏室里硬擺了張鐵板床，而她就睡在那張床上。

    床邊的小凳子上放了杯白開水，旁邊是一包藥，那個黑色鴨舌帽的男生站在門前，說：“大哥讓隔壁診所的醫(yī)生來給你看了下，發(fā)燒和勞累過度，吃了藥就好。”

    說完，又不知從哪兒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補充：“不過，藥要飯后吃，所以你先把這個吃了吧。”

    她畢竟餓了太久，聞到那香味就忍不住了，再三克制還是端起碗。餃子是韭菜豬rou餡的，個頭很大，料也用得實在，一口咬下去嘴里的rou都流油了，湯汁guntang。很多年后楊粵音回憶起來，都覺得自己沒有吃過比那天更好吃的餃子。

    她吃著吃著，忽然眼淚就掉了下來，抽抽噎噎道：“我不想回家。反正家里也沒有在乎我的人，我的爸爸mama……他們根本不愛我。我都生病了，他們卻只知道工作，沒有人愿意陪我……”

    也許是那碗餃子給了她慰藉，讓她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也敞開了心扉。楊粵音一邊吃一邊說，等她把那一大碗餃子吃完，也把從小到大對父母的不滿抱怨了個遍。

    然后她期待地看著男生，想從他那里收到反饋。他都請她吃餃子了，那應(yīng)該挺樂于助人的，自己這么可憐，他得說點什么吧？

    他確實說了。男生收起空碗，對她道：“再把藥吃了，然后我送你回家?！?/br>
    她臉一垮，“就這些？”她剛講完自己的悲慘遭遇呢！

    他回過頭，平靜道：“你信不信？你再不回去，你嘴里對你不聞不問的父母，就要急得跳樓了?！?/br>
    她一愣。

    半個小時后，她在袁野的陪伴下回了家。果然家里已經(jīng)人仰馬翻，連叔叔嬸嬸舅舅舅媽都來了，大家齊聚一堂，到處打電話尋找她的下落。

    楊粵音一出現(xiàn)就被mama一把抱住，她從來都冷靜睿智、精明干練的mama，那天卻抱著她哭得像個小孩子，“你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m(xù)ama快嚇死了，mama以為你出事了……”

    她聽到mama的聲音，忽然就也哭了，胸中原本的一點怨氣煙消云散，小聲說：“對不起……”

    “回來就好。是mama不對，我應(yīng)該在家陪你的，mama以后都在家里陪你……”

    別的長輩也圍上來，對著她噓寒問暖，還有人問她是怎么回來的？她被大家擠在中間，想指袁野給他們看，卻發(fā)現(xiàn)男生一手插兜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樓梯拐角。

    楊粵音說到這里停下來喝了口啤酒，又吃了串火腿腸，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沈意和關(guān)越越都直勾勾盯著她。關(guān)越越更是催促道：“然后呢？”

    楊粵音聳聳肩，“然后，我們就認識了。陪我回家的男生是袁野，網(wǎng)吧老板叫袁杰，但他們其實不是親兄弟。袁野是個孤兒，被外婆養(yǎng)大，當時在讀初二，不過老人家歲數(shù)已經(jīng)大了，做不了多少活兒，他就經(jīng)常在課余時間出去打點零工補貼家用。袁杰是他鄰居家大哥，兩人從小就認識，像親兄弟一樣，知道他的情況，所以罩著他。”

    “而我mama當時雖然承諾得很好，但事業(yè)女強人哪兒是那么容易改的，沒過多久就故態(tài)萌發(fā)。但我已經(jīng)不生氣了，因為我找到了新的樂趣——沒錯，那天之后，我就總是跑到他們的網(wǎng)吧去玩?！?/br>
    但和那天不同的是，當她再跑去玩時，袁野卻對她很冷淡了，也不怎么跟她說話。反倒是袁杰，每次都笑瞇瞇的，還會給她吃小零食。

    她堅持不懈，只要有時間就去，有時候還會在袁杰沒空的時候幫他看店。漸漸的，連經(jīng)常來的客人都認識了她，她變成了一個固定的編外人員。而相處久了，她也發(fā)現(xiàn)袁杰不僅有這家網(wǎng)吧，還有ktv和一些別的生意，偶爾也會有人上門找他，一個個都花臂紋身、吊兒郎當?shù)摹Ｋ吘挂部催^不少香港電影，一猜就知道袁杰估計不只是單純做買賣那么簡單。

    “你不怕我們呀？”袁杰有一次笑著問她。

    她眨眨眼睛，仿佛不解地說：“有什么好怕的？我跟你們說我也不是好惹的哦，哪天你們打架，搞不好我還能幫幫忙呢?！?/br>
    袁杰哈哈大笑，為這位不到12歲的女士的豪言壯語。

    但她沒想到，她居然還真的幫上了一次忙。

    那天楊粵音去袁杰的ktv玩，還沒進去就聽到里面有人在打架，她小心翼翼縮到門邊探頭一看，袁野帶了幾個人正和對方打得不可開交，那邊的人她也見過，之前就來店里找過幾次麻煩。袁野平時沉默寡言，打架風格卻戾氣十足、又兇又狠，對方三個人都奈何不了他。

    楊粵音此前還沒見過袁野打架，看著他面無表情的側(cè)臉呆了一下，覺得從來沒看過這樣的他。正走神時，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人悄悄拿著棍子從他身后過去了，竟像是要偷襲的樣子！

    她整顆心都提起來了。袁野被身前三個人纏住，竟沒察覺后面，而她大概也是急暈了頭，居然忘了出聲提醒他，而是抓過旁邊的滅火器也溜了進去。

    打架的人已經(jīng)好幾個趴下了，只剩下袁野和身前的人在纏斗，那人的棍子高高舉起，袁野終于察覺不對，一把扼住身側(cè)人的喉嚨就要回頭，卻聽“哐當”一聲巨響，男人栽倒在地，頭上鮮血汩汩直流。

    袁野愕然回身，就只看到高舉著滅火器的楊粵音。

    她也沒想到自己偷襲這么成功，舉著滅火器與他對視三秒，呆呆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是，語文老師這周教我們的……”

    經(jīng)此一役，楊粵音可以說是一戰(zhàn)成名。大家都說，別看袁哥店里那個丫頭年紀小，居然會打架會偷襲，孤身一人放倒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漢。最可怕的是她偷襲完了還能做總結(jié)，可以說理論知識相當扎實，這要再讓她研讀幾本《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還得了？

    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啊！

    不過楊粵音本人并沒有他們那么輕松。因為打傷了人，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十分緊張，生怕自己被尋仇了。但不知道是不是袁杰做了什么，并沒有人找她的麻煩，反而當她在熬過心理壓力再次去ktv時，十幾個店員齊刷刷站得筆直，高聲叫道：“粵音姐！”嚇得她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袁杰笑瞇瞇說：“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你救了阿野，以后你就是這里的大姐，統(tǒng)一尊稱‘粵音姐’！”

    這個稱呼就這么固定下來了，以至于后來認識了李文斌，他也跟著這么叫。

    楊粵音嘆息：“說到底，我也不是一不小心才走上大姐大之路的?！?/br>
    沈意和關(guān)越越都快聽傻了，這是什么崢嶸歲月、江湖往事？合著她老人家11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粵音姐”了！

    楊粵音給她們倒了啤酒，兩人呆滯地喝了一口。楊粵音的心情倒像是忽然好了起來，嘴角含笑，像是陷在美好的回憶中。

    沈意看她這樣，忽然問：“那你之前說你喜歡的人，是袁野嗎？”

    楊粵音笑容一頓，片刻后輕輕道：“嗯，是他。”

    關(guān)越越很明顯已經(jīng)忘了楊粵音曾經(jīng)說過有一個喜歡的人的事，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恍然大悟道：“原來就是他??！我說怎么我們都不知道呢！”

    “知道這么多干嗎，反正我們也沒有在一起過。”

    沒有在一起嗎？關(guān)越越眨眼。

    “你喜歡他，可為什么后來不聯(lián)系了？”沈意問，“你們沒有聯(lián)系對吧？以我們高中的密切程度，如果你一直還有關(guān)系這樣近的別的朋友，我們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br>
    關(guān)越越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兩人都看著她。

    在她們的目光下，楊粵音沉默一瞬，平靜道：“因為他坐牢了?！?/br>
    “我和他們從小學(xué)混到初中，袁杰的生意越做越好，終于樹大招風。他們被算計把人打成了重傷，被警察抓了個正著。外婆不能沒人照顧，袁野就扛下了全部的罪。當時他17歲，還沒成年，袁杰又想了很多辦法，最后判了三年?！?/br>
    比起前面的詳細，這一段她敘述得極其簡單，就好像她也不想再去回憶那段時光。

    “袁野坐牢之后，我去看過他幾次，但他不肯見我。我又去找袁杰，他卻跟我說，‘粵粵，你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后好好讀書，這種地方別再來了。將來考上大學(xué)，要是還記得你袁哥，再來這兒上網(wǎng)，到那時我一定給你個會員價。’

    “我在店里玩早就不收錢了，他卻說什么會員價，分明是跟我劃清界限。我問他這是袁野的意思嗎，他沒說話，但我知道是。所以我回了學(xué)校，準備中考，最后考上了七中。我沒有再去找過他們，一次也沒有?！?/br>
    開始那么精彩的故事，結(jié)束居然這樣草草，沈意和關(guān)越越都有些心情復(fù)雜。關(guān)越越說：“那你就再也沒見過他了嗎？”

    楊粵音：“見過?！?/br>
    兩人又是一愣。沈意腦中猛地閃過一個身影，聲音瞬間拔高，“袁野已經(jīng)出來了，對嗎？去年圣誕節(jié)那晚，我看到你追著一個人走了，是他嗎？”

    “binggo！”楊粵音打了個響指，“就是他?！?/br>
    “其實我上了高中就沒怎么關(guān)心那邊的事了，高三更是忙得要死，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來了七中，我都不知道原來他提前出獄了。他甚至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七中的校服，以為偽裝得很好，可惜我慧眼如炬，遠遠的一下子就認出來了?！?/br>
    沈意想到那晚，煙花綻放漫天，袁野卻悄悄潛入七中，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受，“他為什么來七中啊？”頓了頓，“你喜歡他，那他呢？他也喜歡你嗎？”

    好像整個故事里只有楊粵音的心意，但袁野在想什么，沒有人知道。

    楊粵音：“我不知道，但我會知道的。”

    她看起來并不打算告訴她們那晚發(fā)生了什么，關(guān)越越小心翼翼問：“所以音音，你現(xiàn)在還喜歡他對嗎？即使……他坐過牢……”

    楊粵音托腮看著她們倆，兩個女孩一臉真誠地替她憂慮，似乎真的覺得那是個很大的阻礙。

    她嘆口氣，“這就是我講這個故事的原因?！?/br>
    楊粵音忽然一拍桌子，嚇得兩人一哆嗦，只聽她擲地有聲道：“我說這么多，不是單純給你們科普我的戀愛史的。我是想告訴你們兩個喜歡胡思亂想的少女，你覺得你和肖讓差距大，有我和袁野的差距大嗎？他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也說你和肖讓是兩個世界的人，但在我看來，沒有什么兩個世界！我喜歡他，他和我就是一個世界，明白了嗎？”

    第71章

    大概是前一天聽楊粵音上課睡太晚，第二天起床后沈意還有點暈乎乎的。她到了教室剛坐下，就看到肖讓也進來了，頓時呼吸一緊。

    楊粵音的話又閃過腦海，她咽下口唾沫，還不知如何反應(yīng)，肖讓就坐了下來，同時把一個東西推了過來。

    沈意疑惑，肖讓說：“你不是說喜歡吃學(xué)校外面那家何記早點鋪的香菇醬rou包嗎？我特意去幫你買的?！?/br>
    晨光里，男生一雙眼睛仿佛小鹿，殷勤地望著她。

    他是……因為昨天她不理他，所以在討好她嗎？

    沈意看著紙袋里熱氣騰騰的包子，還有旁邊的豆?jié){，頓了頓，問：“你親自去買的？”

    她終于肯搭理自己，肖讓喜上眉梢，“對啊，還被老板抓住跟他合了個影呢，我打賭之后他肯定會掛在店里當廣告騙我的粉絲！”

    沈意想象他騎著車停在早點鋪前，像個普通高中生那樣去買包子卻被認出來，不得不拿著包子和老板合影的模樣，覺得有點好笑。

    女孩嘴角上翹，神情明顯柔和，肖讓暗想yes，這一招果然管用！雖然不知道沈意為什么生他的氣，但作為一個新時代男青年，他堅信一個道理——當女生生你氣的時候，先低頭總是沒錯的。

    當然，這也是情場大師（自封的）傅西承昨天半夜對他發(fā)出的遠程指導(dǎo)。

    “你也知道你粉絲喜歡來這邊打卡？”沈意問。

    “當然了，那些心愿墻上的字條我還看過一些呢?！?/br>
    他指的是學(xué)校外面那些店家為了吸引肖讓的粉絲，會在店里留一塊區(qū)域給她們寫字條表白，還告訴他們沒準肖讓來吃飯時能看到。

    沈意一直以為這是他們?yōu)榱速嶅X瞎畫餅，沒想到他居然真的看過！

    “她們都寫了些什么？”她下意識問。

    肖讓想了想，“大多都差不多，一些表白的話，說喜歡我，希望我身體康康、學(xué)業(yè)順利、事業(yè)順利，總之一切都順利。還有許愿能早點見到我的。至于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