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別這么對我……蕭讓!”顧熙言猛地驚醒,她擁著被子半坐在床上,方知剛才不過是黃粱一夢。 顧熙言大口的喘著氣,微微上挑的美目里滿是驚慌失措和茫然無助。 她做噩夢了 夢里是上一世大婚的第二天,蕭讓走了之后,她把喜房中的東西砸了一地,怒氣沖沖的搬去了鎖春居,整個侯府后宅都知道新主母新婚之夜都沒能留住夫君。 隔天三朝回門,蕭讓派了人送她一個人回去,可她自視清高,不愿意在男人面前服軟,竟然連娘家也沒回。更是因為此事,她無數(shù)次被京中貴婦暗地里恥笑不知禮數(shù)。 后來,她驕縱無度,蕭讓對她漸漸也失了耐心,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夢境中蕭讓冰冷又嫌惡的眼神在腦海中盤桓不去,顧熙言起了一身冷汗,她猛地撩開紅色床幔,顫聲道,“來人,洗漱吧?!?/br> …… 朱金木雕的轎子從平陽侯府出發(fā),轎子前后皆跟著高頭駿馬,美婢小廝,路上行人紛紛駐足觀看,交頭接耳的議論“不知是哪家高門女眷出行,才有如此大的排場?!?/br> 一行隊伍緩緩行過朱雀大街,約莫行了半柱香的功夫,緩緩停在顧府前。 今天是顧熙言三朝回門的日子,兩只石獅子坐鎮(zhèn)的顧府府邸前,一家人早早在大門口等候顧熙言。 紅翡撩開簾子,將顧熙言從轎子中攙扶出來。 那廂,顧父顧母,顧熙言的祖母顧江氏,以及府中一干下人紛紛跪拜見禮:“恭迎平陽侯夫人……” 顧熙言見狀,鼻頭一酸,忙上前扶起至親,眼眶紅紅道,“父親,母親,祖母,這是做什么,只怕要折煞女兒了!” 顧熙言嫁入侯府,便是正兒八經(jīng)的平陽侯夫人,況且蕭讓是當今皇太后的外孫子,是實打?qū)嵉幕视H國戚了。此后顧家人見到顧熙言,都是要行禮的。 顧母拉著女兒的手,打量著顧熙言的神色。只見顧熙言一張小臉上面色紅潤,膚色白皙,眉眼之間別有一番風情——一看便是經(jīng)過人事的樣子。 顧母面色欣慰,這才放下心來,眼眶一紅,就要掉下淚來。 看著母女祖孫三人噓寒問暖,顧萬潛也頗為感慨,含笑道,“外面風大,母親,熙兒,咱們進屋說話?!?/br> 顧熙言的長兄顧昭文今日當值,待眾人在花廳里喝上了熱茶,顧昭文才匆忙趕回府中。 “熙兒,在平陽侯府里一切還習慣?”顧昭文換了一身蒼藍色云紋織錦常服,挑開花廳的簾子,開口便問顧熙言在平陽侯府過得好不好。 顧熙言看著自家哥哥清雋的面容,心中一暖,“哥哥,熙兒很好?!?/br> 顧昭文點點頭,心中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 顧熙言看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兄長,一捏帕子,鼓起勇氣開口道,“父親,昨日夫君奉命秉公出行,故今日熙兒只能……” 顧萬潛淡淡打斷,“無妨。平陽侯皇命在身,自然以公事為重。你要多多體諒他才是?!?/br> 顧熙言啞然。 顧昭文笑道,“熙兒有所不知,那日金殿上散朝,為了這事兒,侯爺特意在父親面前說明了一番呢!” 顧熙言聞言,一臉深表懷疑的看著自家爹爹。 顧父顧萬潛師從翰林掌院學士胡文忠,是不折不扣的“胡黨”。蕭讓一向愛惜羽毛,在黨爭拉攏面前潔身自好,如今,竟然為了“不能陪自己回門兒”的事情特意去找顧萬潛解釋?而且還是在金殿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 平陽侯府天潢貴胄,顧氏一族不過是普通的世家大族。幾十年來,顧氏一族和平陽侯府并無交集。 兩人的婚事是皇上突然賜婚,顧府上下只求平陽侯待顧熙言好就不錯了,并不指望能就此抱上平陽侯的大腿,一步登天。 那日金鑾殿上,百官散朝,顧萬潛冷不丁被蕭讓叫住,當即愣住了。 顧萬潛望著面前一臉和氣,侃侃而談的俊朗侯爺,腦海里一片空白。 “……如此,本候便告辭了,岳丈好走?!?/br> 顧萬潛咽了咽口水,雖然沒聽清蕭讓說的什么,還是深深躬身回了個禮,應了聲“是”。 看著蕭讓大闊步離去的背影,顧萬潛的腦海里才慢慢浮現(xiàn)方才他說的話—— “皇命在身,不能陪夫人三朝回門,還望岳丈見諒。來日必攜夫人親自登門拜訪?!?/br> …… 回想起那日文武百官傻了眼的表情,顧萬潛輕咳一聲,淡淡道,“不錯,侯爺思慮周全,已經(jīng)和我說過這件事了。侯爺打點好了一切,此事萬萬不會傳出去被人嚼舌根。咱們顧家不是什么迂腐人家,熙兒不必擔心?!?/br> “是……爹爹?!?/br> 顧熙言心情復雜萬分的端著茶盞,輕抿了一口茶水。茶盞中泡的是金山時雨,曼妙茶香氤氳在口腔之中,滋味特別。 …… 按照老祖宗的規(guī)矩,“六歲不同席,七歲不同堂?!庇行┰掝},女兒家不好意思當著家中男性的面兒討論。因此,顧熙言在花廳聽了父親的教誨,便帶著丫鬟婆子去找顧母說體己話了。 剛走進顧府正房的臥房里,顧熙言便聽到王mama正義憤填膺的和顧母林氏告狀。 “……一直折騰到了丑事,直要了三次水才作罷!姑娘不過十來歲,身子骨都嬌弱的很,怎么經(jīng)得起這番折騰?竟是如此無度……” “……第二日,姑娘身上沒一處好的,把從府里帶的藥脂全用上了,將養(yǎng)了兩天,這才下去了些痕跡……” 顧熙言當即紅了臉,進了里屋,顧母示意她上前坐到自己身邊,王mama、薛mama見狀,頗有眼色的行禮退下了。 顧熙言今日梳了高髻,黑發(fā)如云,巍峨高聳,上插一支三層點翠蓮花碧璽金釵,并幾朵紅玉珠花。耳垂上戴著一對金鑲紅玉耳環(huán),腰間系著一圈東珠多寶瓔珞,一枚珊瑚鑲珠翠魚佩。 三朝回門,光是從新娘子的裝扮上,就能看出夫君是否寵愛新嫁娘。顧母林氏看著女兒一身奢華明艷的裝扮和白里透紅的氣色,滿意的點了點頭。 “熙兒,侯爺久居高位,公務繁忙,如今皇命在身,還不忘把管家之權(quán)交付給你,又放低身段,去和你父親特意說明不能陪你回門兒——可見他心里是及其疼你的?!?/br> 方才在花廳里,顧熙言腦海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此刻聽見顧母的話,低著頭絞著手指不說話。 顧母又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幼時我未教你讀《女訓》、《女則》,便是想讓你明白,女子出嫁,凡事自己開心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什么“賢良淑德”,都是那些迂腐文人用來騙女人的鬼話?!?/br> “我看那平陽侯也過了胡鬧的年紀,想必不是個荒yin無度的,他如今對你這番,你可想過為何?” 顧熙言一張小臉紅成了蝦子,輕聲道,“是……是他疼愛我?” “這便對了?!鳖櫮傅?,“閨房之中,夫君喜愛你,才愿意親近你,切不可把這‘心意’當做‘糟踐’?!?/br> 顧熙言聞言一愣,竟是呆了。 這些日子,顧熙言不是沒想過蕭讓所作所為背后的深意。答案呼之欲出,她只是不愿意承認——蕭讓怎么會喜愛她呢?!這絕不可能! 顧林氏看著女兒茫然的模樣,嘆口氣道,“夫妻恩愛是苦心經(jīng)營出來的,平陽侯威名赫赫,是個鐵腕手段的人,你對著這樣的夫君,便要化作繞指柔。凡事和他軟聲軟語的說,且不可不可一味逞強?!?/br> “聽王mama說,平陽侯府中有兩個侍妾,等你夫君回來,探探口風,若是平陽侯不在意,隨意打發(fā)了便是。你夫君心思深沉,你在侯府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br> 顧林氏不提這一茬,顧熙言都要忘到腦后了。平陽侯府中沒有小妾,只有兩個侍妾,據(jù)說是前些年蕭讓行軍帶兵回京時帶回侯府的。一來二去,那兩位美人便被安置在了平陽侯府的解秋園里。 ——說是侍妾算是抬舉了,因為蕭讓對這兩位美人壓根分不清姓甚名誰,也不曾在解秋園歇過一晚,更別提抬名分了。 上一世,蕭讓府中好像也有這么兩個美人。只不過當時顧熙言只顧著和蕭讓稚氣,也不屑于放低身段搭理她們。 顧熙言一張小臉已經(jīng)紅到了耳后,根望著母親保養(yǎng)得宜的臉龐,不想讓顧林氏擔心,只好輕啟朱唇應了一聲,“謹遵母親教誨?!?/br> …… 待母女二人從閨房中出來,已經(jīng)接近午時。一家人歡歡喜喜用了午飯,顧老太太身邊的mama便來請了。 顧老太太住在鶴壽堂,平日里吃飯皆有鶴壽堂的小廚房單獨做些清淡養(yǎng)生的菜色來。不過,顧老夫人更多的是不愿摻和顧父顧母兩口子的事兒,用她的話來說,便是,“你父親母親成婚二十余載,府中未有一妾一侍,難得恩愛如初。我這老婆子整日在他倆跟前惹眼,何苦來哉?” 顧老太太和顧熙言有些“隔代親”,當日送顧熙言出嫁更是掉了不少眼淚,如今三日未見,想單獨和孫女兒說說話,也是人之常情。 顧熙言得了顧父、顧母的首肯,便行禮告退,隨著婆子丫鬟穿過九曲回廊,往鶴壽堂的方向走去了。 第9章 回門(下) 鶴壽堂里供著一尊白玉觀音像,顧老太太剛插上三炷香,便聽婆子來報,“回老太太,姑娘來了?!?/br> 顧江氏忙扶著身邊丫鬟的手上前,拉著顧熙文坐在主位鋪著織錦靠背的軟塌上,含著微笑仔仔細細的打量她。 顧熙言笑道,“孫女兒方才離家了三天,祖母竟是不認識熙兒了不成。” 方才門口短短一見,顧江氏來不及和孫女兒說上幾句話。老人家一顆心急著見孫女兒,午飯都沒用多少。 此時千盼萬盼盼來了孫女兒,顧老太太見顧熙言穿戴打扮富貴堂皇、面色含情的模樣,便知道平陽侯待她還不錯,也就放寬了心,嗔笑道:“你這皮猴兒,就知道在祖母面前猖狂!” 軟塌之下放置了一個小方桌,桌上擺著十來疊吃食,顧熙言定睛一看,皆是自己平日里最愛吃的點心果脯。 一旁的管mama見她急不可待的模樣,忙笑著遞上一雙銀筷子,“姑娘快趁熱吃吧,從出嫁那日,老太太就一直巴巴的等著三朝回門這天呢!今兒個一早,老太太剛起床還未洗漱,就吩咐小廚房別忘了做了姑娘最喜歡的點心吃食!” 顧老太太笑罵道,“你這老婆子,什么時候?qū)W的這般嘴碎!” 顧熙言眼眶一酸,強忍著淚意接過了筷子,夾了一塊山楂糕,佯裝出一副吃的歡歡喜喜的模樣來。 顧老太太看顧熙言吃的滿足,一邊笑著道,“我聽你身邊的丫鬟婆子說了這三天的事情。治家的事,你做的很好。” “身為當家主母,切記要恩威并施,嚴慈相濟,才能教下面的人服服帖帖?!?/br> “你夫君心中有宏韜偉略,是個手段純熟的人,必不會容忍府中有大jian大惡之人。你只管分辨出能人和蠢人,再把那些能人為你所用便是?!?/br> 顧熙言咬著一筷子春卷,含糊不清的笑道,“我和祖母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顧老太太嗔怪的看她一眼,又道,“你對廖mama的處置也很好。古諺有云“圣人出,黃河清”,可黃河中泥沙萬千,哪里有清澈的時候?” “長江之水灌溉了兩岸無數(shù)田地,黃河之水也灌溉了兩岸無數(shù)田地。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因水濁而偏廢。” “治家也是這個道理。‘明主’時常敲打之下才有‘忠仆’,自古皆然?!?/br> 顧熙言聽的認真,頗有些頓悟,“祖母教誨的是?!?/br> 顧老太太忽然肅了臉色,話音一轉(zhuǎn),又問,“我聽聞平陽侯新婚之夜索求無度,可真有此事?” 顧熙言手里筷子一抖,筷子上的麻薯順勢滾落在了盤子里,她紅著臉嘟囔道,“祖母怎么也知道這事了……” 顧老太太冷哼一聲道,“想必你母親在房中也同你說過這事兒了,只是有些話你母親不好說的太直白,還是要我這個老婆子來說?!?/br> “夫妻之間行魚水之歡本就是天道倫常?!?/br> “當家主母出了門是要持重端莊,可若在閨房中,整天也如泥塑的菩薩一般正經(jīng),豈不是乏味至極!你們是夫妻,關起門來自有一番閨中情趣,難不成天下夫妻關起門來都讀孔夫子?你這孩子怎么越長大反倒越迂腐了!” 顧熙言聽著祖母的教訓,當即放下筷子,上前挽著顧老太太的胳膊一頓哭訴,“可……可他實在是粗暴的很……孫女兒一開始還強忍著,誰料中途便暈了過去……” 顧熙言眼眶紅紅,又羞紅了臉解開衣襟,教老太太看身上遲遲未消的青紫痕跡。 顧老太太看著顧熙言一身淤痕,暗自吃了一驚,心中不禁暗暗心疼??煽粗櫸跹阅歉鼻优车男∨畠簶幼?,更多的是氣不打一處來。 “若是他實在過分,該說他的時候就要直說!男人有幾個心細如發(fā)的?你只有說出來,慢慢調(diào)教著,才是正兒八經(jīng)你的夫君!你若是不說,一味委曲求全,他又怎的知道這些!” “平陽侯府世代馳騁沙場,你夫君文武雙全,心眼只怕是你的一百倍也不止!你在他面前不要使小聰明,聰明反被聰明誤,只做到坦誠相待才是長久之計!” 顧熙言聽著顧林氏的訓斥,咬著嘴唇道,“可……咱們家中世代都是文人墨客,我見了他總是害怕?!?/br> 顧老太太一聽,差點沒氣過背去,她抬手戳了下顧熙言的腦門兒,“糊涂!文人墨客有什么好的,一股子酸腐氣。你且看看,這大燕朝除了咱們顧氏開明些之外,有哪個世家大族不教族中女眷苦讀《女訓》、《女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