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言笑了笑，“既是事出有因，便無可怪罪?！?/br>
    這進(jìn)貢的單子上列了一長串的各種野味以及一年所收的田地租子和收成，是平陽侯府過年必不可少的年貨。

    劉管事手下的莊子位于鄧州，田產(chǎn)位置比較遠(yuǎn)，從鄧州到盛京城中，光腳程都要半個月。

    這些管事雖說是平陽侯府的奴才，可也是一整個莊子的管家，在當(dāng)?shù)匾菜闶怯蓄^臉的人了。如今親自趟雪趕車來京納貢，可謂是披星戴月，風(fēng)餐露宿。

    顧熙言見這位劉管事所言非虛，又不是個油嘴滑舌的，便也不追究來晚的過失了。

    今年底下莊子的收成都比往年要好一些，顧熙言先是言語上夸獎激勵了一番，又賞賜了些金銀裸子下去，才叫人領(lǐng)著劉管事下去歇息。

    ……

    “mama，這莊子管事還有多少沒到的？”顧熙言輕啜了一口犀露茶，看向一旁的李mama。

    李mama當(dāng)即翻看了下手中的花名冊，確認(rèn)了下才道，“回主母的話，到現(xiàn)在為止，侯府名下二百一十六個莊子的管事已經(jīng)全部都來拜見過了?！?/br>
    “甚好。”顧熙言點(diǎn)點(diǎn)頭，“那便叫賬房將送上來的地租過賬入冊，再將各個莊子上進(jìn)貢之物清點(diǎn)了，除了留下供祖宗的份例以及咱們府中所用的份例，其余剩下的各樣都取出些，給二房和三房送過去?！?/br>
    王侯功勛之家在族內(nèi)分發(fā)年貨，乃是每一年的慣例。

    下面莊子進(jìn)貢上來那么多東西，諾大的平陽侯府里就只有蕭讓和顧熙言二人，即便是算上一干下人，也絕不可能吃的完。

    好在平陽侯府還有幾房同宗近支的子孫，例如蕭氏二房、三房之流。這些同宗的親戚都是金銀窩子里出來的，衣食住行奢侈非常，故而一朝分家之后，只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充其量只能說是有余糧。

    別的更遠(yuǎn)的旁支親戚也都平平，過的一般富裕，故而，每年對于平陽侯府分發(fā)的這些年貨還是十分仰賴期待的。

    李mama應(yīng)了顧熙言的吩咐，便轉(zhuǎn)身挑了簾子出去，給下頭的管事小廝分配活計(jì)。

    顧熙言剛松了口氣，那廂屋門一陣開合，只見流火被婆子領(lǐng)著進(jìn)了來，行禮道：“秉主母，今日侯爺下朝順道領(lǐng)了朝廷賞賜的春恩，屬下奉命給主母送來?！?/br>
    所謂春恩，即春祭恩賞，是皇帝賞賜給受封蔭的官員以供祭祀之用的銀兩。

    因蕭氏祖上拼死拼活掙下了一等侯爵的蔭封，每年無論大節(jié)小節(jié)，平陽侯府均有恩賞可以領(lǐng)。

    一旁的桂mama適時(shí)解釋道，“主母，這春恩銀子雖少，但多少是皇恩——上領(lǐng)皇上恩，下則是托祖宗福。拿了去供奉祖宗，乃是足夠體面的事?！?/br>
    這春季恩賞的銀子不多，平陽侯府雖然不缺這幾兩銀子，但所代表的皇家恩寵卻不是誰家都能有的。故而，那怕用一萬銀子供祖宗，到底不如這個體面，又是沾了皇家龍氣福澤的。

    顧府是沒有領(lǐng)春恩的資格的，故而顧熙言活了兩世，雖對著春恩賞賜有所耳聞，今日卻還

    頭一次知道這春恩的具體用途。

    顧熙言得了桂mama的提點(diǎn)，當(dāng)即吩咐了下去，叫了婆子把這份春恩送到祠堂里去供著，等上元節(jié)那日好用來供奉祖宗。

    ……

    打理完了這春恩、祭祀、納貢、分年貨的諸事，還有正月里請客的事宜。

    每逢過年，家家戶戶都要請客吃酒，說是請客，不過是借聽?wèi)虼蛸p，酒rou吃喝之名，溝通感情。

    平陽侯府天潢貴胄的門第，平日里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結(jié)交的自然都是王公貴族，請客吃飯自然也都不出這個圈子。

    顧熙言早早問過了蕭讓請客的安排，如今只叫桂mama按照往年慣例擬定了正月里請吃飯的日子，又叫蕭讓開了宴請賓客的名單，大抵是幾個國公府、東西南北四王以及各公侯伯子男等人。

    那廂，王mama捧了一個紅漆木盒子打簾子進(jìn)來，“秉主母，前些日子金銀裸子打的有些不夠，老奴索性叫人又打了些來，預(yù)備著過幾天上元節(jié)打賞小輩兒見禮用?！?/br>
    顧熙言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辛苦mama?！?/br>
    王mama見顧熙言神色困頓，滿面之色，不禁心疼道，“主母一連忙了數(shù)日，若是累了便休息會兒，這平陽侯府諾大的家業(yè)，事情總是管不完的，下面的人也理應(yīng)為主母分些憂去?！?/br>
    顧熙言笑了笑，“mama說的是，好在忙了數(shù)日，一應(yīng)事宜總算是處置的差不多了，這會子還真有些困意上頭，得去小憩一會兒才好?！?/br>
    一旁的靛玉來道，“婢子服侍主母去休息?！?/br>
    ————————————

    凝園正房。

    只見大丫鬟紅翡神色惶然，手里捏著一封信，匆匆打簾子進(jìn)了內(nèi)室里。

    此刻已是傍晚，再過片刻便是晚膳時(shí)分，顧熙言剛卸了釵環(huán)準(zhǔn)備躺下小憩片刻，不料那廂紅翡便闖了進(jìn)來。

    靛玉“噓”了聲道，“紅翡jiejie聲音輕些！小姐這會子剛剛躺下呢！”

    紅翡面上浮上幾分焦急，“老爺叫人快馬加鞭送來了封家書，說是叫小姐接了信便立刻拆開來看！可見是有什么要緊的大事……”

    那廂，顧熙言合著眼睛本就沒有睡著，隱隱約約聽了這話，當(dāng)即直起身子，撩開綃紗帳道，“我還未睡，快把家信呈上來罷?！?/br>
    ……

    “近日朝局動蕩，江南糧災(zāi)一案，你外祖江氏一族已因賑災(zāi)糧之事牽連其中，為父隱隱察覺此事非同尋常，矛頭似是沖著顧府而來，故而特地休書一封，提醒熙兒近日出門需謹(jǐn)慎小心。”

    “平陽侯府本是天潢貴胄之家，顧氏雖是滿門書香，說到底總算是高攀了侯府……故而，吾兒一朝被圣上指給平陽侯爺為嫡妻，為父心中擔(dān)憂勝過喜悅之情。自古女子出嫁從夫，吾兒身為平陽侯府當(dāng)家主母，料理整個宗族本就不易，若是到了千鈞一發(fā)的緊要關(guān)頭，萬萬不要顧及家里，只需記住，凡事與侯爺一心一體便是！千萬莫要為了家中之事哭求到侯爺面前！”

    顧熙言看到此處，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纖纖素手握著信紙顫抖不已。

    終是到了這一天！

    上一世，顧家便是被朝中jian佞陷害，成安帝下旨抄家滿門，母親顧林氏懸梁自縊，顧父顧萬潛和長兄顧昭文在流放青海的途中自刎身亡。顧家滿門敗落，全家七十二口化作一群冤魂，無一幸存，只剩她一人在侯府茍延殘喘，受盡欺辱。

    這一世，她體諒顧父顧母的苦心，從重生那日便孝順地聽從父母的教導(dǎo)，從未有一絲一毫的忤逆。

    父親母親養(yǎng)她十來年，如今到了家中有難之時(shí)，她又怎么會置之不理，視若無睹！

    只是江南一案事關(guān)朝局，豈是她一深閨婦人能輕易打探到內(nèi)幕的！

    巨大的恐懼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幾乎滅頂，顧熙言滿心恐慌，腦海中一團(tuán)亂麻，竟是頭一回手足無措起來。

    ……

    蕭讓抬腳剛走進(jìn)內(nèi)室，便聽見一陣低低的抽泣聲。挑開簾子一看，果然是顧熙言伏在床頭痛哭不止，身旁兩個大丫鬟也是雙目含淚，在一旁苦勸著。

    蕭讓當(dāng)即皺了眉，邊往床畔走，邊道：“聽mama說夫人正在小憩，怎的竟是哭成了這般模樣？”

    望著朝自己走過來的高大男人，顧熙言來不及抹去臉上淚水，便張開雙臂撲到了男人懷里，泣不成聲道，“侯爺……侯爺……”

    顧熙言一邊兒哽咽著，一邊兒娓娓道來。一番梨花帶雨的哭訴過后，蕭讓總算是明白了其中緣由。

    那王謝兩家沖江氏開刀的事兒，蕭讓一早便知道，只不過是一時(shí)不察，沒料到這江氏和顧熙言的外祖竟是有秦晉只好。如今聽顧熙言這么一說，方覺大事不妙，這王謝兩家若是意在扳道顧氏，那可真真是用心良苦，居心叵測。

    只見蕭讓神色冷峻，伸手揩去了美人兒眼角的淚珠兒，沉聲道，

    “顧氏一族定會安然無恙，夫人莫要憂心，此事全權(quán)交由本候處理便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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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元夕（上）

    正月十五元夕節(jié)，乃上元天官賜福之辰。

    一元復(fù)始，萬象更新。

    一年中第一個月圓之夜，為春節(jié)的最后收尾，也是大地回春的開始。這一天，家家戶戶皆熱鬧慶祝，故亦稱“小過年”。

    大燕朝平日里實(shí)行宵禁，夜晚禁鼓一響便禁止百姓出行，若有人犯夜則要受處罰。唯獨(dú)在上元節(jié)之際，天家特許開禁三天，稱為“放夜”。

    上一世，顧熙言未出閣的時(shí)候，年年都要去賞花燈，這一世重生，細(xì)細(xì)數(shù)來，也有數(shù)十年未曾見過元宵盛景，故而一早便求了蕭讓，在上元節(jié)這日晚上一同去看花燈。

    ……

    上元節(jié)當(dāng)夜。

    馬車尚未行至朱雀大街，已遠(yuǎn)遠(yuǎn)聽聞人聲鼎沸，等行至街前，顧熙言撩開車簾一看，竟是被眼前的景色驚艷的移不開目光。

    只見朱雀大街兩旁處處張燈結(jié)彩，萬盞彩燈壘成燈山，游玩觀燈的百姓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盛況空前。

    朱雀大街盡頭設(shè)有元宵慶典，其中絲竹管弦，歌舞奏樂，表演者達(dá)千余眾。

    街道兩側(cè)每逢百步，便設(shè)有一座宮中御制的巨型燈樓，遠(yuǎn)遠(yuǎn)望去，每座燈樓高百尺，極為壯觀。

    二十來座燈樓分布于道路兩側(cè)，金光璀璨，宛若瓊樓玉宇，天上人間。

    顧熙言看的滿心歡喜，等馬車停穩(wěn)了，扶著蕭讓的手下了車，登時(shí)便想拉著男人往那燈樓面前奔。

    不料，蕭讓手上一個用力，竟是把顧熙言拉回了懷里。

    上元節(jié)期間，百姓們在夜間肆意出門游玩，通宵達(dá)旦，就連平日子待字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們也可以毫無顧忌的出門賞燈玩樂。

    故而，歷朝歷代上元節(jié)開禁，街上人流如織，適齡男女不期相遇，極易一見傾心，產(chǎn)生愛慕之情。

    只見蕭讓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張面紗，親自給顧熙言帶上，直把明艷動人的小臉兒遮了個嚴(yán)實(shí)才作罷。

    今日出門之前，顧熙言細(xì)細(xì)打扮了一遭——小臉上妝容精致，淺羅蘭紫色的襖裙素凈雅致。雖說顧熙言梳著婦人發(fā)髻，不會有男子上前來表達(dá)愛慕，可蕭讓也不愿叫外男將她的容貌看了去。

    這面紗輕薄，帶上去倒是沒什么不便之感，顧熙言扯了扯面紗，不滿的沖男人道，“若是有旁的女子盯著侯爺看，又該如何呢？”

    今日蕭讓穿了身鴉青色圓領(lǐng)錦袍，外加一件墨色織錦大氅。男人身量本就高大，樣貌又生的惹眼，如此往人群中一站，更顯英武清雋，真真是應(yīng)了那“巖巖若孤松之獨(dú)立，傀峨若玉山之將崩”之語。

    蕭讓神色疏朗，伸手摸了摸顧熙言的鬢發(fā)，薄唇溢出一絲笑來，“看不看是旁人的事，夫人只需記住，本候的眼中只有夫人一人便夠了?！?/br>
    顧熙言瞥了面前那俊朗的男人一眼，軟軟嗔道，“巧言善辯?！?/br>
    蕭讓把美人兒擁在懷中，眸中笑意更勝，“只對夫人一人巧言善辯?！?/br>
    ……

    天上明月高懸，地上彩燈萬盞

    以朱雀大街為中軸線，四散開的大街小巷里，茶坊酒肆林立，皆是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

    街道兩旁掛著的五色燈盞上描繪了各種人物，舞姿翩翩，鳥飛花放，龍騰魚躍。顧熙言一臉心細(xì)，看的目不轉(zhuǎn)睛。

    此處游人如織，來往匆匆，只見高大俊朗的玄衣男子緊緊把帶著面紗的紫衣美人兒護(hù)在懷中，身后跟著兩個帶刀的英武侍衛(wèi)，并兩個穿錦簪花的大丫鬟，一行人浩浩蕩蕩，一看便是高門大戶之家。

    再往前面行去，便是歌舞百戲的表演之所，有擊太平鼓的、踩高蹺的、舞龍燈的、舞獅子的……各類技藝雜耍鱗鱗相切，樂音喧雜之聲遠(yuǎn)飄十余里。

    一行人邊賞邊走，忽聞前方熱鬧非常，侍衛(wèi)流云上前探看了，才知道原來是一處投壺的場子。

    這類投壺、射箭、套圈的游戲，本是平民百姓逢年過節(jié)玩樂的生意營生，所設(shè)彩頭也不過是是一些小打小鬧的不值錢的玩意兒。

    可那陳列著各種著彩頭的柜子里，偏偏放著一盞紙糊的月白色的兔兒提燈，通身畫著蘭芝香草，看上去頗為憨態(tài)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