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消失的皇帝

    潁川荀氏為何改變了主意，聽從一個才剛剛十三歲的女孩子的主意？

    還是那句老話，只有刀砍到自己身上，才會覺得疼。

    本來荀氏都遷徙的差不多了，荀灌的祖母因在臨行前生了一場大病，受不了路途顛簸，暫時留在洛陽養(yǎng)病，打算等身體好一點再啟程。

    結(jié)果病養(yǎng)好了，接老母親出城，路上遇到兵禍，皇太弟的兵追著“御駕親征”的逃兵瘋狂追殺，把荀家的車隊給沖散了。

    本來士族都是本著“個人自掃門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的規(guī)則行事，兩邊都不幫，等著司馬家解決內(nèi)部紛爭。

    可是皇太弟不敢動這些大族，他手下大頭兵可不管那么多啊，荀家的車隊被沖散后，有一輛車翻了，里頭的箱籠砸下來，全是金銀珠寶，名貴香料衣料等等，每一樣拿回去就夠一輩子花用了。

    財帛動人心，士兵們顧不得追殺勤王之師，變成了比土匪還兇殘的劫匪，把荀家車隊洗劫一空，還仗著人多勢眾，殺了荀家的部曲私兵。

    等荀灌帶著自家部曲前來接應(yīng)祖母時，老太太頭上的珠翠首飾，甚至外袍都被扒下來搶走，正要被殺滅口時，荀灌一箭射來，將軍士殺穿了。

    荀灌連連放箭，士兵們見來個狠人，且都搶得差不多了，紛紛逃走，荀灌為了救祖母，沒有去追，但是祖母被嚇得舊病復(fù)發(fā)，當(dāng)天就咽氣了，臨死前要孫女把她的尸體運到洛陽去，葉落歸根，她不想死在外面。

    老太太生在洛陽，長在洛陽，這里就是她的根，她覺得這次飛來橫禍是因為離開她的根，之前洛陽也幾次大亂，她不都活的好好的？一出城就遇到了兵禍。

    所以臨死前堅持要回家，這樣靈魂才能得到安息。

    荀灌的父親荀崧聽說老母親死了，頓時悔恨不已，荀家從不參與皇室內(nèi)部紛爭，為何老母親還是逃不過一死？

    荀灌勸父親，“身在亂世，想要獨善其身，怕是不可能了。如今皇帝下落不明，皇后被廢關(guān)在金墉城，洛陽城沒有主心骨，也是亂的不成樣子，人人自危，連銅駱街白天都死氣沉沉，沒有店鋪開門。我們送祖母的靈柩去洛陽，恐怕半路也要被劫，不如沖進金墉城，把皇后救出來，有皇后下懿旨，洛陽城或許還有救。”

    士族絕大部分都遷徙出走，不過家里依然有幾個人在留守洛陽，以便觀望，荀崧為了實現(xiàn)母親的遺愿，遂同意了女兒的主意，和劉琨郗鑒等人聯(lián)手殺進金墉城，把羊獻容救出來了，復(fù)立后位。

    羊皇后復(fù)立之后，臨危受命，立刻頒布若干詔令，宣布洛陽城進入緊急狀態(tài)，招募民兵在洛陽二百二十個里負責(zé)巡街，管理治安，天黑就立刻宵禁，若有打家劫舍，渾水摸魚的，一律下獄打板子，殺人者償命，亂世用重刑。

    外頭藩王混戰(zhàn)，都在尋找皇帝，甚至為了一條線索而互相開仗，都無暇顧及洛陽城里復(fù)立的羊皇后。

    藩王們都曉得，控制皇后沒有用，只有控制住皇帝才能把住命脈。

    就這樣，洛陽城得到短暫的安寧。

    皇宮，羊獻容也焦急的等待丈夫的消息，現(xiàn)在洛陽城成為一座孤島，臨時招募的民兵勉強維持洛陽的治安，根本無法突破層層防線，去前沿陣地找皇帝。

    縱使心焦，也只能被動的等待消息。羊獻容曉得她目前的任務(wù)是穩(wěn)住洛陽，她不能貿(mào)然出城尋夫。

    潘美人從四夷里回來了，遞給羊獻容一張紙條，“已經(jīng)通過飛鴿傳書聯(lián)系上劉曜了，他說會去皇太弟那里打聽皇帝的下落?！?/br>
    匈奴首領(lǐng)劉淵本來就是個墻頭草，左右搖擺，皇太弟這次在蕩陰之戰(zhàn)中大獲全勝，他立刻和皇太弟交好，還被封為冠軍將軍，鑒于目前匈奴和皇太弟關(guān)系良好，羊獻容為了救丈夫，不得不拜托身在“敵營”的前任男朋友劉曜幫忙，希望劉曜通過內(nèi)部消息來營救丈夫。

    只要羊獻容所求，劉曜性命都愿意給，營救女神的丈夫什么的，劉曜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根本不去考慮他這樣做其實背叛了義父和皇太弟。

    養(yǎng)恩誠可貴，忠義價更高，為了羊獻容，兩者皆可拋。

    邙山下，洛水邊，清河送別王悅。

    王悅要出城尋找皇帝，“……你和灌娘留在洛陽保護皇后，找皇帝的事情交給我。至今尚書令和嵇侍中都沒有消息，如果我猜的沒錯，皇帝應(yīng)該被摳門戎藏起來了。狡兔三窟，王戎在各地都有糧庫，這個夏天我去各地收糧食，中原各地都踏遍了，各地糧庫了然于心，我一個個的去找，總能找到他們?！?/br>
    正因王戎和嵇侍中都沒有消息，清河心中稍安，嵇侍中對父皇如父如師、如臣也如友，無論父皇遭遇何種境地，嵇侍中始終不離不棄，他們一起消失，或許并不是壞事。

    清河道：“如果你找到父皇他們，記住三點，不要回來，不要回來，不要回來，帶著父皇逃到江南去，隱姓埋名。我父皇一旦回到洛陽，藩王們肯定會爭相攻打洛陽，到時候洛陽城又要遭受戰(zhàn)亂浩劫，最后無論誰勝出，都會控制父皇，挾天子以令諸侯，所以，請你一定要帶著父皇離開，不要回來?！?/br>
    清河何嘗不想一家團聚呢？只是現(xiàn)實殘酷，她的父皇是人人都想要的香餑餑，如果王悅把父皇帶回洛陽，短暫相聚之后，又要迎來永無休止的戰(zhàn)亂。

    無論怎么打，皇室有家四口都會活著，藩王不會殺清河一家人，頂多廢了羊獻容，但遭殃的是無辜百姓——就連荀灌的祖母這種名門貴婦都會遭遇劫難，何況是那些沒有錢請保鏢的平民百姓？

    王悅理解清河悲天憫人的想法，這個皇室小公主喜歡市井的喧囂，從不把別人視為螻蟻，說道：“等我安頓好了皇上他們，就回洛陽接你們。”

    從全家一起跑路到分頭逃離，都是無奈之舉，亂世風(fēng)云變幻，誰都無法預(yù)料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但王悅總是會給清河承諾，他想讓她盡量安心一些，覺得未來可期。

    日子再難熬，總歸還有希望。

    現(xiàn)實殘酷，卻總有幾個人不離不棄，帶來溫暖，王悅、灌娘、潘美人、曹淑、嵇侍中、郗鑒，甚至摳門戎，都讓她覺得這亂世也都不是冰冷無情的，就像黑夜里的星星，越是黑的深沉，星星就顯得越閃耀。

    王悅給予承諾，清河明知前路坎坷，也努力笑的自然些，“好，我在洛陽等你?！?/br>
    王悅拍馬而去，清河站在洛水邊，朝陽將她的影子投在水面上，到了臘月，她就十四歲了，如果那時候仍然還是傀儡一個，那么，她及笄之后，她的婚姻也會成為掌權(quán)人手中的棋子，會被當(dāng)做福利分給權(quán)臣之子。

    當(dāng)年jiejie河?xùn)|公主就是被偽帝司馬倫強行賜婚，下嫁寒門孫會。

    清河害怕走jiejie的老路，她心中的檀郎是王悅，她幻想中的丈夫也是王悅，少女懷春，她甚至?xí)孟雽硭屯鯋倳浑p兒女，都長的和王悅相似的容貌，兒女淘氣，看著他們稚氣精致的小臉，她舍不得責(zé)備他們……

    她還沒有嫁給他，在她的腦子里，卻早就和他走過了一生。

    王悅，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王悅找到第五座秘密糧倉時，終于找對了地方！

    王戎看到王悅前來，并不意外，“我算是服了你這個臭小子，有這種執(zhí)著，當(dāng)宰相未來可期啊?！?/br>
    王悅裝作聽不懂摳門戎反諷的樣子，“我來帶皇帝去江南，遠離中原這個是非之地?！?/br>
    王戎把王悅帶到塢堡中，一個大夫正在給平民打扮的皇帝把脈，待開了方子，手下送走大夫，嵇侍中才從隔間出來，拿著冷帕子給發(fā)燒昏迷的皇帝降溫。

    王悅很是感嘆，問道：“你們是如何逃過追兵，雙雙找到皇上的？”

    老仙鶴嵇侍中：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和皇帝本無緣見面，全靠我的顏值逃過一劫。沒辦法，我長的太帥了。

    老狐貍王戎：我和他們都無緣，全靠我花錢啊！一袋袋的狂撒金葉子逃生。

    嵇侍中說道：“去江南是明智之舉，不過皇上病情十分兇險，中了三箭，需要治療，等皇上退燒再走?！?/br>
    于是王悅留下來和老仙鶴，老狐貍他們一起照顧皇帝。

    且說鄴城皇太弟這邊，麻煩重重，皇帝沒找到，藩王們爭相加入尋找皇帝的隊伍，各自為陣，另一邊，兵敗逃走的東海王司馬越跑到了自己的藩地，并且聯(lián)合了幾個他的親兄弟，招兵買馬，似乎有卷土重來的架勢。

    四面楚歌，皇太弟司馬穎真是愁死了，催促心腹盧志加派人手，趕緊把皇帝找到。

    剛剛獲封冠軍將軍的匈奴首領(lǐng)劉淵乘機向皇太弟進言：“如今鄴城人心浮動，外面藩王各有異心，我為皇太弟憂心啊，我想回到匈奴，召集匈奴五部的勇士們參戰(zhàn)，為皇太弟解圍。”

    皇太弟一聽，劉淵是雪中送炭，當(dāng)然答應(yīng)了，要劉淵趕緊去征兵。

    劉淵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魏武帝曹cao將匈奴分為左、右、南、北、中五部，我雖實際上擁有五部，卻并沒有大單于的名分，無法服眾啊?！?/br>
    曹cao是一代梟雄，蓋世雄主，他對匈奴一直有防范之心，將匈奴分為五部，故意激發(fā)矛盾，分而制之，用匈奴來制約匈奴，以此來保證中原帝國對西北的控制。

    劉淵乘著大晉內(nèi)亂，統(tǒng)一了匈奴，但是還沒得到中原皇帝的承認，這次劉淵乘人之危，從皇太弟這里許下搬救兵的諾言，想得到正式冊封。

    皇帝失蹤了，那么皇太弟就是唯一的的正統(tǒng)。

    皇太弟急病亂投醫(yī)，不過，他還能保持理智，沒有封劉淵為大單于，而是封了北部單于，參丞相軍事，要劉淵去匈奴征兵救駕。

    劉淵也是厲害，他偷偷把北字上面貼了一個“大”字，成了匈奴大單于，以此來確定他一統(tǒng)匈奴五部的地位。

    當(dāng)然，這都是后話，且說劉淵拿著皇太弟的冊封詔書回去，義子劉曜主動請纓留在鄴城為人質(zhì)，以安皇太弟的心。

    此時劉淵已經(jīng)計劃改“北”為“大”，他不想幫皇太弟，只想借著大單于的封號鞏固地位，招兵買馬，把鮮卑等族都收攬在旗下。

    如今天下大亂，除了司馬家的男人，稍微有些實力的人都想當(dāng)皇帝，成為天下霸主，匈奴五部英勇善戰(zhàn)，劉淵有起兵逐鹿中原之心，匈奴不可能永遠對中原皇帝稱臣。

    如果把劉曜留在鄴城，的確能穩(wěn)住皇太弟，但是，一旦他登上大單于的事情/事發(fā)，傳到鄴城，皇太弟惱羞成怒，勢必會砍死劉曜。

    不過，劉淵有六個親生兒子，劉曜只是他的養(yǎng)子，他的一把刀而已。

    舍棄一把刀，對劉淵而言并不是什么艱難的決定。

    一旦我成為匈奴大單于，振臂一呼，天下勇士皆歸在我的營帳，會有無數(shù)個劉曜這樣善戰(zhàn)的人。

    于是，劉淵同意了義子劉曜的請求，要劉曜留在鄴城“輔佐”皇太弟。

    劉曜在鄴城和皇太弟的心腹盧志交好，抱緊盧志大腿，要求跟著盧志去找失蹤的皇帝，好立功請賞。

    盧志被劉曜的馬屁拍得飄飄然，同意了。

    這一天，傳來一條消息：皇帝藏身在一個鄉(xiāng)村塢堡中。

    盧志為了找皇帝，宣賞十萬錢，一個大夫過來告密，說他前些天被請到一個塢堡里給人看病，病人和畫像里的人有七分相似。

    最近不少人為了賞錢過來告密，但每一次都是高興而去，失望而歸，都不是皇帝。

    盧志把畫像懟到了大夫面門，“你看清楚，確定是他？”

    大夫：“就是他！我是大夫，絕對不會看錯骨相，那人發(fā)了三天高燒，比畫像中要瘦一些，左臉也有摔傷和幾道血疤，但我確定就是他?！?/br>
    盧志又問，“除了相貌，還有沒有其他的身體特征，他……是不是有些癡傻？”

    大夫搖頭，“他發(fā)燒昏迷，我不知道他是否癡傻，但是……”

    大夫努力回憶著塢堡見聞，“我給病人把脈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的左手的食指僵硬，無法自由動作，應(yīng)該是以前斷裂過，受過傷?！?/br>
    盧志頓時狂喜，應(yīng)該就是白癡皇帝了！

    兩年前偽帝司馬倫廢帝，該封白癡皇帝為太上皇時，他指使手下?lián)寠Z國璽，皇帝緊緊抓住國璽不放，手下強行掰斷了皇帝食指，才把國璽搶到手。

    皇帝的食指斷裂，雖然后來經(jīng)過大夫接骨療傷，但從此不能彎曲和伸直。

    此事只有皇室的人才知道，一個街頭大夫肯定不會說的如此精準。

    盧志立刻點兵出發(fā)，前往鄉(xiāng)下塢堡。劉曜連忙跟上。

    盧志一萬精銳對付區(qū)區(qū)一個鄉(xiāng)下塢堡簡直易如反掌。

    盧志有皇太弟密令，毒殺皇帝，為了方便下毒，遮掩弒君的丑事，他必須除掉皇帝身邊的所有親信，所以，他下令，“除了皇帝，所有人殺無赦！”

    第70章 戰(zhàn)塢堡

    塢堡，起源于漢朝王莽篡位時混亂期間，中原百姓為了自保，紛紛自發(fā)建立了堪比軍營堡壘似的建筑，四周鑄有高墻，四角有用于瞭望的高塔，墻上有射箭的口子，就像一個烏龜殼似的，起著防御的作用。

    在戰(zhàn)亂時期，塢堡有效防御了土匪和逃兵的sao擾，中原百姓得以在亂世中求生，到了太平時期，朝廷會下令強制拆除塢堡，但是最近這幾年朝廷動蕩，塢堡一個個死灰復(fù)燃，在中原興起。

    王戎的塢堡是用來存儲糧食的，看守的私兵并不多，如今逃難到此，雖百秘卻一疏，沒想到被一個大夫給出賣了。

    塢堡被一萬精兵包圍得水泄不通。

    王悅忙問王戎：“此處有無通往外面的密道？”

    王戎道：“有——得現(xiàn)挖?！?/br>
    ?。∵@里是糧庫，你當(dāng)我是神仙啊，誰會提前預(yù)知未來，在糧庫里頭挖密道？

    王戎是老狐貍，但他并非無所不能。

    王戎說道：“我這里有糧食，有水井，圍十年都不怕餓死，但是我們?nèi)耸痔伲瑢Ψ綇姽ブ?，塢堡挺不了多久?！?/br>
    塢堡適合短期的防御，應(yīng)付下山打劫的土匪和逃兵，但是無法抵御正規(guī)軍一輪輪的強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