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鄭尚食聞言,認(rèn)認(rèn)真真地多看了她幾眼。 戚槐確實是在盡力冷靜地考慮。但她總歸是個十六的小姑娘,且一直是順風(fēng)順?biāo)^來的,還抱著一絲少年人的好勝心。 這好勝心,用不好了就是莽撞,用好了,則能讓人一下子堅毅許多。 鄭尚食心道,這樣或許也不錯。 . 白芷從未見過謝毓這么高興的樣子。 雖說她平時一直面帶笑容,但很少會想現(xiàn)在一樣,腳步蹦蹦跳跳的,還在哼著不知名的江南小調(diào)。 白芷以前聽過的歌,不是大都那邊帶著草原和牧草氣息的牧曲,就是宮中或肅穆或綺昵的禮樂,倒是從未聽過這般調(diào)子。 像是小橋流水,楊柳拂岸。 謝毓拿了個很大的盆子,將半袋石灰和幾大瓢水一起倒了進(jìn)去。最初盆里冒著小小的泡泡,后來泡泡消失了,水便變成了澄澈透明的一盆。 橘子一股腦兒地丟進(jìn)去,接下來便是等上三個時辰。 正巧,她剛弄完,圣旨就來了。 傳旨的是皇帝身邊的大內(nèi)總管李仁。小廚房里的廚子都是無品級的,領(lǐng)旨時難以分先后,也不好一字溜站著,不知道那群廚子怎么商討的,謝毓被推到了最前面。 實際上,說是圣旨,更準(zhǔn)確的說,這不過是個稍微正式一點的口諭。 因為沒有文書,所以也無須跪下,只需低頭朝著太極殿的方向便可。 李仁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地道:“太子殿下不幸染病,陛下萬般憂慮,特令宮中尚食局和東宮廚房比拼廚藝,勝者掌東宮飲食。” 謝毓一福身,道:“奴婢等領(lǐng)命?!?/br> 這便可以了。 李仁作為大內(nèi)總管,有自己的消息來源,自然知道眼前這人是誰。和貴妃娘娘有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人,自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謝毓,語氣算得上溫和:“這是尚食局那邊出的單子,姑娘按照這上面的準(zhǔn)備便是。” 謝毓雙手接過來,道:“奴婢謝過公公?!?/br> 李仁趕著回去,沒多說什么,大步走了,后面浩浩蕩蕩地跟了一串兒小太監(jiān)。 謝毓將那張紙打開。上面是個姑娘的字,很是娟秀,和謝毓那只能算得上是工整清楚的字全然不同。 “兩道正菜,兩道點心,一道涼菜,一道湯,三日后由陛下品評?!卑总茰愡^來,一個個字地念了出來,奇怪地道,“就只要這些?” 謝毓點了一下她的腦袋,道:“你還想做多少?這已經(jīng)把所有菜類都囊括進(jìn)去了,量也恰好,不會吃得太撐,也不容易涼下去影響味道?!?/br> 白芷嘖嘖稱奇,道:“不愧是尚食局,想得真周到?!?/br> “你站哪邊的呀?”謝毓啼笑皆非地道,“好了,外面涼,先進(jìn)去吧?!?/br> 不論其他菜,那兩道點心自然全都是由謝毓來做。謝毓想了一會兒,皇帝年紀(jì)也不小了,不知要不要減糖。思前想后,還是準(zhǔn)備去問一聲太子殿下。 自己老子的口味,大約總是會知道點的。 ——況且她也有些擔(dān)心太子爺。雖說太醫(yī)說是普通風(fēng)寒,之前被那事情一打擾,她沒怎么多想,現(xiàn)在反應(yīng)過來,總歸還是惴惴的。 風(fēng)寒弄得不好,也是要命的。 正巧早膳被耽擱了一下,還沒送過去。謝毓便搶了白芷的活兒,將一盅白粥并三道小菜裝了起來,往正殿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又被我吃了。 大姨媽來了感覺腦子都沒了,暈乎乎的qaq 我超想知道,你們要不要看男主(bushi),要看的話我多拉出來溜溜,不要的話就讓我毓獨自一人快樂裝逼=w= 第16章 橘餅(四) 一場秋霜一場寒。 謝毓覺得,今天的正殿透著一股子刺到骨子里的寒意。 她打了個冷顫,縮著脖子,直到進(jìn)了炭火熊熊的內(nèi)室,才稍微放松了一點。 她先前的好心情全然被沖淡了。 謝毓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太子爺待她很好,好到她自己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從來不是個涼薄的人,甚至有點“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意思,待對她好的人也會兩肋插刀。 但對于太子爺?shù)暮?,她卻常持著一種視而不見的態(tài)度。 或許是因為進(jìn)宮前,娘的那句話。 她娘也是個美人。美人不管什么年紀(jì),哭起來都是我見猶憐的。謝毓抱著娘,只聽她在自己耳邊說道: “毓兒,你答應(yīng)娘,一定得記著天家無情?!?/br> 天家無情。 謝毓把這句話放在舌尖品了無數(shù)遍,只覺得炭火都驅(qū)散不了指尖的冰涼,看著正殿那朱紅的板門,徒然萌生了一絲退意。 然而人已經(jīng)到這了,早膳又不能不送。她只能一咬牙,踏了進(jìn)去。 宋衍正靠在床沿上,慢慢地喝著巴掌大的玉碗里墨黑的藥。見她進(jìn)來,抬了下眼皮,待把藥喝光了,才說道:“不怕過了病氣?” “奴婢當(dāng)初在瘟疫流行的鎮(zhèn)子待過,也好好地活到現(xiàn)在了,區(qū)區(qū)風(fēng)寒還不足以讓奴婢說個‘怕’字?!?/br> 謝毓將食盒打開了,把盅里的白粥盛出來一碗,拖了個小幾過來,并酸黃瓜和小蔥拌豆腐一起放在上面,自己坐在了床頭的梨花凳上。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攪動著那碗guntang的粥,等觸手不那么熱了,才舀了一勺,夾了塊黃瓜上去,遞到宋衍嘴邊。 謝毓說道:“這黃瓜是蜀中的廚子做的,沒放辣子,但多加了醋,下粥正好?!?/br> 宋衍有些驚異于她忽如其來的親近,就著她的手將那口粥喝了,說道:“今天這是怎么了?” “……也沒什么。”謝毓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白粥。稻米圓潤,濃稠香甜,是不輸于她的好手藝。 她忽然想,既然粥可以,那自己的位置,是不是也能被隨意替換? “殿下?!彼f道,“如果——奴婢是說如果,有個宮女,手藝和奴婢相當(dāng),樣貌性子都不差,奴婢這位子,她來坐怕是也可以吧?” 她頓了一下,隨即覺得自己這話很是奇怪。 跟吃了陳年老醋一樣——況且還不知道那被酸的對象是誰。 謝毓心道:“原來我的確是在害怕的?!?/br> 之前只想著不能露了怯,全靠自我安慰和好勝心撐著,現(xiàn)在興奮勁兒過了,便遭了反噬,反倒比剛才還不如了。 “你還怕尚食局的人將你擼下去?”宋衍一哂,說道,“之前那個口口聲聲光論點心不會輸給任何人的謝毓哪兒去了?” 謝毓訥訥:“奴婢倒也不覺得會輸......殿下知道這事?” 宋衍抬頭,盯著謝毓看了幾秒。 越是冷下來,謝毓的臉就越白,且不同于長安城里姿容艷麗的姑娘,謝毓是清爽怡人的,就像是秦淮河上的一股微風(fēng),透著水的氣味。 宋衍笑著說道:“粥還喂不喂了?再放下去可要涼了?!?/br> 謝毓“喔”了一聲,連忙又舀了一口,喂宋衍吃了下去。 宋衍燒得渾身發(fā)熱,額上出了層虛汗,頭暈眼花的,面上也沒平日那么冷靜自持,倒是不小心地顯露出一分調(diào)笑來:“你們一個個的,都覺得本宮是玻璃做的?!?/br> “你既然不覺得會輸,那就好好去比,給本宮長長臉?!?/br> 謝毓覺得自己先前話說大了。她現(xiàn)下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不是真被過了病氣。 她說道:“奴婢贏了,跟殿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宋衍:“牌子帶了沒?” 謝毓下意識地看了下自己的腰。 那塊象牙牌子太過招搖,每次一在外面走動,就有很多人盯著她看,火熱的眼神差點把她燒穿了。過了幾日,她終于受不了了,將其放在了懷里,用荷包替了牌子的位置。 謝毓今天穿的裙子是淺粉色的,銀灰色的荷包搭在上面,很是顯眼。 宋衍往下一看,沒看到牌子,正想說些什么,卻一下子被那荷包抓住了目光。 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不大確定地問道:“你這荷包是什么時候有的?” 謝毓愣了一下,說道:“少說也有七八年了?!?/br> “這布料是宮中的貢品,照理來說民間是沒有的?!?/br> 宋衍道,“你以前可認(rèn)識宮中的人?” 謝毓將荷包解下來,拿在手里看了一會。這荷包確實是好看,不然她也不會這么喜歡。 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觸感柔滑,本來灰撲撲的顏色染在上面,一下子變得像是香爐上裊裊的青煙,很是亮眼。 謝毓記憶中,自己第一次見到和“皇宮”有關(guān)的人,應(yīng)該是在半年前。 她在閩南流連了三月,想著年節(jié)總得回去盡盡孝,不料一到家就被爹壓到了祠堂里,跪了整整十天。若不是那位“貴客”上門,恐怕要跪到大年夜才能被放出來。 她的眼神心虛地飄忽了一瞬,輕聲說道:“七八歲的時候,大約是不認(rèn)識的。” 她像是要堵住宋衍的嘴一樣,又塞了口粥到他嘴里。 大約是因為動作有些匆忙,謝毓的小指不小心碰到了宋衍的下頷。 她只覺得一片溫?zé)?,指尖的冰涼被慢慢融化?/br> 她慌張地抬起頭,卻見宋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謝毓有些喘不過氣來,急急忙忙地將荷包系了回去,扯開了話題:“殿下,陛下平日可有什么愛吃的點心?” 宋衍心知肚明,卻也沒再多給她難堪,笑道:“你可知道,做皇帝是不能有‘喜歡的東西’的?” 謝毓:“……” 謝毓:“……奴婢多言了?!?/br> “你還真信???”宋衍見她呆呆的樣子,邊咳邊笑了幾聲,道,“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是親近點的人都知道父皇喜歡藕和山藥這一類甜糯的東西,你選這些做就是了?!?/br> 謝毓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偷偷嘟了下嘴,把碗里涼得差不多的粥倒回了盅里,攪了攪,重新盛了碗熱乎的,喂宋衍吃了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