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拼同命遭天兩韓信 盡愚忠作惡一
上回說到薛莊主和薛婀、薛歐出了客房,一路逶迤來到后堂,入得大門,見一人昂昂屹立,風姿逸然。薛莊主上前朗聲招呼道“后生久候矣?!敝灰娔侨司従徎厥?,薛婀見了,驚呼一聲“原來是你,陳平。”陳平聞聲回眸,長身一揖,道“正是小可陳平,蒙薛莊主厚愛留客,專門在此恭候?!?/br> 薛莊主雙眼定定地審視陳平良久,越看越心儀,捻須問道“后生家可是一起求親來的吧?”陳平低頭拱手道“哎呀呀,薛莊主,你如何發(fā)出此問來?可不是要羞殺小可嗎?陳平久聞薛家大名,正是慕名從陽武縣而來的。我從得知告示的那一刻開始,就即刻籌措行程,夜不成寐,朝夕凝思,一路急急忙忙,恨不得背生雙翅,一步飛躍到府上,豈止是和跋涉求親,虔誠來此的大眾意向一樣?這不是一句話能形容得了的那么簡單?我······?!毖︽勾驍嗨脑挷纾淅涑爸S道“你不是求財來的嗎?長亭初遇,你和韓信早就說出來露底了,不是嗎?”陳平回道“薛姑娘,小可乃是性情中人,不知道城府,所以直白。我倒是承認,初始是有愛財的成分。但及至一見姑娘你啊,我就斷定我從兒時就開始的夢中追思,彩云飛越,幾度恍惚前生后世,就已經早早見君的那個人就是你啊。唉,只可惜是你現(xiàn)在已經是名花有主,心儀了君子,我當然也就只能祝賀你們永結伉儷······”薛莊主猛地一揮手,制止道“說什么名花有主?我們薛家擇婿重德,象韓信那樣庸碌之人,我們雖并不嫌窮愛富,而他竟然還無德,唉,老夫已經讓他回原籍了?!标惼焦首黧@訝,道“啊,薛莊主,我們是一起來的,這位韓兄看是去十分仁厚,最主要的是言語得當,怎么會······?”薛莊主打斷他的話茬,道“大凡說好話者,難做好事,婀兒已經給我講過你們長亭初見的事情了。長亭之中,他給我女兒說的那些話,我看是故意取悅不諳世事的女孩兒的。而他在得到定親之事實后,就暴露出真面目來了,其所作所為,實在是令人失望,他竟然偷喝我的將要進貢與皇上的御酒,這人格品行,實在令人發(fā)指。唉,事情既然已經發(fā)生了,不提也罷,······” 話說到這兒,誰也沒看到陳平臉色驟然灰暗,但是,只是在一瞬間,他調整了過來,然后文質彬彬,訝然道“不會吧?韓信他竟然會這樣?”在一旁的薛歐忍不住感慨道“其實,最該傷心的是我,枉了我的一片摯心,在王吸手中接下他的一場苦斗,唉,我現(xiàn)在實在是不想再聽這些了?!毖ηf主頷首,道“對,不提這個了,陳平,我就不繞彎子了,小女魯鈍,但不知你是否愿意和她結為夫婦······”陳平急急走了出來,朗聲道;“滄海知水,牡丹知花,陳平今生何有幸哉?能和薛小姐結為夫婦,乃是祖上修來的陰德,陳平苦苦以求,終得如意,謝蒼黃神靈,謝薛家恩賜?!毖ηf主哈哈大笑,道“好,那就這么定了。” 薛婀一聽急了,道“爹,你是答應我的,讓我找到韓信,問過明白,再做定奪,你豈能食言?”薛莊主聽了一震,放眼去看陳平,陳平趕緊拱手道“對,這是應該的,我陳平也不相信韓信他會做這事兒,可能是另有隱情,薛莊主一定要讓薛姑娘查過明白才是?!毖ηf主聽了大贊,道“陳平,你可是懿德馨才,而且氣度如海,我們就姑且這么做,你可要大度住下來,后面不管什么事兒,還有老夫在這兒?!标惼焦蛑x不起,薛婀再也不管他,急急拉了哥哥出了門去找韓信。 韓信又在哪兒呢?薛家兄妹順著睢陽城一路苦苦尋覓,只是歧路百出,蹤跡渺茫,似乎是一滴水蒸發(fā)了。薛婀找著找著,問遍了客棧旅舍,也沒人見過這個人。從早到晚,一整天過去了,她的雙眼溢滿清淚,雙雙墜明月,幽怨道“韓信,你太無情了,既然有心我薛婀,就不能受得一絲委屈嗎?”薛歐寒心道“韓信如果摯愛你,那他就應該苦苦追求,不離不棄,如今說明了什么?得了區(qū)區(qū)一些路費,就這么一道煙走了,試問meimei對這種人還有什么留戀的?”薛婀一臉憔悴,道“我只是不相信,韓郎會這么做,一定是另有原委,一定是!”薛歐道“他既然是男兒,就應該留下來說清白,做完最后的努力,也不舍棄,這算什么?拿了一點錢就走了的男人,算什么人?虧你還幫他說話,還竟然有意于他,你怎么了?”薛婀大叫“哥哥休要這么說他,爹爹的舉動,讓他在剛剛定親之際就空歡喜一場,是誰也難受的,我想去淮陰找他。”薛歐大吼“廢話,你以為他就那么摯愛你,你就這么自信他還記住你?自作多情罷了。你一個女孩兒,你說,你要這么做,你怎么見人?我們一家子怎么見人?你要氣死爹啊?!毖︽孤犃?,沉思良久,仰天長嘆一聲“上蒼啊,你告訴我,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韓信,你又在哪兒?。磕阏境鰜碚f清楚啊,你不知道現(xiàn)在薛婀的心是怎樣的難過?。俊本棺詿o語哽咽,薛歐只得徐徐勸慰,兄妹兩人方才夜歸。 薛莊主得知情況后,就更加堅信韓信的品行卑劣,后面的事兒自然是水到渠成,就把陳平、薛婀的親事兒而定了下來。薛婀雖是心中不悅,但又有什么辦法?只能換個角度想,陡然見得陳平——一代美人,恍然畫中人一般,世間女孩兒又有誰能不愛大美英俊少年?時間讓薛婀?jié)u漸冰釋前嫌,也和陳平說起話來,比肩月下,呢噥鶯燕??墒遣还茉趺礃?,薛婀心中還是沒放下她的初戀——韓信。 事情慢慢發(fā)展到到后來,薛家擇了吉日,奢侈大婚。然后,豪華一路,護送回陽武縣。想那陳平當初是何等狼狽不堪,讓官府羈押而去的,如今竟然是攜得美人歸,短時間突然的富貴,反差得斷崖一樣,直上直下,如此一來,這傳奇轟炸得戶牖鄉(xiāng)烏煙瘴氣,弄得無數人眼充血,紅眼病傳染流行,前后左右,嘖嘖齒冷不提。 那韓信到底去了哪兒呢?這正是天有不測風云,話說他出了薛府,一路悲愴而行,心里郁郁,看天地異色,也不辯東西南北中,竟然走到一處公廨門前,這才猛然知覺,這不是南下回家鄉(xiāng)的路。他不覺捶胸頓足,嘆道“蒼天啊,沒想到我韓信命運如此多波瀾,不,我不能就這么走了,我一定要見到薛婀,問清原委,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讓薛莊主對我如此不容,我韓信到底做錯了什么?” 正在浩浩感嘆,只見一對軍卒上前來,為首的將佐問道“你就是韓信?”韓信大驚,繼而尋思,是不是薛府上已經知道了實情,使這些軍卒來尋覓自己回去了,趕緊心緒一轉,內心悲歡,道“是啊,在下就是韓信?!闭l知道將佐聽了,雙眼炯炯放光,哈哈大笑起來,道“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找的正好就是你,害得我們頗費周折,謝天謝地你來啦,好,那就走吧?!闭f完,將佐招呼軍卒呼涌上前,裹挾著韓信就走。 突然,韓信感覺到這不對勁,再細看這去的方向,哪里還是薛府上,分明是往那公廨的方位走,便嚇了一跳,問道“各位軍爺,你們這是要把我?guī)У胶翁??”將佐勃然變了臉,大聲回道“去哪兒?去了你就自然知道了,你裝什么糊涂?你自己所犯的事兒,難道你不清楚?”韓信一聽,心里突然意識到,完了,自己可能陷入一個污濁的坑里去了,急急分辯道“我犯了事兒?我聽不明白你們說什么?小可只是來此間薛府上求親的,求親不成,正要回家······”將佐高聲呼喚“韓信,”韓信點頭道“小可在······”將佐哈哈大笑,道“你看,沒錯,就是你吧,我侯敞,碭郡都尉奉命追緝韓信,這回得要謝謝你才是。左右,堵上他的嘴,套上頭套,免去碎噪?!避娮渖锨?,不由分說,就動手將韓信的嘴堵了碎布,套上頭套,這分明是羈押啊。韓信頓時,心里轟然崩潰,自已怎么就那么寸???大老遠的來求親,眼見得就要好事做成,“呼啦啦”突兀之間薛莊主黃了他的好事,失去了將要到手的親愛,也就罷了,狼狽回家吧,沒由來的遭官兵羈押,最委屈的是不知道為了什么?還被套上頭套,堵上嘴巴,連分辯的權力都剝奪了。 韓信深知世界上有一條鐵的定律,那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此時此刻,自己最好不要做無謂的激烈抗拒,要不然,眼前虧就夠自己好受的。為今之計,只有和官兵們合作一起去,再作打算,靜觀其變。其實,世間萬事皆有因果,為什么這個碭郡都尉,掌管百里的武官,要羈押韓信,當然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憑空而來,這因果的話,就必須再從頭收拾世事,細說分明了。 話說這碭郡下邑縣(今安徽碭山縣)縣令呂青,有一子名喚呂臣,性好隱逸,縱情山水,蹤跡如同沙鷗,是一個山中的散人。這一天,乘驢而行,率幾位清客門丁,一路行到下邑縣的芒碭山中。眼見得青黛漸起,峰頭云生,乃是滿眼風光芒碭山,好不心曠神怡,這一行人行到山埡口處,見得遠遠地山林掩映出寒舍柴門,雞鳴犬吠,口渴了,便一擁而上去討些水喝。只聽得板門“咿呀”開處,所有人雷打懵了一般,他們見到了什么?原來是一位天仙也似的少婦,款款倚門,竹影開青,山花破彩,好一幅清水芙蓉,天然素顏的天地畫卷。她見了外人,含羞帶澀。急急隱身,呂臣怦然心動,急急叫道“小娘子別走啊,我們只是討些水喝?又無惡意。” 過了片刻,那美女現(xiàn)身白屋,手里拿著一個黑色瓦缶,一疊碗出來,只是低眉不語,放在哪兒。呂臣手下趕忙上前侍候,倒水與呂臣。呂臣喝完水,那雙眼的余光覷定那個山女,越發(fā)覺得這位少婦人豐腴艷麗,如有渾身神光熠熠,自己禁不住心如撞鹿,魂不守舍,出言不遜道“小娘子怎么不說話,小可是本縣令的公子,很是想聽你黃鸝、百靈美妙宛轉的聲音,就你一個人???”但是,那美婦并不理他,只是理襦裙,不亢不卑而立。呂臣手下一見,可就氣壞了,道“你不會說話?。课覀兗夜犹勰?,你好不知好歹?!眳纬夹χ值馈靶∧镒涌稍S配人家?可曾婚嫁?抑或是郎君不在家?”話說這份上,似乎是有點過了,那女子眼見得一一都喝完了水,沉靜收拾了家什,就要掩門送客。這一伙人哪肯去,只是無話找話,女子見狀,纖纖眉顰得緊了。 正在這時,柴門外的白石板山徑上,傳來一陣吟哦之聲“······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這人聲到人遠,深衣勝雪,穿空,冠帶紛飛,恍如神仙飄然徐徐而至,見了呂臣拱手道“在下山中樵夫韓信,官家事兒忙,幾位貴客該走了?!眳纬家娏舜笃?,這山阿荒野之中,怎么盡藏著奇人,正在納悶,那人又是吟哦聲起“自矜者不長,幾位,還是走了,在下和我娘子要上山砍柴了,鎖了門戶,恐有不便。”這時,呂臣手下一個張揚的,冷冷睥睨著,挑釁問道“這山又不是你的,要我們走,請問什么叫走?我們不會走。”韓信一聽呵呵一笑,道“如何來的,如何去,就這么走,如果幾位忘了爹娘在爾等滿月后教的怎么走,我就來教教爾等,看好了······” 他身形一鶴飄逸而起,點落在門前的供路人休憩的石頭凳子上,原來這山中白屋,前面松竹樹蔭之下,山路旁邊,有四個串起來的,由大長條石板做的石凳。只見那韓信魅影一樣浮動掠過,已然走完躍了下來。呂臣見了,心中好笑,這人還真教自己走路,真是一個弱智,還沒等冷笑起來,忽而,聽得一聲吶喊喝彩,原來韓信踏過的那四塊石板從中間一分為二,斷裂成八塊,緩緩從基座上坍塌下去,發(fā)出一聲鈍響,目睹此境,所有人由衷自然地發(fā)出一聲驚嘆“好厲害的高人啊······” 呂臣見狀,頭皮發(fā)麻,趕緊給自己找臺階下,拱手道“幸會,多謝你們家的水,告辭?!币恍腥宿D身而去,呂臣頻頻回頭,牢記下方位,看到那兩位玉人兒,并立獵獵風中,冷眼相對,心中失魂落魄也似轉出視距之外。再說這為奇人是誰?我們前回說過此人,韓國王孫韓信也,為了和淮陰韓信區(qū)別,暫且寫他為韓(國)信。在郯子國城和張良分開后,為了避禍,一路輾轉至此,隱身埋名,遁世求生。 呂臣回家,自此后滿腦子都是那位美婦人的靈蹤魅影,整個人的魂魄丟在那山里了,悒悒不樂,竟然生起單相思病來。開始的時候,其父呂青倒沒覺得什么,眼見得一日重一日,好好的大小伙子,形容風干一樣地日漸枯槁,也不梳理儀表,整天的鬢發(fā)零亂,躺在床榻之上活死人一樣不下地,心里才慌了。細問緣由,呂臣也不說,只是背對所有人,置氣一般,弄得呂青束手無策,只有盤問他的幾個隨身小廝,才知道整個事情。呂青登時大怒,罵道“大丈夫何患無妻?你堂堂縣令之子,風華年齡,找誰不對,偏偏專注一個山里的村婦人妻,氣死我了,再不回頭,老子直要鞭撻死你?!眳纬悸犃司谷粶I流滿面,道“父親大人,孩兒正自不想活了,你就疼愛孩兒一回,送個死,孩兒在地下感激不盡?!眳吻嗦牭竭@兒,整個人如墜冰窖,駭然無語,自己也就一個獨子,哪敢有閃失?長吁半天,改口安慰道“孩兒休要心急,我這就安排去?!闭f完,轉入內堂,吩咐書吏去找一個人來,這人是誰?暫且劇情埋伏,看下去自然分明。 《開漢神紀》雖是正文未啟動,序幕已完開,諸神開漢,無非就是王、生、士、俠、盜、賊、官、吏、道、婦十大類人,次第風云而出,波濤登臨。何謂王者,主也;何謂生者,舌辯也;何謂士者,為人取仁也;何謂俠者,為人取義也;何謂盜者,強人也;何謂賊者?偷人也;何謂官者,管人也;何謂吏者,使人也;何謂道者,精神人也;何謂婦者,宮闈陰斗人也。我們這里先只說生,從本書開始已經有鯁生范增、狂生酈食其、放生婁敬、剛生隋何、儒生叔孫通次第風雷而出,現(xiàn)在輪到另外一個生——忍生蒯通出場了,此公在《開漢神紀》中不乏出彩,其臉有譜,既然登場,雖不閃亮,還是帶點鑼鼓點兒的。 這忍生蒯通,本是燕地范陽人(今河北徐水),少年時就移居燕國國都薊城,(即今天的北京),曾是燕國末代國王燕王喜的太子燕丹幕僚,和游俠荊軻、秦舞陽等有過交往,曾苦苦勸說舊主太子丹別使陰招,搞什么刺殺秦王的小動作,退而強軍,無奈燕國上層不聽,一門心思去搞特務刺殺活動。直到刺客荊軻圖窮匕首見,竟然被秦王嬴政自己就殺了,刺客成了被刺客,可見秦始皇之猛悍,刺殺活動之猥瑣。這一來反而加速了燕國的頃刻覆滅,秦軍一路窮追猛打,將燕國宗族盡數剿滅,一個不留。其后的開漢神紀,楚國有諸項、楚王熊心、景氏等楚國王族;趙國有趙王歇、趙利等趙王族;魏國有魏豹、魏咎等魏王族;齊國更多,有諸田田榮、田橫、田光等齊王族,而燕國后事就一個人毛都沒有了,余孽全跑到朝鮮,到現(xiàn)在也不見回來的。 因為秦始皇這人很是王道,打,你就好好打,打殘了沒關系,公平原則之下,我厚道留你一條性命來服我,所以他不殺一個功臣,待其他五國王族貴胄,也是留下后路給他們的。而對于使陰招派人刺殺自己的燕國,不管你怎么弱化,對不起,對小人之舉,他瞪眼睛吹胡子,決然寸草不留。這還不算,燕滅后,秦始皇在遼東、遼西大修長城,備戰(zhàn)東胡,往死里役使燕國人,于是,幽燕之地,怨聲載道。 這其中有一個叫萬喜良的人,行役修長城,已經死于長城工地,其妻孟姜女不知道實情,可憐思念丈夫,做好寒衣,一路勞苦送到長城工地探望,才知道丈夫已經累死在工地,埋骨長城底下了。于是仰天痛哭,風云驟變,哭倒長城八百里,也就是燕國長城的范圍吧,后來孟姜女也就殉夫死了,其事跡傳遍了華夏。一肚子憋屈的燕國人當時就在萬里長城的東端——榆關(今山海關),也就是現(xiàn)在的河北秦皇島市山海關區(qū)的一個望夫石的山丘上修了孟姜女廟,隱著祭祀怨死了的孟姜女,一時鄉(xiāng)人香火鼎盛,往來絡繹,奉為一方神祇,成為一方勝景。 這一日,孟姜女廟打醮大會,請來方士步虛念咒,將孟姜女神像抬出去游歷,虔誠覲拜。一時鼓樂喧鬧,人群逶迤,上打旌旗符節(jié),一路上接受白頭孺子、才子佳人的景仰,爾后豪華回轉廟內。正在這時,只見廟堂之中,有一人背手而立,魁梧挺拔,聽得孟姜女神像回廟,轟動大門,轉身回眸,“呵呵呵”冷笑三聲,亢聲吟哦道“孟姜女,哭長城,萬里長城不可壞,哭倒八百難御敵。建設國防現(xiàn)代化,寧無犧牲寧無死?我勸孟姑惜此淚,去哭倒私人驪山陵?!?/br> 原來這人本是行商,押送貨物回薊城,忽見得地方熱鬧,細問明原委,不勝唏噓,號令手下押送的三個鏢客,小憩在廟門外大路側,自己信步進入孟姜女廟的廟堂。他忽然有感于煙云舊事,觸動胸中塊壘,痛飲美酒,至于放狂,不能自抑。眾人猛見得一堂堂書生,手執(zhí)酒壺,大放厥詞,頓時,群情激奮,洶洶而來。其中一個頭兒,叫做柴武,本是河東郡平陽人,(今山西臨汾),因少年喪父,從母改嫁,流寓于此。喝問道“你是何方人士,敢來貶低我們地方上的神靈,你不要命了?!?/br> 這書生猛然自知理虧,本來也就罷了,不料這一聲質問,反而激起這書生氣,他本來就是不要命要辯證的書呆子,便直脖子道“我也是燕人蒯通,燕人亡于龍祖,乃是順天使然,你們這些愚民懂什么?”這一句引來煞神眾怒,柴武一聲唿哨道“打他······”眾人上前,七手八腳按定蒯通一陣敲悶鼓似的狂毆,可憐蒯通被打得兩耳嗡嗡,兩眼熠熠,自摸一手血。柴武一見不對勁,趕緊制止道“好了,好了,再打出人命了,大家趕緊散了,一會兒他報了官,這廟就盡成瓦礫齏粉了?!贝蠹倚盐?,風一樣散去。出了門看見路側是商貨,三個鏢客正自伸長脖子在找廟里的那位,柴武又道“這廝原來是行商,現(xiàn)在他毀了我們的神祇廟堂,我們怎么辦?”大家應一聲“砸了他的行貨?!卑l(fā)一聲喊,驅開鏢客,將行貨盡興搗毀,大家見狀全部做了鳥獸散。 蒯通爬出廟來,一見自己的行貨全部被毀,仰天長嘆道“你們這些愚民,真是不可理喻,百年之后,你們方知我這吟哦是絕對的對,唉,夏蟲不可語冰,浪費口水而已。本忍生這就去報了官,龍祖一怒,你這兒草都不剩,還拜什么神???有什么廟?唉,奈何本忍生只是嚇你們的,好賴是我蒯通不是,毀了行貨,也是罪有應得,好了,如今我折損了本錢,也回不了家了,自此就出門游仕去了。我枉有一肚子書,再不曬曬,有可能就長白魚發(fā)霉了,我就不信我平生所學,在世間無所一用?!弊哉乙桓髯?,塞住流血鼻孔,喃喃道“我告訴你們,暴民一伙,我有一個同門師兄弟張蒼在京城作御史,我有的是地方可去,你們以為我就僅僅是行商啊,哼,愚民一伙,走了!” 有道是理想往往是很豐滿的,而現(xiàn)實往往是很骨感的,這蒯通西去京城求官,事實并不那么順利,可以說是碰了一鼻子灰,因為他所投奔的張蒼雖是朝廷御史,并無實力,而且秦朝御史有一大群,實在是幫不上什么忙。只有在咸陽逆旅空耗著,費盡川資,眼見得混不下去了,只有撤了。好在張蒼還在拿工資,資助一些路費,賠些勸慰的好話,先回家候著,譬如找工作回去等電話通知,基本上是沒戲了。蒯通出了京城,先是循馳道東行,打算到了衡山郡的東垣縣(今石家莊)再折向北行到廣陽郡的薊縣(即今北京)。不料在驛站害了一場大病,九死一生,耗盡了所有的盤纏,最后,也回不去了,一路流落到了碭郡的下邑縣,沒奈何,就在城邊的一座社稷神祠安下身來。 現(xiàn)在他已是蓬頭垢面,赤腳藍縷,比起乞丐還慘,簡直就是活鬼一樣,但他哪怕餓死,也是死撐不去乞討,還在有時還能代人寫書信文牒,便在廟前熱鬧處練攤起來,換一個兩個錢來,盡數買了酒喝,犯了中國自古以來的臭老九知識分子通病,酗酒、罵世、慷慨悲歌、然后悲慘地茍活······他這瘋子一樣的行徑,時人哪能理會,只是招來無數的清白眼而已??墒?,世間上的事兒總有例外,總有這么一位出俗,別看他一身短褐布衣,用荊枝籫著頭發(fā),但是,黔首之下,那是掩蓋不了的勃勃英發(fā)的氣場,舉步之間,落落大方,平視紅塵一切。這人一個月的初一、十五總會來下邑城,覷定他略一頷首,似乎是惺惺相惜,似乎是識貨的,似乎是激勵,也似乎是相互點贊······這一來,天長日久,兩人都習慣于對方的存在了,如果那一天雙方有誰沒出現(xiàn),便好像缺少了什么?但就是沒有相問對方的任何信息,就連名字也沒問,兩人就這樣成了見面頷首的君子之交。 這一年,雨雪霏霏,連日不晴,蒯通沒了生意可做,饑寒交迫,又愁出病來,正在破廟里寒熱交替,兀自等死,迷離恍惚之際,忽而聞到酒rou馥郁香氣,心想自己一定是升天死了,在異界碰到了好事??墒?,這香氣不斷,真真切切的存在,睜眼看見一個軍卒正在張羅飯菜酒漿,對自己恭敬道“請蒯生享用酒食吧,天氣太冷,吃了暖和些。”蒯通懵了,質問“你沒弄錯?竟然有人請我吃飯,沒由來的,也沒有用的?!避娮涞馈板e不了,來吃吧,后面天天由我來送飯,蒯生只管吃就是了?!?/br> 蒯通也耐不得了,起來風卷殘云,一頓饕餮,吃個罄空,打個飽嗝,也不想問什么,軍卒沒事人一樣,收拾碗筷自去。此后,天天如此,蒯通不解問“這飯菜是你送的?不大象?那是誰讓送的?”軍卒為難道“本家主吩咐,不得說他姓名,蒯生你就只管享用,不要為難小人,細問名目了?!必嵬ㄑ鎏靽@道“大恩不言謝,這是有人要我蒯通做他的死士啊,拿命和人格去回饋他,好,我蒯通這凜凜雄軀,就為知己的預備的,太好了······” 再說呂臣自從芒碭山得遇姣娘,回去以后,整日里病懨懨,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日,他久靜思動,思量出去走走,心下放不下那相思苦,很煩任何人來干擾,便獨自一個人出了呂府上,向鬧市行來。眼見得麗日晴天,人流如織,心中自然心曠神怡。剛來到社稷神祠前,正要駐足,只見一個人沖了上來,不問青紅皂白,對他就是一頓亂打,自己久病體虛,被推倒塵埃,好在縣尉魏勃正在巡邏,見了吶喊一聲“住手,你這乞丐竟敢動手毆打本縣老爺的公子,反了,拿下!”而那人好生敏捷,靈貓一樣竄逃的沒有影子了,呂臣爬起來,惱恨大罵“是什么人?沒由來就打本少爺,本少爺與你不共戴天?!蔽翰馈斑@廝乃是一個乞丐流民,喚作蒯通,平日里就在這神祠前,練攤書寫信札,不知何故沖撞少爺。” 這呂臣本是病怏怏的,不知道怎么的,被這一擊應激,登時精神為之一振,已是好了一大半,想起自己遭遇,對魏勃吼道“這廝好生可惡,我不招惹他,他反而來捋虎須,魏大人,我一定要追到他才罷手,你看我這一身灰土血污,我不親手手撕他,難解我心頭之恨。”魏勃諾諾,整頓軍卒,道“這狐行有蹤,狼行有跡,他是跑不掉的,他們一定能追到他,他十有八九就是亡命芒碭山里去了。”便號令軍卒,拉出一匹馬來,讓呂臣騎上,兩人并騎,統(tǒng)領士卒往山中追去。 再說那人自往山中去,一路狂奔,來到一處白屋前,他是誰?蒯通也,所到何處?正是韓(國)信的山居,突然聽得身后山坳里足音雷動,塵土飛揚,急切地朝山居白屋喊道“屋里有人嗎?我被官兵追擊,能否暫且躲一陣子?!卑孜萸埃n(國)信背手獨步而出,莞爾一笑,道“是你?我們可是做點頭交的朋友好久了,我很惜才,你是困君子,好說,官兵離這兒還遠,我就藏匿你一回,你再找個出路去吧?!必嵬ü笆值馈岸嘀x了,蒯通日后一定知恩圖報?!表n(國)信道“我沒有興趣知道你是誰?為何逃亡至此,我只是憑心而為,說什么知恩圖報,好生可笑,生死存亡之秋,還理論,唉······”趕緊將蒯通藏匿妥當,自己沒事人一般,在松下禪定,等候官兵追來。 沒過多久,呂臣、魏勃的軍卒已到,當韓(國)信和呂臣猛一打照面,雙方不約而同的發(fā)出同樣的驚叫“原來是你······”魏勃此時,打起官腔道“你且聽著,你有沒有看到一個魁梧漢子逃逸到了你這兒,他乃是打傷我們家少爺的兇手?!表n(國)信從容淡定,冷冷的回道“沒見人影,山居岑寂,并沒有人來。”魏勃揮鞭道“你思量再回答我們,依照秦律,你藏匿兇手,窩藏罪就可以拘捕你?!表n(國)信冷靜至極,道“說真話你不信,軍爺可進去搜尋?!眳纬嫉馈拔艺從阋膊桓?,魏大人,快走吧,不要延誤了緝拿兇手?!蔽翰h首,道“我且信你一回,走!”于是,軍卒向前催馬而去。 韓(國)信松了一口氣,回到柴門后,正要掩扉,看到蒯通已然出來,驚訝道“你是怎么了?竟然自己出來了,若被官兵看見,如何是好?”蒯通慌忙道“眼見得官兵已經遠去,所以出來要走,實在是不忍連累足下,多謝,多謝?!表n(國)信急道“快進屋去再說。”兩人正在敘話,急急走進里屋,閂上門,正自慶幸。 忽然,院中柴門轟然中開,原來官兵并未去,殺了一個回馬槍回來,砸開院門,繼而,大門也被砸開,這韓(國)信、蒯通二人驟不及防,雷打懵一樣,杵在當中,魏勃哈哈大笑道“小小伎倆想瞞老爺,老爺略施小計,怎么樣,就現(xiàn)形了吧,你,蒯通襲擊官員;你,韓國信,包庇罪犯,全部帶走?!表n(國)信聞之長吁短嘆道“你好似知道了這人一定在這兒一樣,唉,天意也?!眳纬挤愿琅c韓(國)信帶上枷鎖,蒯通見狀,后悔莫及道“對不起,我連累了足下,我······”韓(國)信搖手苦笑,讓吏胥牽走了,緊接著,蒯通也被羈押了下去。 一行人正要離開韓(國)信的山居,只聽得一聲金玉脆鳴“你們要干什么?”一個少婦應聲款款而出,韓(國)信急急制止,道“娘子,我沒事兒,你怎么出來了?都是虎狼之兵,你傻啊你?!鄙賸D答道“郎君有禍,小女子畢月兒只顧自己藏匿,是人道嗎?”呂臣聽了鼓起掌來,大聲叫好,道“原來你叫畢月兒,會說話,而且聲音那么好聽?!蔽翰娏艘荒橁幮?,過來悄悄道“我先將這里的兩個男人帶走了,剩下的攤子你來收拾?!眳纬碱h首理會,魏勃便號令將韓(國)信、蒯通帶走,韓(國)信猶自回頭,吩咐道“娘子快快回屋里,我即刻就回,自己珍重啊······”聲音甚是凄惻,官兵也不理他,將他們裹挾而去。 現(xiàn)在,現(xiàn)場只剩下呂臣帶著幾個兵丁,雙眼直勾勾覷定畢月兒,浩浩大嘆道“我呂臣不懼天地世人譏諷嘲笑,我自從見你之后,魂魄丟這兒了,茶飯不思,人生再無意義,只是病懨懨等死,我只想你做我的娘子。謝天謝地,現(xiàn)在你終于開口了,我雖是縣令之子,但是,我決不會強迫你。要么你今天答應我,和我一起走,要么我回去相思而死?!碑呍聝河脑沟馈疤煜屡幽敲炊啵銥楹螆?zhí)意我這個有夫之婦?”呂臣猛擊自己臉一巴掌,高聲叫道“對啊,就這個問題弄死我了,我也不知道,我也恨自己這么做。在你前面,我的家人和所有人都這么問過我,我無解,我要瘋了。”畢月兒雙眼迷茫,微微闔上,道“這么說你會狠狠對待我的郎君?”呂臣點頭道“問題是你不答應我,我做好人也做不了,你和你郎君不是常人,那么就深挖下去,直至于極端,沒辦法,到最后只有我們大家一起來渡劫吧。” 畢月兒清淚滑下臉頰,道“小婦人世上很多,但我的郎君世上只有一個,他沒了我,前路還有許多的女子等他;我要是沒了他,世上只有千古遺恨,既然你真的這么在意小婦人,小婦人答應你就是了,但是前提必須是你放了我的郎君韓(國)信。”呂臣跪地,哈哈狂笑,道“我謝過天地成全,我謝過我的娘子畢月兒,我會答應你的。” 后面的事兒可就很好辦了,韓(國)信被釋放,當庭得到一張畢月兒的解除婚約。對這一切。韓(國)信似乎并不出意料之外,只有滿腔的悲憤,質問自己曾經的女人“這是為什么?婦人之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本是一體,陡然變成陌路人?!碑呍聝豪淅涞幕氐馈皨D人本是豌豆心,滾動無定,韓(國)信你去吧,這里已經為你備好了解約婚書,以及分錢五千,你的前路不會缺少女人,我也得追尋我的幸福,這你是給不了的?!闭f完再不理他。堂上的縣令呂青開庭不避親,朗聲宣布“既然各方情愿,此事兒了斷,各安生路,打起退堂鼓!”韓(國)信只有血忍,再無言語,收了物事,拂袖而去。 半月后,下邑縣縣令呂青之子呂臣大婚,車輦載途,鼓樂喧天,沸騰了半個下邑城。呂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大堂上新人呂臣、畢月兒行過合巹之禮,拜過天地、父母,本應引入洞房,誰料得這一對新人卻出了大堂,折向一間偏堂。推開門時,眼見得那兒有一人背向鶴立,凝神玄思,渾然禪定。這兩人盈盈一拜,朗聲道“我們新夫婦拜謝恩公······”只見那人有如石雕陶俑,木木地好不遲鈍,良久,半響才緩緩回過頭來,展現(xiàn)出一臉僵硬,雙眼充血,隱隱泛出綠光,好不恐怖。新娘猶自可,她蓋著蓋頭,看不到什么,新郎呂臣可就苦了,眼前一幕,讓他發(fā)出一聲駭然的驚嘆“啊呀······”但不知此人是誰?突然能讓他如此驚心動魄,欲知后事如何,敬請看第四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