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兩人正說著,林菁突然停了下來,轉(zhuǎn)身看著山上。 裴景行一頭霧水,隨后,他便看到十來個黑衣人從山上疾奔上來! 后排黑衣人帶著殺人滅口的專業(yè)架勢,舉起了手中的弩,前面的黑衣人抽出橫刀,唰唰唰翻出了刀花,照頭便劈! 林菁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霍九,你可真是個敬業(yè)的買賣人。 第22章 信任 合黎山的某個靜謐之處,一座帶著小院子的木屋建造在懸崖邊,后窗下方便是聳立的峭壁和望不見底的深淵,叫人忍不住懷疑,能故意將房子建造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有一顆作死的心。 突然,一只手推開了后窗,一股子熱氣瞬間撲了出來,轉(zhuǎn)眼在天地間消弭。 霍九將手收了回來,他前方的案幾上,擺放著香爐和一個紅漆雕花木盒,他呵出一口寒氣,將那盒子打開,里面裝著薄如蟬翼的面具,疊在一起,大概有數(shù)十張之多。每個面具下方都綴著一塊小巧的金箔,他在里面挑挑揀揀,拿出一張綴有“四五號,病容”的面具。 他將面具舉起來對著窗外的光,沉吟道:“這次裝個病吧,萬一再遇到她,好歹能求個心軟?!?/br> 他對面坐著一個身材如熊的胡人漢子,臉上眼睛、鼻子、嘴、耳朵……無一處不大,是個看上去十分粗獷的漢子,可他一張口說話,竟是文質(zhì)彬彬地cao著一口純正的金陵洛下音,笑著道:“主人打輸便罷了,怎地輸?shù)萌绱藳]志氣?” “被獵人的刀逼著脖子的滋味兒,我可不想再嘗試第二次?!被艟磐砗蟮能泬|上一靠,年輕健壯的身體舒展開來,那一雙無處安放的長腿抵在案幾上,十分愜意。 “可我看主人回味不已的樣子,像是很期待再見到她,我知道您沒經(jīng)驗,還是讓我來告訴主人吧——女人就是刀尖上的蜜糖,只要品嘗過一次,哪怕再鋒利的刀,也阻擋不了您?!?/br> 霍九笑道:“赤力木,你不心疼你家主人,竟敢取笑我,看來你想好好回味鞭子的滋味了。” “請原諒我,我的主人,因為我今天真的很震驚,您居然被一個女子打敗了,還用盡了計謀和美色才逃出來,吾神在上,這件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br> “中原有一句話,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比我強的大有人在,不要犯了坐井觀天的笑話。我只是沒想到會在昆侖寨遇到她,跟我的計劃不一樣?!?/br> “主人想與她交好?可她還只是個連勛位都沒有的白丁?!?/br> “林菁畢竟是林家的后人,只要能活下來,崛起是必然的事,如果可能的話,我并不想跟她交惡。赤力木,你看看這個初出茅廬的姑娘,裴景行、左平這樣的人與她私交不錯,裴元德似乎也對她十分青睞,甚至將她派到了他最在意的兒子身邊……不得不令我想到臨行前,大祭司對我說的那句話?!?/br> 赤力木回憶道:“大昭氣數(shù)未盡,將星缺位十五年,蟄伏藏鋒,非是不出,一出便天地失色,眾星相隨?!?/br> 霍九將手中的面具放下,看著窗外雪山,藍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寒氣,他低聲道:“是啊,已經(jīng)過了十五年了……”他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某種悲傷沉郁的感覺,正順著他皺起的眉峰,漸漸蔓延。 赤力木十分有眼力,他立刻岔開話題,問道:“主人,我不明白,為什么您會將韋胥的秘密告訴他們?!?/br> 霍九瞥了赤力木一眼,那種感覺又很快消失下去,他神色如常地道:“韋胥不夠心狠手辣,這樣的人難成大事,如果我是他,會選擇在那場宴會上殺死這兩個人,順手接管了那三千兵馬,然后把黑鍋甩給西突厥還是隨便什么人,保證讓裴元德的人查不出來就得了??上У氖?,這慫包不敢對裴景行動手。既然韋胥已經(jīng)沒用了,還不如利用他釣出更大的魚,大昭的水越渾,越方便我們行事。” “不愧是主人,果然有遠見,但是屬下還有最后一點疑問?!?/br> “赤力木,你這么在意她?” “主人所在意的,便是赤力木所在意的,那么,既然主人已決定與林菁交好,為何還要將林菁的行蹤告訴給昆侖寨?” 霍九朗聲大笑:“當然是為了錢,他們那點兒本事又殺不死林菁,這錢不賺白不賺,至于下次再遇到她,”他眼波流轉(zhuǎn),顧盼生輝,“我手上至少有二十條與她息息相關(guān)的情報,你猜她舍不舍得殺了我?” “下一次我一定宰了他!”林菁心里暗暗恨道。 林菁不怕這些黑衣人,她怕的是緊跟著這群黑衣人下山的昆侖寨逃民,這些人都是真正的老百姓,拿著像模像樣的武器,使得還是莊稼漢的把式,為了不傷害逃民,她打得束手束腳,耽誤了不少時間。 與裴景行回到軍營,已是深夜。 就這樣還睡不成,裴景行精神得跟一只斗雞差不多,非要拉著她商量怎么找出韋胥謀反的證據(jù)。 他亢奮地在帳篷里走來走去,自言自語道:“找?guī)讉€生面孔去他府里做臥底?不好不好,進去了也只是干粗活,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要不然我去他們家小住?住多了,他會不會參我怠慢軍情?還是想辦法把他控制起來,我有三千兵我怕誰?。康恰虿蒹@蛇也不好,我要不要跟范允麟實話實說呢?他怎么可能信我!林菁,你會易容對不對?” “我不會。”林菁木然道。 “那你出個主意?” “不要,我好想睡覺。”她頭一歪,趴在案幾上,瞬間睡著。 林菁太累了。 與霍九的搏斗太耗精力體力,路上又遇到追殺,回來后,裴景行在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十分催眠,林菁什么都顧不上了,幾乎秒躺。 裴景行呆住了,有那么一瞬間,他誤以為林菁出了什么事,立刻跪在她身旁用手指探她的鼻息,發(fā)現(xiàn)她的呼吸又沉又重,明顯是睡得熟了,才松了一口氣。他索性坐在她旁邊,聽著自己剛才急切的心跳聲,過了好了一會兒,他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她的臉頰,人還是一動不動。 不知為什么,他突然心情大好,低下頭,對著她的耳朵輕聲道:“壞心肝小騙子,你居然這么信任我,你自己知道嗎?” 壞心肝小騙子睡得人事不知。 裴景行取了架子上的披風(fēng)蓋在她身上,輕手輕腳地走出了自己的帳篷,吩咐親兵守好這里。 他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也懶得多想。 他只知道,這份信任,他寧死都不想辜負。 第二天,兩人相顧無言,裴景行有心再探韋胥,奈何這“風(fēng)寒”得的大張旗鼓,也不好去得太快,只好派出幾個口才好的親兵,進甘州城打探些消息。 裴景行招來了心腹,幾個人在那里討論得口干舌燥,不停上茶,那負責烹茶的親兵正是朝暉,林菁認出來,他也是在幽州大營看守過她的親兵甲。 朝暉的烹茶手法不錯,林菁眼都不眨地看了許久,直到朝暉默默地遞給她一盞茶,她急忙謝過。 裴景行冷不丁往這邊掃一眼,便看到這一幕,他立刻惡向膽邊生,大聲道:“來聽聽林軍師有什么高見?!?/br> 林菁喝了一小口茶,裴景行的伙食相當不錯,他的茶里,除了蔥、姜、桂皮、橘皮、羊奶和羊油,還有比較難得的胡椒,香氣濃郁,微帶辛辣,入喉即暖,十分適合現(xiàn)在的天氣。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茶杯,看著在座的幾人,開口道:“現(xiàn)在,我們和甘州官府,已是敵對兩軍的關(guān)系,如果裴小將軍想開戰(zhàn)的話,在這之前,最好先梳理清楚三個問題。第一,你的目的是什么?第二,你能做到什么?第三,皇帝允許你做什么?” “韋胥勾結(jié)西突厥,逼甘州民反,我當然想制止他的行為,將其繩之以法,這便是我的目的;我現(xiàn)在有三千兵馬,甘州四守捉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多人,只要調(diào)度得當,甘州城我手到擒來;至于圣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當然不愿失去隴右道,更遑論我行的是大義,誰人能在圣人面前參我?” 林菁搖了搖頭,“你看不出來嗎,韋胥只是一個棋子,有背景更深的人在支持他,所以你的目的,應(yīng)該更深更遠;別看你現(xiàn)在有三千兵馬,其實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要你先出手,第一個容不下你的不是韋胥,而是范允麟,這是他的治下,你未經(jīng)過他的許可,私自與甘州守軍相互殘殺,最高可判你個謀逆;至于皇帝陛下,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內(nèi)亂,你真的大動干戈,恐怕不止自己要遭殃,還會給政敵送上把柄,直接拖垮你阿耶!” “這樣啊……”剛才還雄赳赳氣昂昂的斗雞,現(xiàn)在頭頂上的雞冠子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萎靡了下去,裴景行一腔斗志都被這席話澆滅了。 一個參軍不忍看裴景行消沉,開口道:“要這么說的話,我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亂象發(fā)生,什么都不能做嗎?” 另一人也道:“如果不做些什么,我們可就要去合黎山剿匪了??!” “根本不需要做這些,”林菁端起茶碗,悠然地品了一口,“我們?nèi)ゴ蛭魍回?,就可以從源頭上解決這個問題。” 第23章 男誡 很多聰明人都容易把簡單的問題復(fù)雜化。 總結(jié)為一句話,就是想太多。 看著裴景行和那幾個心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林菁徹底擺出軍師的架勢,只甩了一個眼神,裴景行立刻取過茶壺,為林菁斟滿,腔調(diào)拿得十足:“先生之言,使裴某頓開茅塞,如撥云霧而睹青天?!?/br> 林菁虛搖扇子,謙虛道:“菁夜觀天象,韋胥不久于人世矣?!?/br> 旁邊一眾心腹聽得要崩潰,這都什么時候了,這倆人還有心情跟著“三顧茅廬”的戲文演起來。 有人憋不住問道:“什么叫源頭?怎么解決?誰會殺韋胥?” 林菁道:“甘州的良民為什么出逃?是因為不堪忍受西突厥的劫掠,而官府的不作為,這正是逃民和官府之間最大的矛盾,也是昆侖寨能存在的根本,只要把這個問題解決,誰愿意在合黎山過冬?既然四守捉不愿出兵,那么就由我們來守衛(wèi)甘州的北部防線?!?/br> 一名參軍道:“韋胥讓我們剿匪,我們卻去打突厥人,這不合情理?!?/br> 林菁道:“這就得看范允麟買不買賬了。韋胥是甘州刺史,范允麟?yún)s是整個隴右道的軍使,他的軍令,就算是韋胥也不能違背?!?/br> 裴景行道:“我明白,這一點我會想辦法解決。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入冬,如果西突厥得到援兵已經(jīng)在甘州駐扎的消息,應(yīng)該不會再犯我邊境,難道要拖到冬天過去才行嗎?”皇帝不想打仗,甘州就只能防御,在別人不來犯的情況下,擅自打入西突厥境內(nèi),照樣要治你的罪。 “所以我要想辦法,讓他們來?!绷州颊酒鹕韥?,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裴景行,“出謀劃策了這么久,我也想動動筋骨了?!?/br> 林菁一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從軍不是來當軍師,而是來打仗的。 裴景行爽快地道:“只要你能將西突厥引出來,我升你做隊正!” 林菁白了他一眼:“我憑軍功自己就可以升?!?/br> 眼看話題又要歪,參軍們極力把兩人掰回來,急忙問道:“那昆侖寨怎么辦?” 林菁道:“需要官府發(fā)布赦令,免除逃民之罪,歸還田地,在沒有內(nèi)憂外患的情況下,昆侖寨留不住人,不攻自破?!?/br> 裴景行皺眉道:“但韋胥不會這么好說話……等等,你剛才說,韋胥命不久矣?” 林菁環(huán)視眾人,不知道為什么,被她打量過的人,身上都覺得有些冷。 “在座諸君也應(yīng)該有此覺悟吧?韋胥自計劃甘州之亂開始,他就已經(jīng)罪該萬死了,因其野心而死的甘州百姓何其無辜,本該在大昭軍隊保護下的百姓得不到正義伸張,才會有了昆侖寨。韋胥若能按照我們的計劃來,那么,可以暫時當他是一枚棋子,如果他拒絕并抵抗,將會導(dǎo)致我們的計劃崩盤,甘州駐軍將迎來最羞辱的一場戰(zhàn)斗——屠殺昆侖寨的平民。當然,最妙的是,韋胥究竟是聽從誰的命令?如果他不能成事,你們猜幕后主使會怎么做?” 謀逆無論在哪個朝代都是穩(wěn)掉腦袋的事,韋胥作為保守秘密的一份子,幕后組織者不會讓他活著進牢房。 眾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韋胥遇到林菁,真是入了必死之局! 林菁出了主帳,她的臉上一直掛著微笑。 甘州的局勢雖然惡心,卻是一個容易出彩的地方,裴元德沒選錯,她也沒選錯——左平?jīng)]有將話說出來,但如果她選擇回長安進十六衛(wèi)的話,進左平的麾下是順理成章的事,她同樣有把握成為左平的心腹,升遷會比現(xiàn)在容易得多。 但會不爽。 反而是在甘州這里,她能放肆玩弄權(quán)謀,借用裴景行的勢,她一個小小的步兵,也能掌控韋胥這種四品官的生死,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在漫長的距離中,滔天巨浪推到長安城都只會留下一點水花,最終化作紫宸宮案頭上的某一句話。 所以甘州這個地方,她很喜歡。 林菁回到自己的帳篷,在進去之前,她抽出了腰間的龍雀。 有人不僅動過她的帳篷,而且還停留在里面。 她一把撩開帳子,迅速沖了進去,一腳將里面的人踹翻在地,老練地將刀架在來人的脖子上,然后才是一驚。 那人正了正幞頭,甕聲甕氣地道:“勞駕,讓我取一下帕子!” 崔緹被撞出了鼻血,那張俊秀的臉有一半埋進了土里,灰的白的紅的湊在一起,像開了個染坊。 “你來干什么?林菁沒搭理他的要求,反問道。 “我來是因為……天啊!”崔緹才注意到林菁在他身上的姿勢是多么不雅,有些慌亂地道,“你太不知羞恥了,你怎么能騎在男人身上,簡直不成體統(tǒng)!還不快下去!” “你說下去就下去?”林菁見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就想冷笑,她用手拍了拍崔緹的臉頰,“我還摸你了呢,你怎么不去跳河啊?” “胡鬧!跟男人拉拉扯扯,就算跳河也是你該去跳,豈不聞《女誡》有訓(xùn)……” “憑什么?”林菁失笑,打斷了他的話,“你一個男人,反而把《女誡》背得滾瓜爛熟,是什么居心?” 崔緹被氣得面色通紅,“我從小過目不忘,也不是我有意想背下來的!” “哈,那等我以后升官了,也找人寫個《男誡》,但凡入我麾下的兒郎都得遵守,你說怎么樣?”林菁很認真的說道。 “我……我不想說,愚婦不可理喻!你快下去,我有正事與你相商,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我來找過你?!?/br> “可我不想聽啊,我現(xiàn)在只想把你揍到嘴乖?!绷州纪χ鄙碜?,真的準備打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