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九這樣子，老實說有點撩人，林菁這會兒還不怎么解風(fēng)情，都招架不住這等活色生香……天生地養(yǎng)的美色，真是世間之大幸，亦是世間之大不幸。

    她咳了一聲道：“老規(guī)矩，軍營的事我不能說，朝堂上的事我還沒你明白得多?！?/br>
    “我只想知道你今晚究竟見到了誰?！?/br>
    林菁只是稍作猶豫，便道：“連翼之子連正，以及申屠家的后人申屠翰?！?/br>
    霍九低聲笑道：“看來連翼是真的很想讓他兒子娶你，你大概看到了連正蒙著的眼睛了？”

    林菁點點頭，評論道：“連翼是個人物，狠得下心，也玩得起陰謀。連正頗有乃父之風(fēng)，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br>
    霍九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倒也爽快，“隴右道的軍使人選已經(jīng)定了，尉遲讀武已經(jīng)在來隴右道的路上，只不過他不僅帶著調(diào)令，還帶了兵馬，十天前從長安秘密出發(fā)，你最近最好警醒一些，尉遲讀武這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林菁還記得左平曾經(jīng)提起過他這位姐夫，她當(dāng)時還很詫異，左家對女婿十分苛刻，如果不真愛，尉遲讀武完全沒必要攀上左家這門親，除非他別有所求。

    她那時還只是一個小小步兵，對如何接近這位尉遲將軍感到十分棘手，可沒想到的是，昨夜連正給了她模模糊糊的消息，這邊霍九就已經(jīng)下了定論，甚至人都從長安城出發(fā)了……

    她突然站了起來。

    “多謝款待，我還有要事要辦，須先走一步?！?/br>
    霍九笑瞇瞇地回道：“請?！?/br>
    林菁回去之后，韋府便喜出望外地請到一個“神醫(yī)”，韋胥的病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好轉(zhuǎn)，當(dāng)他能在病床處理公務(wù)后，裴景行立刻撒歡似的回了城外軍營，他實在不 耐煩處理這些公文，林菁看到那些唧唧歪歪的信件也躲著走，這段時間，府衙里真正做事的只有那幾個參軍，政務(wù)積壓了許多。@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坐在回營的馬車上，裴景行忍不住跟她感嘆道：“我現(xiàn)在一看到錢、糧這兩個字就頭疼，各村鎮(zhèn)縣城都在哭窮，今天這里要打個井，明天那里要求個馬，甚至死了 耕牛也要上表……跟府衙比起來，軍營輕松多了?！彼f完，正等著林菁回懟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什么，正心神不寧地緊皺著眉頭。

    他心里不高興被她忽視，頓時起了惡作劇的心思，突然伸手扯了扯她幞頭后的軟翅兒，林菁一驚，躲開的時候不防那軟翅兒扯住了幾根長發(fā)，拉扯之間“嘶”的一聲，裴景行連忙松了手，林菁揉著被扯到發(fā)根的地方，低下了頭。

    裴景行看到她不言語，有些著急，伸手去扳正她的身體，看她疼得眼尾都紅了，又有些心疼，又有些不干地嘟囔道：“你這幾天在府衙的時候就跟丟了魂兒似的，也不知有什么不能跟我說的事，難道還怕我害你不成？”

    她沒有順著他的手起身，而是繼續(xù)垂著頭道：“裴小將軍，我在你身邊也有些時日了，這段時間里我們相處不錯，合作也很愉快，只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有其他路想走，也該是離開的時候了……你父親想必也能理解的?！?/br>
    裴景行愣了一下，隨即笑道：“你這丫頭身在福中不知福，除了我，還有誰能對你這般言聽計從，還有誰這么寵著你？走了你可別后悔。”

    林菁道：“你以后要好好保重。”

    裴景行意識到她是說真的，他收了笑容，眼中的感情從濃烈如墨，到一點點變淡成灰，他坐正了身體，在搖晃不停的馬車上，身體坐得極直。

    他沒有立刻去問為什么，而是思考了一段時間，才低聲道：“你不相信我能護(hù)住你么？我知道你想報仇，想尋找當(dāng)年的真相，你給我點時間，我會拼命往上爬，別看我現(xiàn)在只是個散官將軍，如果不是要在邊境積攢軍功，我升遷的速度不會比左平慢。你……就不能別那么著急嗎？”

    林菁輕輕搖了搖頭。

    她這幾日都在想接下來該怎么辦，如何接近尉遲讀武的方法她琢磨了十來個，最后又都一一否定了，她現(xiàn)在有了勛位傍身，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成為尉遲讀武的下屬，才有機會從他嘴里打聽到當(dāng)年宮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她對裴景行坦白道：“尉遲讀武要來甘州了?！?/br>
    裴景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林菁一看便知，裴景行應(yīng)該也從裴元德口中得知了當(dāng)年的事，也知道她的目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裴景行直勾勾地看著她，然后冷哼了一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力氣大到她能感覺到有些疼。

    “看你平時精明的模樣，還當(dāng)你多聰明，可惜是個傻子，尉遲讀武如果要來隴右道做軍使，必定選擇最西線的沙洲鎮(zhèn)守，中途會經(jīng)過甘州，你想趁這個機會引起他的注意，讓他招你至麾下？”

    “這是最好的辦法。”

    “不，你根本不知道尉遲讀武是什么樣的人，就因為他來了，你更不能離開這里，而且還應(yīng)該老老實實在我身后藏著！”

    “為什么？”

    “他會殺了你。這個世上有很多人恨林遠(yuǎn)靖，他不是最恨的那個，但他一定是下手最狠的那個?！?/br>
    “……左平?jīng)]跟我提過這些?！?/br>
    “尉遲讀武是他姐夫，你覺得做姐夫的，會把家私暴露給小舅子？”

    “可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是裴家人，我們家立足朝堂不靠什么貴妃也不靠姻親，我裴家兒郎自己就可以做到想做的事！”

    林菁突然覺得，自己要是再在裴景行面前提“左平”這兩個字，他會撲上來把她給撕了。

    “我就是問問?！彼悬c委屈地道，“尉遲讀武究竟跟我家有什么仇，是連他姻親都不知道的？”

    “哼?！迸峋靶懈哔F冷艷地把林菁的手往旁邊一丟，找回了場子的他似乎又恢復(fù)了正常，“還走不走了？”

    林菁：“……不走了。”

    “可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林菁：“……筵席是會散的，但我追隨裴小將軍的忠心是不會散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我是那種扯著人不撒手的人嗎？該分道揚鑣的時候，我不會沒臉沒皮的纏著你，更不會壞了你的前程，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br>
    “將軍大人大量?！绷州家呀?jīng)有些可憐巴巴的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裴景行本來還想繼續(xù)拿捏她，他總覺得心口有一股惡氣沒發(fā)出去，可偏偏又見不得她認(rèn)錯乖巧的樣子，好像是他欺負(fù)了她似的。

    呸！明明是她，明明是她先說要走的！

    他眼睛一瞟，壞笑了一下，湊到林菁耳邊，離那玉般瑩潤的耳垂只有寸許的距離，少女甜香的氣息轟炸著他的感官，眼前仿佛是垂涎已久的蜜桃，張口便可以吃到。

    他一字一句地道：“尉遲讀武的母親因你父親而死，你說，他該不該恨？”

    這句話不亞于平地驚雷，轟隆一聲在林菁耳邊炸響。

    好像有一扇門突然間打開，放出了她不該聽、不該想的東西，那令人難以啟齒的羞恥感立刻爬上了她的面龐。

    林菁的臉如同燒紅的云，她幾乎不敢去看裴景行。

    “尉遲讀武的母親……怎么死的……”她聲若蚊吶地問道。

    裴景行不敢在她耳邊停留時間太長，立刻又坐了回來，語氣盡量平穩(wěn)地道：“還能因為什么……還不是男女那些事，不過是發(fā)生在你父親成親之前?！?/br>
    她兄長林慕于開德五年出生，那至少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裴景行緩緩地道：“知道這件事的人甚少，因為涉及到了大昭的‘軍神’和尉遲家的宗婦，大家都守口如瓶，如果不是因為你進(jìn)了軍營，又跟我來了甘州，阿耶是不會對我說的?！?/br>
    林菁心里苦笑。

    她的這位“軍神”父親，究竟還有多少待人探尋的秘事？

    第46章 情債

    林遠(yuǎn)靖七歲入隱谷修行, 十年后學(xué)成入世, 跟隨父親林遜征戰(zhàn)四方。

    在他十八歲的時候, 獨自帶兵征討雁門郡，與隋朝大將來護(hù)兒陷入鏖戰(zhàn)。而雁門郡的隔壁, 正是如今的幽州、當(dāng)年的涿郡，在王莽時代，又被稱為范陽。

    范陽盧氏之名，如雷貫耳, 天下誰人不知？

    在隋末這等亂世中，世家屬地比平常城池還要安穩(wěn), 無論是起義軍還是隋軍，對這等龐然大物都是繞著道走。

    當(dāng)時來護(hù)兒的副將獻(xiàn)計, 欲令林遠(yuǎn)靖與盧氏結(jié)仇, 借盧氏之手出掉敵人。來護(hù)兒乃當(dāng)世英雄，不愿用此等手段，卻不想副將自己下了手。

    盧氏三房嫡女盧茗妡此時正在雁門郡太守府中做客，被林遠(yuǎn)靖大軍圍城后, 同樣無法離開雁門郡，那副將便用計將盧茗妡迷暈, 從太守府中將人運了出來, 想方設(shè)法地塞進(jìn)了林遠(yuǎn)靖的帳篷。

    林遠(yuǎn)靖回營的時候，看到帳篷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麻袋, 他用刀尖將袋口挑開，看到里面睡著一位嬌媚可人的美人之時, 心里就知道不好。

    這會兒的起義軍里，人雜得很，將領(lǐng)們也沒有練兵肅軍紀(jì)的時間，大家都缺人缺得要命，只要肯來從軍，基本都會接納，林遠(yuǎn)靖根本追查不到是誰做的，再說了，就算找到也八成是個死人，既然想陷害，就不會留尾巴被人抓住。

    他讓親兵守在外面，手里端著一杯涼茶，正猶豫著潑還是不潑的時候，美人幽幽轉(zhuǎn)醒，一雙朦朧杏眼睜開，便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他心道，壞了，莫不是個傻子？

    “你是何人，為何在我營帳里？”林遠(yuǎn)靖開口問道。

    那美人顫聲問道：“你可是林遠(yuǎn)靖林將軍？”

    “正是在下。你是誰家娘子，不要怕，我會想辦法把你送回去，必不會壞你名聲。”

    美人面露激動之色，又似乎是一口氣沒提上來，重新暈了過去。

    只是這次暈倒，嘴角卻是翹著的。

    林遠(yuǎn)靖沒辦法，只好偷偷摸摸地把人藏在主帳里，硬說是風(fēng)水不好影響打仗，把辦公務(wù)的地點遷去了副將的帳篷，開始琢磨誰敢給他帳篷送美人。

    他沒想到的是，這美人是來得容易送回去難。

    盧家消息靈通，外面的戰(zhàn)報幾乎每天都傳來十多份，盧茗妡有時聽父兄高談闊論，說起天下英雄，便少不了要提到一個名字。

    林遠(yuǎn)靖。

    他們越來越多地講他的戰(zhàn)績，講他的仁心，講他的殺伐果斷，講他的機智過人……盧茗妡開始有心地打聽林遠(yuǎn)靖的消息事跡，一個冷靜睿智的年輕將軍形象，逐漸在心中成形。

    少女懷春最是動人，說不出的愛慕在心中瘋長，激起了骨子里的叛逆。

    她無意間聽到兄長們說起林遠(yuǎn)靖將征討雁門郡，仗著自己跟雁門郡太守女兒是手帕交，編了個借口來了雁門郡，希望城破的時候有機會能看他一眼。

    至于危險……少女心目中的英雄怎么可能會讓她陷入危險？

    你看，她這不就在他的營帳里見到他了嗎？

    而且真人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俊美英武，好似畫里的神仙人物，就算在這破破爛爛的帳篷里，也無損他的風(fēng)采，更是別添一股陽綱熱血之氣。

    可惜接下來的兩天里，她再沒見過林遠(yuǎn)靖，只有一名少年為她送飯。

    這日入夜的時候，他來看她，高大的身體裹在堅硬的明光鎧里，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卻又強大得令人顫抖。

    盧茗妡甚至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半跪下來，看著床鋪上柔弱的少女道：“我打聽清楚了，你是盧氏女，本不該攪合進(jìn)這場戰(zhàn)爭，我準(zhǔn)備好了人手，今夜就送你回涿郡，你放心，等我破城之后，我必定讓那些人守口如瓶，保你清白名節(jié)?！?/br>
    他說的話，盧茗妡都聽到了，可絕色當(dāng)前，她竟沒反應(yīng)過來，仍睜著一雙迷蒙的美目，柔聲道：“將軍此戰(zhàn)是否不順利？只兩日不見，竟變得如此憔悴？”

    林遠(yuǎn)靖：“……”盧氏女這種大殺器在他的軍營里，換誰都得憔悴的好嗎？

    盧茗妡自告奮勇地道：“將軍莫嫌棄我笨手笨腳，我也會做幾樣小菜的，不如我做給將軍補補身體可好？”

    在軍營做小菜……這可真的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林遠(yuǎn)靖低聲道：“我不知是誰將你送到我軍營，此賊定是想挑撥我與涿郡盧氏的關(guān)系，如果盧氏因族女受辱而與來護(hù)兒聯(lián)手，戰(zhàn)事將繼續(xù)僵持下去，乃至起義軍的反隋大業(yè)也將受到牽累。”

    盧茗妡平時打探戰(zhàn)報也不是白打探的，這次她一下子就聽懂了，立刻道：“請將軍即刻送我回家，我定不會讓阿耶為難將軍！”

    林遠(yuǎn)靖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對方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

    便聽她繼續(xù)道：“所以請將軍不要憂心，阿妡是不會給將軍添麻煩的?！?/br>
    她擔(dān)心的只是他眉間的褶皺，和這幾日是否有好好吃飯。

    林遠(yuǎn)靖親自送她上了馬車，在夜色中騎行守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