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林菁突然就有些鼻酸。 她這一次過來,縱然是有其他目的,可她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只是想看一看他,說一聲“謝謝”。 人好不容易走到了這里,看到了真人,卻是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謝字太淺,情字太深。 都不適合她和他了。 林菁只好默默端起盤子吃了起來。 …… 坐輦到了賭坊門口,又有軟轎迎了出來,霍九吩咐了廚房開火備飯,然后帶她進了書房。 整潔而寬敞的屋子里熏著淡淡的香,一點都看不出它的主人曾經(jīng)在這里失控過,霍九克制著自己想擁抱她的沖動。 她是受苦了,可他沒有足夠的立場來好好呵護她。 心中漸起了煩躁,又拼命壓下去假裝粉飾太平。 真是不見她煎熬,見了她更煎熬。 好在他一貫擅長遮掩情緒,瞇著一雙藍眼眸,懶散地靠在軟墊上,手握成拳撐著頭道:“我的玉貍奴終于回來了,這一次,想做些什么?” 林菁沒有離他太遠,走過來坐在他身邊,輕聲道:“我想策反梁洛仁。” 霍九一挑眉,梁維瑾的生父是梁洛仁這條消息還是他告訴林菁的,沒想到她居然想這么用。 “你想用什么身份去與他談?” 林菁喝了一口熱茶道:“大昭軍方。” 對于行軍打仗來說,夏天的蚊蟲多,疾病滋生快;冬天寒冷,糧草運送不便,應(yīng)極力避免在這兩個季節(jié)里出征。 眼看要進入夏天,如果按照常規(guī)打法,他們不可能在盛夏來臨前打下朔方城,想要打破僵局,不使用消耗戰(zhàn),就得從內(nèi)部擊破,所以她選擇了梁洛仁做突破口。 “你要挑撥梁師都和梁洛仁兄弟反目成仇,這不難,難的是讓梁洛仁有能力掌控朔方城?!被艟诺馈?/br> 林菁點點頭,霍九的話一針見血,殺梁師都難嗎?以林菁的武力,現(xiàn)在就能進皇宮摘了他的腦袋,但只殺一個人是不夠的,朔方城幾十年經(jīng)營下來,也不是靠一個 人運作的,梁師都又早立了太子,一樣能上位統(tǒng)領(lǐng)朔方城,就算殺了太子,還有其他兒子,只殺某一個人是不能起決定性作用的。 關(guān)鍵在于找到一個能夠接任梁師都,控制朔方城的投降派。 梁洛仁能夠與皇后嫂子通/jian,證明他對梁師都這個兄長并沒有那么尊敬,可他又是懦弱的,不然也不會一直臣服于梁師都,眼看著自己的女兒不能相認。 所以,想要策反梁洛仁,還得看梁師都能做到什么程度。 林菁唇角微微上挑道:“梁氏的丑聞如果有證據(jù)就好了?!?/br> 霍九聞弦歌而知雅意,接著道:“那就得去皇后身邊查一查了?!?/br> “我想買這個消息?!?/br> 霍九隨意地道:“你在草原的時候,曾經(jīng)告訴我拔延部將有震蕩,我趁機出了一批貨,賺了一大筆,便相抵了吧。” 林菁卻拒絕了,“那是你派人去草原救我的回報,我怎么能……” 霍九挑起劍眉,那雙藍眼眸泛著幽深的光芒,定定地看著林菁,問道:“你一定要跟我分得這么清楚嗎?” 一同經(jīng)歷了這么多,當真心中半點也無他的存在嗎? 是不是他不挑明,她就要一直懵懵懂懂地躲著他,劃清一切界限,把兩人的關(guān)系僅僅定為合作伙伴? 嘗過失去的恐懼滋味后,他不想再錯過。 林菁被他問得一愣。 分得清楚嗎? 自然是要分得清楚的,憑白受人那么大恩惠,怎么能不還回去?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是在這里還,總會有其他途徑要她付出這份回報。 就好像霍九說的這句話,乍一看并無所求,可本質(zhì)上,是在等待她回應(yīng)他的感情。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霍九對她的態(tài)度開始轉(zhuǎn)變,像是一只收起了獠牙的雪原狼,人畜無害地接近她身邊,可骨子里的侵略性是改不了的,在適當?shù)臅r機,他會毫不猶豫地追捕自己看中的獵物,不給她后退的余地。 林菁看出他眸光中暗藏的波瀾,也看到了他眼底的渴望。 還有隨著她的沉默,而漸漸黯淡下去的火焰。 林菁閉上眼睛。 在草原的時候,在冷得發(fā)抖的夜里,在野獸的身畔,她想他。 那雙漂亮的、舉世無雙的藍眼眸; 將她從連正手中救出來的,溫暖的懷抱; 似真似假的親昵,他一聲聲喚她“愛姬”,動聽又纏綿; 那根她沒有接受的玉簪子; 還有那支雪夜的歌,反復在她耳邊回響,引她進入酣眠好夢之中。 可從夢中醒來,她清晰地意識到兩個人的立場不同,他們二人背后站著的,是兩個國家。 大昭地大物博,雄踞一方,昭武九姓偏居西北一隅,但胡人做生意的能力世間一流,他們的商隊遍布大昭的每一處城鎮(zhèn),甚至可以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胡商的貨物。 她不知道霍九的真正身份,但她可以確定,霍九在昭武九姓的胡人中,一定是舉重若輕的人物。 如果兩個國家…… 她驀地睜開雙眸。 兩個國家又如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去他的! 燈火搖曳。 林菁突然伏低身,發(fā)絲縷縷垂下,垂眸看著霍九道:“有些東西,一定要分得清。” 霍九剛想說些什么,便見她壓低了身子,伸出手指輕而柔地摩挲過他的嘴唇,帶來一陣又麻又酥的震顫,然后道:“可有些東西,也不必分得那么清?!?/br> 霍九整個人都僵硬了,他的手沒撐住頭,一下子倒在了軟墊上。 身體比意念先行動,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將林菁也拉了過來,讓她雙手撐在他的胸膛上。 她的掌心就在他心臟處。 不是做戲,也并非帶著面具。 她是真真正正的愿意靠近他,纖細的手指仿佛帶了火,只輕輕一撩,就可以燃遍全身。 那顆心在他胸腔里跳得毫無章法,一點都不矜持地向她表露著自己的悸動。他只覺得,從得知林菁失蹤以來,身體深處缺失的那一片虛無終于被填滿了。 兩人都沒有動,許久之后,霍九才舔了舔嘴角,聲音干得發(fā)緊,哄著她道:“我想分得更不清楚一些?!?/br> 林菁縮回了手,她把茶遞到霍九嘴邊,“不要胡鬧?!?/br> 他溫順地就著她的手喝下半盞茶。 既然知道她心里有了他,猛獸便放下了咄咄逼人的獠牙。 最誘人的獵物,本就該徐徐圖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第92章 密探 從小在長安南坊長大的姑娘, 剛及笄便經(jīng)歷了從軍、退婚, 她脫下女兒裳, 從此穿上戎裝,進了全是男人的軍營。 林菁把內(nèi)心包裹得太緊, 身上的鎧甲太厚,肯主動碰觸他那一下,大約已是林菁外露內(nèi)心情緒的極限了。 想要她完整地擁抱他,還需要時日, 可也因為經(jīng)過了時間的醞釀,他之后得到的甘美, 必將更加豐盛。 他等得起。 霍九將野心和欲望重新藏在了眼底,關(guān)起了那呼之欲出的猛獸。 所以, 到了最后, 這條消息還是由林菁預(yù)定買下來。 換來的則是,若朔方城城破,林菁會保護貝提耶的財產(chǎn)不被士兵搜刮,而這一次幫忙, 也作為貝提耶向大昭投誠的一個信號。 畢竟是胡商,朔方城不能賺錢了, 當然要換一個地方了。 得到命令后, 霍九的人立刻行動了起來,貝提耶作為國公, 在朔方城可不是吃閑飯的,小到販夫走卒, 大到皇帝皇后身邊的伺候人,都有他的眼線。 林菁則按照左平所授的方法與城中的大昭密探聯(lián)絡(luò)上,為首的是一名年逾四旬的婦人,人稱袁娘子,燒得一手西北好菜,恰好在梁洛仁的府上做廚娘。 開德元年,她便領(lǐng)了密令,來到朔方城監(jiān)察民生,開德二年,梁師都自立為王,袁娘子的任務(wù)一下子從安逸的監(jiān)察變成了臥底,便再也沒離開過朔方城,暗地接收大昭千方百計送進來的密探,訓練他們,帶著這些人在城中潛伏下來,負責向大昭傳遞密報。 林菁在一間茶肆的密室中見到了袁娘子,這位婦人不卑不亢地行了一個禮道:“開戰(zhàn)后,大家一直盼著朝廷能打勝仗,想方設(shè)法收集消息、破壞城內(nèi)部署,只可惜收效甚微,現(xiàn)在林將軍,咱們自當全力配合,無有不從?!比缓笏銓㈤_戰(zhàn)后,大家所做的事情一一向林菁匯報。 這十來個密探,還真的在城里做了不少事,在很多人的想象里,臥底在圍城時最該做的,當屬污染城中水源,但是他們?nèi)颂?,之前的藥品儲存并不多,再加上開 戰(zhàn)后對藥材的管制極其嚴格,那點存貨下在水井里,被稀釋之后基本沒翻起什么浪花,想要毒翻一城人,起碼得有莊情那個等級的老手。 但這些密探還是很兢兢業(yè)業(yè)地搞破壞,比如堵井眼啊、放火啊、傳播不利言論啊、挑撥軍民關(guān)系啊……諸如此類,雖然成效甚微,但也為朔方城制造了一些日常麻煩。 林菁贊許道:“千里之堤潰于蟻xue,大家都很努力,功成之日必定論功行賞?!?/br> 其中一名瘦小的漢子愁眉苦臉地道:“賞不敢要,讓俺回老家中不中?俺本來是帶著貨送消息的,才剛卸了貨要出城,就戒嚴封城了,林將軍,俺媳婦都快生了,俺想死他們了?!?/br> 其實在城里做這些事,何嘗不是因為心中憋悶,城門緊鎖,城墻隔絕了他們與世外,這種高壓下,讓原本就不是城里人的他們分外焦躁。 這些底層密從普通人中拔擢而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聽命于官府,素質(zhì)跟那些做慣了大任務(wù)的密探?jīng)]法比,當然更比不上直屬皇帝的百騎司,尤其在封城之后,梁國特意針對各方密探來了一次大清洗,折了兩名有官職的密探,如今剩下的,都在官場外了。 他們帶給林菁的助力很有限,在霍九的密探們開始發(fā)威后,越發(fā)顯得寒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林菁覺得有用,底層才是謠言最容易發(fā)起的地方。 “大家稍安勿躁,仍按照你們之前的計劃行事,過幾日我便有安排,在此之前,不知袁娘子可否把我安排進梁府?” “這沒問題!”袁娘子拍拍胸脯。 林菁扮作袁娘子同鄉(xiāng)家的閨女,進府頂了袁娘子身邊一個燒火丫頭的位置,她容貌太過扎眼,成了燒火丫頭之后,一張臉抹了爐灰,整天黑漆漆的,倒是也看不出原本模樣了。 在袁娘子的指點下,林菁很快摸透了梁府的情況。 梁洛仁的正妻很早便亡故了,現(xiàn)在主持中饋這位乃是繼室,他還另有三個妾侍。 梁洛仁子嗣不豐,只得亡妻所出的兩個郎君,都是一表人才,皆在朝中為官,大郎君還身居要職。 平日里梁洛仁大多宿在書房,不僅正妻,連妾侍的院子都很少進,看上去很是清心寡欲。 他府中養(yǎng)著幾個門客,每日便是品茶賞花,夜里便設(shè)宴歌舞取樂,請的人都是一些品級不高的官員,可林菁冷眼旁觀,這些官員都是三省六部出身,品級雖低,手里卻攥著實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