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以后也不想。

    閻家兒郎的刀，不會對著喜歡的女人。姨母說過，他阿耶見他阿娘的時候，也是一眼瘋狂，敢于隋帝爭女人，就憑手上這一把刀。

    他大概真是閻鳳雙的兒子，不然怎么會跟他一樣？

    閻曉晨第一次好聲好氣……甚至可能還有那么點(diǎn)低聲下氣地道：“她沒那么壞，她……過得很不好?！?/br>
    林菁垂下眼簾，掩住眸中精光。

    這個時候，不套出一點(diǎn)話來，可真是對不起自己身上的這一身傷了。

    她坐到閻曉晨對面，扯了一些枯草，用火石點(diǎn)燃。

    “你跟我講講你姨母，如果她真的沒那么壞，我會考慮的?！?/br>
    話沒說死，留有余地。如果蘇國夫人真的沒那么壞，她也不介意放這人一馬，尤其是蘇國夫人也是當(dāng)時的當(dāng)事者之一，沒必要在錦琛這一棵樹上吊死。

    閻曉晨果真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說起來了，“姨母這一生所作的事，幾乎都是身不由己，她授命的乃是一個組織，名為‘長夜’。”

    林菁身上沒帶畫紙，她用龍雀在地上畫了彩月逐月的圖案，問道：“那你認(rèn)得這個圖案嗎？”

    閻曉晨冷笑一聲：“自然認(rèn)得，我父親被圍殺的時候，就留下了這個圖案，是他們推翻了隋帝，也是他們占領(lǐng)了皇宮，他們就是‘長夜’。”

    林菁追查了這么久，第一次知道這個組織的名字，名為“長夜”。

    更令人驚悚的是，在閻曉晨的口中，推翻隋朝統(tǒng)治的不是隴西李氏，而是長夜？

    她問道：“為什么叫這個名字？這個組織有什么來歷？”

    “‘天不生圣人，萬古如長夜’，自圣人隕落，世道混亂，天地瘡痍，因此世間重新陷入長夜，在圣人再次出世之前，天下由他們守之。”

    “所以他們叫長夜？”

    “說是這么說的，不過我也覺得這個名字起得很好?！遍悤猿可爝^腳，抹去彩云逐月的圖案，“皇帝是白天的皇帝，而他們，則是夜里的帝王。”

    林菁吃驚：“這么厲害？”

    “具體來歷我也不知，我姨母也不懂，只知道他們來頭極大，她在他們手上，逃不掉也死不了，只能聽命他們行事，你冤有頭債有主，想殺人就去殺長夜的人吧，說不準(zhǔn)我還能幫你殺幾個，只是不要碰我姨母?！?/br>
    林菁想了想，露出古怪的神色，她問道：“你父親死于長夜之手，你姨母替長夜做事，那么你……”

    閻曉晨道：“等姨母這邊事了，長夜就是我的敵人，我跟你的利益是一致的?！彼脩┣械哪抗庾⒁曋?/br>
    “那么，為什么說是長夜推翻了隋帝？”

    “因?yàn)槔钍暇褪情L夜啊?！遍悤猿坷硭?dāng)然地道。

    林菁不說話了。

    霍九已經(jīng)回康國了，司奉齡不在身邊，朝暉的身份又有些尷尬，她無法證實(shí)閻曉晨的話。

    而且太過匪夷所思，聽上去，長夜是一個很龐大的組織，它擁有推翻一個王朝的力量，連現(xiàn)在登基的李氏都是長夜的人，或是首領(lǐng)，或是成員，無論哪一種，都很了不得。

    這個組織的人，殺死了閻鳳雙，又在朔方城害死了林遜，而隸屬于長夜的蘇國夫人，又曾經(jīng)流落草原，被林遠(yuǎn)靖帶回來之后，成為了李僢的后宮之一，再然后，便發(fā)生了紫宸宮事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這就有意思了。

    在場的五個人中，除了尉遲讀武外，李僢、李茂、蘇國夫人全都是長夜的人，而錦琛的舊宅里發(fā)現(xiàn)了彩云逐月的玉佩，他如今卻想殺死蘇國夫人。

    好極，現(xiàn)在幾乎可以板上釘釘，林家的慘案絕對跟長夜有關(guān)，而李家或多或少也出了力。

    但她還得知道，這個“長夜”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跟林家過不去，為什么要做下這些事。

    她繼續(xù)問道：“你姨母跟林家有仇嗎？長夜跟林家有什么過節(jié)，為什么要害林家？”

    閻曉晨回道：“這些事跟我無關(guān)，所以我從未問過。”

    林菁有些失望，對于一個沉迷刀法的人來說，他的確沒有任何理由去打聽林家的事。

    “如果我想見你姨母一面，你會為我安排嗎？”

    閻曉晨想了想，道：“我會問她，如果她愿意的話?！?/br>
    林菁站起來，看了看遠(yuǎn)處的營地方向，她將碎發(fā)別在耳后：“我就在京郊大營等消息，就算見面，也會等到我從草原回來，如果我能回來的話?！?/br>
    閻曉晨皺了皺眉，極不喜歡她言語中流露的不詳。

    “我這就去問姨母?！?/br>
    “等等，如果你姨母繼續(xù)讓你殺我，你會怎么辦？”

    閻曉晨沒有回答。

    “你沒殺了她，反而想跟她成親？”深宮里，蘇曼失聲大笑，伏在梳妝臺上，笑得幾乎喘不上氣，“你沒問過她愿不愿意？”

    閻曉晨抱著刀，低著頭對蘇曼道：“就算她不愿意，我也沒法向她出手了?！?/br>
    蘇曼抬起頭怒罵：“你給我滾！天殺的閻家人！你們是缺心眼啊！一窩子情種！一窩子死腦筋！爹什么德行兒子什么德行，我蘇家的女人是欠你們的還是上輩子殺了你們?nèi)?，這輩子要被你們這么玩！”

    “抱歉。”閻曉晨跪了下來，“有我在，可以保證她殺不了你?！?/br>
    蘇曼擰眉，一臉煞氣地道：“要是你不在呢？”

    “我賠姨母一條命?！?/br>
    蘇曼徹底氣炸，她用隨手可拿的東西丟閻曉晨，吼道：“滾！”@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分享小知識：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出自朱熹的《朱子語類》，引用的是《唐子西文錄》，而這一句也并非是唐子西所作，是他在“蜀道館”的墻壁上看到的。

    作者乃無名氏是也。

    第147章 謠言

    林菁跟回到軍營之前, 在草叢里找了半天, 終于把司奉齡送她的那兩枚骨殺找到, 其中一枚被閻曉晨的刀劈成兩截，另一枚還是完好的。

    回到軍營后, 她立刻將現(xiàn)在身邊的親兵召集過來。

    朝暉、莊情、林嵐、婁飛塵四人看到她身上的傷，全都震驚了。

    林菁的功夫他們是知道的，誰能把她傷成這樣，這里還是她的京郊大營。

    她下令道：“我身邊得有人幫忙值夜, 我只信任你們四個，你們商量一下怎么輪值?！?/br>
    林菁摸不準(zhǔn)蘇國夫人還會不會派人來刺殺她, 因?yàn)樵?jīng)在甘州大營的時候……她看了一眼莊情，對方似乎陷入沉思。

    不知道蘇曼為什么這么想要自己死, 但經(jīng)歷過閻曉晨之后, 她不敢再托大，這軍營不安全，她身邊不能沒有準(zhǔn)備。

    這四人里，只有林嵐從小就跟林菁睡在一塊, 他習(xí)慣了，甚至還覺得能重新搬回來是好事, 而且他只有十二歲, 不扎眼；婁飛塵沒有男女大防的概念，他已經(jīng)想好值夜的時候拿著繃子繡什么花, 又該配什么香才能養(yǎng)養(yǎng)林菁的肌膚，若是沒他在身邊, 林菁的日子不知道得糙成什么樣；朝暉和莊情都是正值壯年的男人，哪一個單獨(dú)跟林菁在一個帳子都不太好。

    最后朝暉道：“我和林嵐一組，莊情和婁飛塵一組?！?/br>
    林菁認(rèn)可。

    第二天到了晚上，中軍的許多人都看到林大將軍的親兵抱著鋪蓋進(jìn)了她的帳篷。

    一時之間，某些言論開始在軍中發(fā)酵。

    有比較直接的。

    “我說什么來著，就沒有不偷腥的貓兒，這么一個小娘子進(jìn)了全是男人的軍營，怎么可能奈得住？還不是找男人鉆帳子了?！?/br>
    “嘖嘖，女人就是不改進(jìn)軍營，她林菁是想漢子想瘋了吧……”

    “白天處理軍務(wù)，晚上處理男人，哈哈哈！”

    “我看圣人是被她蒙蔽了，這么一個女人，怎么可能率領(lǐng)七萬大軍！”

    也有若有所思的。

    “林大將軍那幾個親兵長得也不怎么樣，還有一個娘們兒嘰嘰的，再怎么說，她也不能好那口?。俊?/br>
    “我都比那幾個人強(qiáng)，哎，別的不說，左右?guī)姷哪莾蓚€年輕的將軍，不曾經(jīng)是她的頂頭上司嗎？怎么不找他們?。俊?/br>
    “看來這一次從軍有艷福了，要是把林大將軍伺候好了，能不能讓我當(dāng)將軍?。俊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還有質(zhì)疑的。

    “其中有一個親兵才十來歲吧？林大將軍再怎么饑不擇食，也不至于對那么小的孩子下手，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兒是咱們不知道的，別妄下定論。”

    “哈哈，這群人就是吃不到葡萄便說葡萄酸，要給他們一個進(jìn)林大將軍帳篷值崗的機(jī)會，保證比誰鉆得都快！”

    更有看不慣的。

    “都干什么呢？一群男人在這兒造一個小娘子的謠，要臉不要？”

    “你管人家有幾個男寵？能練兵能打仗就行，連圣人都對林菁滿意得很，你不滿意，你去跟圣人說去！”

    林菁聽說之后，笑了笑，完全沒放在心上。

    但這件事卻如發(fā)酵的面團(tuán)一樣，越來越大，而且一開始的理智聲音也漸漸被埋沒，對“女將軍yin/亂軍營”的謠言反而傳播得更快、更廣。

    其他六軍的將領(lǐng)和中軍的上官兄弟都有點(diǎn)坐不住了，裴景行直接去了林菁的帳篷，他壓著怒火道：“那些謠言你別聽，免得污了耳朵，我來跟你說一聲，再這么下去，我的右?guī)娨_始處理那些人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你找到散布謠言的源頭了？”林菁抬眸問道。

    裴景行冷笑：“朝暉應(yīng)該早就給你梳理好這五萬新兵的關(guān)系了吧？還能是誰？”

    嚴(yán)格來說，算上那些左平和裴景行后來說動的勛貴子弟們帶來的親兵，京郊大營現(xiàn)在有八萬人。八千勛貴親兵、兩萬攻打朔方城時的老兵，最后便是這五萬太子李恒從江南征來的兵。

    這五萬人里，雖然各色人等都有，但最主要的還是三股勢力——豪族親衛(wèi)、江湖門派、漕運(yùn)幫眾。

    江南豪族以杭州譚家為首，派出的親衛(wèi)是這五萬人中的主力，也是由譚家一位有軍銜在身的子弟帶領(lǐng)，名為譚治，他手下大概有二萬五千人。

    江湖豪杰大多都是不受管束的閑散人，能讓他們從軍不容易，這一次不知道李恒用了什么手段，說服了雁蕩山的一個足有上千弟子的大門派，又集結(jié)了一些中小門 派，湊出大概八千人左右，別看人數(shù)不多，但武力不弱，林菁這一次敢大批使用陌刀，就是因?yàn)橛羞@些武者在。他們的首領(lǐng)便是出自雁蕩山的鄧藍(lán)鷹。

    最后說漕幫，因其發(fā)源于運(yùn)河水路，所以人員混雜，好處是一呼百應(yīng)，壞處是結(jié)構(gòu)松散，極難管理，而且良莠不齊，大概有一萬七千人，領(lǐng)導(dǎo)他們的是漕幫的副幫主任三有。

    雖然林菁把這些人盡量打散安排，但只要人能扎堆兒，就會產(chǎn)生小團(tuán)體，這一次針對林菁的謠言散布，便是有人刻意引導(dǎo)，在旁煽風(fēng)點(diǎn)火，想將事態(tài)鬧大，把她這個昭武衛(wèi)大將軍趕出京郊大營。

    三家都有人摻和進(jìn)去，但最賣力的還是譚治和任三有。

    譚治是覺得自己被騙了。

    當(dāng)初太子游說的時候，雖然沒提昭武衛(wèi)大將軍是誰，但從長安來的消息都表明，應(yīng)該是這位太子殿下帶兵出征，這可意義非凡，太子是什么？儲君！能在未來皇帝麾下打仗，多多露臉，那是多大的機(jī)緣！所以盡管譚家不想把自己養(yǎng)得好好的親衛(wèi)交出去，但還是心動了。

    可軍隊(duì)走到半路上，就聽說消息有變，接受昭武衛(wèi)的非但不是太子殿下，居然是個年輕的少年將軍，若是年輕也就罷了，好歹容易擺弄，結(jié)果還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