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書肆里其他人趕來時,只看到這幅場景,其中一個少年義憤填膺,沖著那個男子兇惡開口,“你有沒有臉面,竟然欺負一個孩子! ” 終于沒了桎梏,男子掀起衣袖,露出來手腕上的一圈紅青,“嘖,明明是他先欺負我的,你見過力氣這么大的孩子嗎?可疼死老子了! ” 其他人有些懷疑的看著該男子,一旁這位小兄弟看起來不過十多歲,雖然身量高,但眉眼間蘊著青澀,加之一身灰白長衫,盡顯儒雅,讀書郎嘛,下筆做文章倒是拿手,可要說欺負別人,這是不可能的! 另一個人開口,“你別隨意污蔑,小兄弟儒雅周正,眼睛里透著清澈干凈,這是騙不了人的。反而是你,一個大男人,我們都親眼看到,是你先欺負小兄弟的?!?/br> 那個男子呸了一口,“你們還自詡讀書人呢,不辨是非,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書生,聽到這話豈會不生氣! 個個漲紅臉,之乎者也一通亂罵。 “大家都安靜”,周老板走過來高呼出聲,制止有些混亂的場面。 他看著顧馳和那個男子,“不知該如何稱呼二位?” 顧馳微微頷首,“小子姓顧名馳?!?/br> 另一個男子冷哼一聲,翻個白眼,“劉財?!?/br> 周老板仍是那幅和氣樣子,“顧學子,敢問發(fā)生了何事?” 劉財搶先開口,“我在這兒好好看書,不知這位小兄弟發(fā)的什么瘋,跑過來攥著我的手腕,還逼著我拿出東西,小小年紀不學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顧馳不在意笑了笑,方才開口,“雖不知道你讀書如何,可倒打一耙的本領著實令人佩服。你打著看書的幌子,神不知鬼不覺拿走別人的錢袋子。這位學子,剛剛你的荷包就被他拿走了?!?/br> 他看書時不經意間抬頭,就看到劉財的動作,熟練至極,一瞬間就得手,絕對是慣犯,被偷了荷包的學子并未發(fā)現。 聽到這話,挨著劉財的學子趕緊摸向懷中,荷包果然不見了。其余的人也摸向腰間,“我的荷包丟了”、“我的也丟了” 劉財面色鎮(zhèn)定,“小兄弟說話可要講證據,空口白牙,我還說是你偷了東西故意污蔑我呢,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br> 顧馳轉身看向大伙,“既然你要求證據,把你懷中的東西拿出來,自然一目了然?!?/br> 其中一個丟了荷包的書生生氣開口,“看他那幅樣子,衣冠不整,一臉窮酸樣,哪有臉來書肆看書,肯定就是他偷的?!?/br> 這個少年叫李宏,府城人士,平時有些沖動,加之東西丟了,沒過腦子吐出這句話。 劉財眼睛閃過一絲精光,“你們讀書人自詡清高,卻看不起我們這些貧窮的底層人。我是沒有好衣服,但我有一顆向上的心。貼紙上面白紙黑字,所有的人都可以進來看書。憑什么我不能進來,你們這是看不起人!就你們這樣的,讀書有何用,以后有了出息,也是魚rou百姓、心存階級意識的貪官!” 說完這些還不夠,他猛的沖出門外,“大伙都來評評理,屋里的一群讀書郎,說我們這些沒學問沒錢的人不配進去看書,我們天生就是泥腿子的命!” 他這么大喊一通,立即圍上來不少人。這些人指指點點,有些脾氣火爆的,恰著腰朝向門口啐了一口,“你們祖宗十八代還在地里刨土呢,有什么臉看不起我們!” 劉財趁機附和道: “ 大伙說的對,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正如圣上所說,士農工商,無高低貴賤之分。你們要是以后當了父母官,懷著這種想法可不行。我希望你們向我們道歉,不然的話,就是不尊重百姓,就是站在百姓的對立面!” 他心里暗自得意,讀書郎最重名聲,名聲一旦壞了,前途基本無望。對付這些滿嘴只會講大道理的小子們,簡直是灑灑水,太容易了,屢試不爽,他還沒有失手過。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是不是他偷的東西都不重要,那群學子自顧不暇,還是先解決眼前這件事吧!也別怪他心狠,只能怪那個小兄弟不自量力,斷他活路。 門口站著的書生,滿臉漲得通紅,有心理論幾句,聽著耳邊齊聲高呼“道歉、道歉”,更加不知該如何解釋。 本來就是那個人倒打一耙,他們沒有做錯,怎么可能道歉!可如果這件事不解釋清楚,日后高中,被有心人抖出去,添油加醋,顛倒黑白,只會敗壞自己的聲譽,嚴重的話,連功名都會被革除。 周老板走上前,擺擺手,低沉開口,“大家先靜一靜,這其中有誤會,我們會給大家解釋清楚的!” 事情鬧了這么一會兒,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起哄聲也越來越響,周老板的話語如同淹沒在浪潮里,掀不起一絲波瀾。 人群中一位恰著腰的王大娘指著他們,“先道歉,再解釋,不然一切免談。” 劉財面上不顯,心里暗喜,要不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呢,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東西,還是很有道理的! 門口的一群,有些人不知所措,有些人則眉頭緊皺,不滿的看著顧馳和李宏,低聲嘟囔,“誰惹的禍誰道歉!明明我們什么都沒做,沾來一身腥?!?/br> 李宏緊緊握拳,內心止不住的后悔,都是自己一時沖動,讓那人抓住把柄,給大伙惹了麻煩。 他咬咬牙,抬起腳,大丈夫能伸能縮,禍從口出,理應自己道歉。 還未來得及行動,只看到面前的少年,挺著直直的脊背走過去,來到那群起哄的人面前,接著,穿過他們,走向不遠處,在一個人面前停下。 第33章 書肆爭執(zhí)(二) 只見顧馳蹲下身, 和墻角邊倚靠的一個乞丐說了幾句, 攙扶著那個顫顫巍巍的乞丐,緩緩走過來。 本來看著顧馳過來, 起哄的那群人美滋滋, 以為他是來道歉的。沒想到并非如此,他們好奇的看著顧馳的動作, 停下口中的高呼,這是干什么呢? 顧馳細心的給這位白發(fā)蒼蒼、身體有些孱弱的老人凈了手, 攙扶著他坐在門口。 其余的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不放過他一個動作,有些急性子的, 被他的行為勾得心癢癢,大大咧咧開口, “小兄弟, 你這是干嘛呢?” 顧馳沖著那群人大方一笑, 不徐不慢開口,“各位叔叔嬸嬸, 小子不才,讀了幾年書, 爹娘哥嫂辛勤勞作, 供我讀書, 實在不容易。我就是咱們中的一員, 大家伙歇一會兒, 聽小子說幾句可好?” 顧馳長的俊, 白凈的一看就惹人喜歡,儒雅又穩(wěn)重,講話還有禮貌,對比自家的皮小子,大娘們都喜歡他這樣的。 原本恰著腰的王大娘放下手,“行,聽聽你怎么說!” 顧馳指了指書肆門外的貼紙,“大家可以看到,貼紙上寫著歡迎所有人進來看書。所有人,不管是商人、農民、亦或是乞丐,書肆都歡迎你們,不會因為貧窮或富裕,把大家拒之門外?!?/br> 他接著指向門口的水盆,“這是用來凈手的,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有一顆向學的心,洗凈手,愛護書籍,就可以進去看書。知識面前人人平等,我們尊重每一個人,捍衛(wèi)每一個人的權利!即便是不識字的,書肆也愿意提供幫助,刮風下雨日曬給他們一個庇護所。 ” 坐著的老人點點頭,“這個孩子說的不錯,我是個乞丐,可周老板卻不嫌棄我,晚上我可以在這里睡覺,平時還給我?guī)С缘臇|西。我雖有個兒子,可他看著我老了,不能動彈了,狠心把我扔出來。到頭來還是周老板在救濟我這個乞丐和其他需要幫助的人,他是個善人,做實事的善人?!?/br> 老人話音落下,顧馳環(huán)視一周,擲地有聲,“書肆免費開放,給無數人一個讀書的機會,這是尊重;學子多年苦讀,或成為夫子教書育人,或為官公正清廉,這亦是尊重。不管以后造化如何,大部分讀書人心中都有著準則,尊重和感恩每一位善良的人,不因貧富權勢差別對待?!?/br> “但”,他話音一轉,語氣加劇,“但尊重是相互的,我們也渴望他人的尊重,渴望有一個解釋的機會! 官府斷案,也要講究人證物證和雙方的辯詞。我們不希望,有些人打著冠冕堂皇的幌子,將大家的善意變成他手中的利器,傷害到真正無辜的人。” 聽到這話,其他人不禁臉紅,這事確實做的不地道,有些訕訕開口,“小兄弟,那你說說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這個人”,顧馳指向劉財,“他在書肆里偷取學子錢財,被我們發(fā)現之后,倒打一耙,故意把各位拉入他的布局里面,沖當他的靶子,企圖混淆是非,隱瞞自己的罪行?!?/br> 王大娘聽到這話可不干,幾步走到劉財身邊,“是否真如小兄弟所說,你行了偷竊之事?” 本來得意洋洋看好戲的劉財,沒料到形勢急轉直下,他討好的看著王大娘,“他在冤枉我,嘴皮子上下一碰,他怎么說都行。我還說是他故意偷了東西栽贓在我身上呢!大嬸,你別信那小子的鬼話?!?/br> 包括李宏在內丟了東西的學子憤憤開口,“就是你偷的,這位學子進入書肆不過兩刻鐘,且未與我們近身相處。而你自進入書肆,就不斷向不同的學子求教,最后也正是被你問過問題的那些人丟了荷包,一個兩個是巧合,如今我們五個人在這兒,還能是巧合嗎?” 劉財搖頭辯解,“誰知道是不是你們故意商量好要污蔑我呢!你們人多勢眾,我孤身一人,怎么都說不過你們!” 王大娘直直的盯著劉財,“你真的沒有偷東西嗎?” 劉財趕忙點頭,“大嬸,你相信我,我爹娘自幼教導我要做個好人,我不會干這被人不齒的事情。” “呵”,王大娘失望的搖搖頭,這人話說的好聽,眼神卻閃閃爍爍,滿滿的都是精明和虛偽。 “他們人多,我們這群人也不少,只要你愿意搜身自證清白,如果最后你是被污蔑的,我們會給你討回公道;但如果不是,你也該知道后果。” 劉財自然不同意,一搜身,事情不就敗露了?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擺擺手,“罷了,罷了,我不與你們糾纏。” 轉過身從人縫里鉆出去。 還沒來得及動作,王大娘徑直上手,“我只是知會你一聲,不管你同不同意,搜身還是要搜的!” 自己無端被人做了筏子,她心里也憋著一口氣呢! 劉財避開她的動作,惱羞成怒,“大嬸,你這么做是違法的,你沒這個權利搜身?!?/br> 王大娘做慣活計,就他這個小身板,還真看不到眼里,三兩下輕松制服,扣住他的臂膊,眼皮抬也不抬,“那感情好,我沒這個權利,官府有權利。要不咱們直接去官府解決這事吧!” 去官府,那是不可能的,打死他也不可能,劉財識時務的閉上嘴,腦子里飛速想著應對的法子。 下一刻,就從劉財的懷中搜出不少碎銀,還有一個荷包。 劉財強詞奪理,“你們叫它一聲,看會不會答應?如果答應了,這銀子就是你們的!否則,你們誰也沒辦法證明這不是我的錢。再者,這個荷包,繡鋪里二十文一個,即使和別人撞樣,也不能說明什么。” 以防萬一,他每次得手之后,就把那些荷包扔了,此刻剩下的都是銀子,全天下的銀子都長一個樣,又怎么分辨出是誰的呢!只不過最后一個荷包還未來得及出手,不過這也沒什么,真是老天都在幫自己。 聽到這話,本來半信半疑持中立態(tài)度的人,不滿的看他一眼,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李宏幾人有些著急,銀子數目恰好和他們丟失的錢財對上,但是,銀子要是會開口的話,那就見鬼了! 顧馳走過來,“已經非常明朗了,錢財剛好對上,幾塊碎銀,幾個銅板,正好是學子丟失的數目,可以判斷這就是他所為。不過,我們還有更確切的證據,他得手后,勢必扔掉了荷包,只留下銀子。他一上午都在書肆,并未遠離,大家伙努力找一找,荷包肯定還在附近。” 周老板贊賞點點頭,這個少年不錯,抓住證據,先安上確切的罪名,從名聲上打擊他,降低別人對他的觀感和信任,接著有理有據,將罪行徹底坐實。 四散尋找的學子,不一會兒就找到了被丟失的荷包,就在不遠處巷子里的草叢中。 王大娘指著找回來的那幾個荷包,“證據確鑿,走,大伙拉著他去報官!” 劉財眼珠骨碌碌轉來轉去,使勁在腰間一掐,立馬擠出幾滴兔子淚,“我是有苦衷的,爹娘生病,吃不起藥。為人子女,應當孝順父母,為了給他們看病才出此下策。六十歲老父老母還在家中等著救命錢,看在孤苦無依的老人面上,懇求大家放我一馬,我以后再也不敢干壞事了?!?/br> 王大娘提溜著他繼續(xù)往前走,“這你就別擔心,報官之后,官府自會上門核實,即使你爹娘生病,也不耽誤什么,官府的人還會帶他們看病?!?/br> 劉財掙扎著,一把鼻涕一把淚,“老夫老母一刻也離不開我,要是被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唯恐面上無光,心情抑郁,加重病情,到時候有個好歹,你們誰能擔待得起!” 王大娘腳步一頓,這倒是個問題,如果周財說的是實話,家中的老人因此出了意外,這責任她可承擔不起。 看著她面露猶豫,劉財加把勁,怎么可憐怎么說,到時候脫身不是問題,他有經驗的,爹娘就是最大的靠山,所有人都會給面子的,雖然他爹娘早就不在了。 顧馳走過來,“自幼父母便教導我,即便餓著肚子,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假使真如同你所說的那樣,我相信他們此刻并不想要看到你,他們想要看到的是正直善良、不做壞事的兒子,他們一定不希望自己臨到老了,還被人戳脊梁骨。” “所以”,顧馳直視著他,“你去官府闡明罪行,獲得應有的懲罰,這才是真正的維護他們的面子,想必他們會更開心一點。” 劉財盡力辯解,“不,你不懂,他們只想要我陪在身邊。” 顧馳看著王大娘,“嬸嬸,小時偷針,長大偷金,放過他反而是在害他!天下的父母都喜歡勇于承認錯誤的孩子,又怎會因此加重病情呢!再說一切自有官府斷定,把有罪行的人交給官府就是我們的責任,其余的事情都不會追究到我們身上! ” 王大娘點點頭,不錯,又不是三歲小孩,哭了就有糖吃,拒絕一切借口,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過錯承擔責任! 第34章 打賭 “走吧, 有什么話到知府老爺面前說。” 王大娘拽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對了,接下來你別說話, 不然我就要上手了?!?nbsp;省的這小子不安好心, 故意動搖她的想法。 丟了荷包的幾位學子也跑上前,“嬸嬸, 我們和你一起去作證?!?/br> 李宏經過顧馳身邊,停下腳步, 真誠的向他道謝, “謝謝你,抓出盜賊, 也解決了困境?!?/br> 顧馳搖頭一笑,“這是我應該做的, 快去吧, 他們在等你!” 沒有熱鬧可看, 人群一哄而散。周老板沖著他一拱手,“今個多謝小兄弟?!?/br> 顧馳搖頭, 目光中流露出尊敬,“使不得, 使不得, 在客棧備考的幾天, 經常聽到老板您的事跡, 我倒是要感謝您樂施好善, 給我們這些寒門學子提供幫助?!?/br> “小兄弟看著面生, 應是第一次來到我們書肆吧!” 顧馳隨著周老板進屋,“對,昨日結束府試,今個打算來書肆看書,府城的藏書種類多樣,讓人打開眼界?!?/br> 周老板撫著胡須,給他上來一盞茶,“小兄弟也是個愛書的人,讀書好啊,多讀書才能明智善言!” 他走到最深處的書架旁,不多時,搬過來一沓書,最上面那本表皮上浮著灰塵,許是很久沒人翻閱過了。 周老板把書放在顧馳面前的書桌上,“這書,是我送給你今日的謝禮,雖有些破舊,但正好適合你現在這個階段閱讀?!?/br> 顧馳掏出帕子,一本一本的仔細擦拭掉封面的灰塵,他的眼睛亮起來,厚厚的一摞書,包含著《孟子》、《呂氏春秋》等,還有二十四史中的幾本,剩下的是當朝一些官員大家的詩賦和律法書。但最讓顧馳欣喜的是,這里面還有《天工開物》、《夢溪筆談》、《水經注》、《千金方》、《綴術》和《墨經》,描述衣食住行科技多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