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怎么又想吐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么?你都懷孕了怎么可以又吵又鬧的?那是你婆婆、褚年的mama, 你剛剛那是干什么?哪還有當(dāng)媳婦的樣子?” 褚年不說話,衛(wèi)生間里,他的手抓著馬桶后面的水箱蓋子,張開又抓緊。 強行被吐出的酸水讓他的食管都火燒火燎的難受。 這樣,應(yīng)該能蒙混過去了吧? 傍晚,換下來的床單被套在陽臺上被風(fēng)吹著。 電飯鍋里悶著米飯, 砂鍋里燉好了去了油的雞湯,湯盆里墊了燙好的白菜和蘑菇,只要把雞湯澆進去就是油菜有rou的一頓飯了。 擦完了廚房,摘掉了圍裙, 站在臥室門口看一眼無聲無息休息的“女兒”, 余笑的mama嘆了口氣, 拿起隨身的小包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關(guān)好門, 走進電梯里, 她的腳一軟,靠在了電梯的墻上,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 在電梯門打開之前,她重新站了起來,低著頭,拿出了手機。 “喂,尚敬啊……” 電話對面?zhèn)鱽砹擞嘈Π职蛛[含惱怒的聲音: “牛蓉蓉和朱杜繼兩個人爭權(quán)奪利,笑笑摻和進去是想干什么?我豁出去面子給她找了份工作,她呢,工作沒幾天恨不能把天都掀了。唉,朱杜繼確實不是個東西,不過要不是笑笑……” “余尚敬,笑笑脖子上、肩膀上都還有手指印兒呢!你要不要自己來看看?” “我都被人罵老王八了我看什么看?朱杜繼那種人也就嚇唬她一下,哪能真?zhèn)怂??我托人找牛蓉蓉那邊問過了,他這次不被扒層皮才怪,人家神仙斗法,余笑自己摻和進去,吃點虧是應(yīng)該的?!?/br> “余尚敬,余笑那是你女兒,你女兒被人欺負(fù)了!” “她要不是……算了,我不跟你吵,她沒事了你就趕緊回來吧,人家有公公婆婆的,你常去不太好?!?/br> 打著電話,余笑的mama臉色由蒼白變得鐵青,又漲紅了——被氣得。 “你先別掛電話?!彼龑ψ约簬资甑恼磉吶苏f,“你還記不記得笑笑上初中的時候我教的是幾班?” “你突然問這個干什么?” 余笑的mama屏住呼吸,聽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說: “你一直是教1班2班的,笑笑那時候被分在9班,你還鬧著要把她調(diào)過去,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身邊有下了輔導(dǎo)班的孩子和mama拉著手回家,還有拎了菜回家的mama對身后的孩子說:“快點走,別玩了?!?/br> 余笑的mama扣上了電話。 “她爸都能記著的事兒,笑笑肯定不會忘啊?!?/br> 回頭看一眼自己剛走出來的高樓,余笑mama一陣頭暈?zāi)垦!?/br> 踉蹌了幾步,她勉強坐在了路旁的石凳上。 坐了好一會兒,她又掏出了手機。 “你們再看這個表格有沒有問題,我去接個電話。” 把寫滿數(shù)據(jù)的表格推到了林組長的面前,余笑拿著手機走出了辦公室。 “喂?媽?!?/br> “褚、褚年啊,沒打擾你工作吧?” “沒有?!?/br> “那個……”余笑的mama糾結(jié)了一下,才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說,“你最近和笑笑,還好吧?笑笑懷孕了,激素水平不穩(wěn)定,有時候情緒會不太好,你包容她一點?!?/br> 是因為褚年罵了爸爸的事兒么? 余笑還想起了早些時候被自己拒接的褚年mama的電話。 想了想,她說: “媽,沒事的?!?/br> “嗯,沒事就好?!边^了兩秒,余笑的mama又說,“褚年,你別騙我,你和笑笑真的沒什么事兒吧?” 還會有什么事兒么? 有,當(dāng)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余笑深吸了一口氣,她對褚年說過會跟自己的父母交代清楚,可事實上,每次想起來,余笑自己也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會不會接受這樣的荒誕,又會給出怎樣的表現(xiàn)。 看似溫和好說話的父親、看似暴躁執(zhí)拗甚至有些專斷的母親,余笑這些年總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身處河底的泥淖里,她會糾結(jié)反復(fù),不知道自己摸到的是對是錯,還是自己一直相信的是對是錯。 自從她脫離了那個環(huán)境,她才真正有力氣和空間去重新去判斷自己從前的人生,和她生命的中的那些人。 抬頭看了看,她走進了隔壁的一個小房間,關(guān)上門,又站在了窗邊。 “媽。”她叫了一聲。 然后說:“我小時候有個名字叫嘉嘉,后來我有幾個堂叔來了咱們家里一趟,我就改名叫余笑了。” 邦自尚嘉本,仁愛心和睦……是他們這一派余家的排輩,余笑的爸爸叫余尚敬,他的下一輩就是嘉字輩。 “媽,我才是余笑,現(xiàn)在懷孕的是褚年?!?/br> 余笑的mama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她拿著手機,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然后說: “你在胡說什么?!” 聲音到了最后陡然高亢到近乎撕裂。 她身后剛剛落在樹上的歸鳥又都撲簌簌地飛了起來。 電話里,那個男人用余笑mama最熟悉的語氣說: “媽,我六歲那年和鄰居家的男孩子打架,我爸領(lǐng)我去道歉,你看見我后脖子被抓傷了,第二天就找茬把鄰居家的蜂窩煤堆給撞塌了。” “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你每次都跑我老師那提前看我的卷子,有次我故意在填卡號是時候?qū)憣α耍瑢懨值臅r候和我同桌換了,你發(fā)現(xiàn)之后罰我面壁了兩個小時?!?/br> “我爸出事的時候你白天得上班,下班了就去挨家求人,電話打到晚上九點十點,有一天晚上兩點多,我聽見你躺在床上哭,就和你一起睡的,結(jié)果你早上把我從床上踢了下去,還死活不承認(rèn)之前哭了。” “媽……褚年在外面有人了,我心里也沒他了,我們換不回去了?!?/br> 余笑的mama難以接受,她抓著手機的手筋都爆了出來,用嘴咬著另一只手,她似哭似喊: “這是怎么回事兒啊?你們這都是怎么回事兒?。课也恍?!我不信!我女兒就是懷孕了之后情緒不對勁,褚年啊你可不能嫌棄她,她是在給你生孩子。” “媽,你聽我說,我才是余笑,懷孕的是褚年,孩子是我的,也是他的,我本來想就這樣離婚了,以后我就當(dāng)個男人,可是褚年懷孕了,他非要把孩子生下來,這事兒就僵在這兒了?!?/br> “我不聽!我不聽!我女兒好好的呢!她還給我懷了個外孫!” “媽,我才是余笑?!?/br> 沉穩(wěn)的聲音富含著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六個字像是錘子,一下下穩(wěn)穩(wěn)地砸在了余笑mama的心上。 她安靜了下來。 “你說你是余笑?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654,本來想報同濟大學(xué)的建筑專業(yè),你們說報同省的更穩(wěn)妥?!?/br> “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678,全市第九,你說我要是跟著你去學(xué),能考全市第一。” “你高考英語多少分?” “141,因為我英語考得好,你和我爸一度希望我學(xué)國際貿(mào)易?!?/br> 分?jǐn)?shù)細(xì)節(jié)一點不差,余笑的mama隔了好久才再次開口說: “你現(xiàn)在在哪兒?” “還在赭陽。” 余笑的mama又是一陣氣悶:“你還出去工作?就你和褚年這樣,你不趕緊想辦法換回來?” 聽到這個熟悉的語氣,余笑就知道自己的mama大概已經(jīng)是信了。 可接下來的事情,對她來說才是最艱難的。 對一個母親來說世界上最令人難以接受的不是她的孩子變成了另一個人,而是她的孩子,不想再當(dāng)“她的孩子”。 “媽,我現(xiàn)在覺得當(dāng)褚年挺好的?!?/br> “廢話,誰不知道當(dāng)個男人更好?!?/br> 余笑:……? “我當(dāng)年要是能選,我也想你當(dāng)個男孩子,至少高考那么個分?jǐn)?shù)不至于還留在省里?!?/br> 察覺到自己跑題了,余笑的mama轉(zhuǎn)了話鋒說: “可是余笑,你要是不換回來……不換回來……” 余笑目瞪口呆地聽著自己的親媽說: “先不換回來也挺好的,讓褚年先把孩子生了。” “媽?” “怎么了?” “不是,您怎么……?” “他外面有人了生個孩子不是應(yīng)該的?憑什么他外面有人了還得你給他生孩子?” 余笑現(xiàn)在覺得接受能力不行的那個人大概是自己。 “我……媽……我們就是……” “怪力亂神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你是我女兒我確定了,那就先這樣吧,讓褚年把孩子生了,你正好多漲漲見識,順便把家里的錢都撈手里?!?/br> “媽?” “你們這個事兒褚年他媽不知道吧?” “……不知道?!?/br> “不知道就行,她天天酸里酸氣,知道自己要有孫子之后越來越不著調(diào)了,正好讓她自己生的兒子嘗嘗這個滋味兒。這事兒我也不跟別人說,你爸我也不說了,你也別說,等孩子生下來,這個便宜咱怎么也得占了。” …… 一直到掛掉電話,余笑的臉都是僵住的,因為根本不知道到底要做出怎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