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聽見余笑的問題,褚年抬起頭看著她,卻不是回答,而是反問: “你怎么不恨我呢?” “恨你?”余笑嘆了一口氣,“褚年,可能一開始我是恨你的,可是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那種感覺忘了,我這一年多來不停在做的,就是不停地反思自己,不停地給自己找個出路,在這個過程里,我扔掉了很多東西,包括對你的怨恨?!?/br> 褚年看著余笑,又問了一遍:“你怎么不恨我呢?” 余笑搖了搖頭: “我恨你有意義么?恨你不能讓我拿到新的項目,不能讓我的計劃推行順利,也不能讓我變得更好……褚年,跟我強迫自己去追求的那些東西相比,恨你既沒有價值,也沒有意義?!?/br> 面對這樣的答案,褚年還是難以接受,剛剛余笑說她從前是一個人在無盡的痛苦自以為是地纏斗,現(xiàn)在她跳脫出去了,褚年發(fā)現(xiàn)自己卻被困在其中。 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愛著的余笑已經(jīng)不恨他了。 后槽牙咬緊又松開,褚年說: “我覺得我們之前的那段婚姻,是我……是我狂妄自大,你之前說你是自以為是,我也是,我也是自以為是,我們以為的婚姻根本不是一樣的,你覺得你付出就夠了,我覺得我享受就夠了,所以你的付出成了空,我的享受……也一樣?!?/br> “余笑,我既沒有責(zé)任心,也沒有應(yīng)有的擔(dān)當,這是我曾經(jīng)的錯誤,我以后一定改,不對,我現(xiàn)在就在改?!?/br> 余笑輕輕笑了笑,說: “你加油。 我們,繼續(xù)聊吧。” 第98章 我選擇 “你睡了一天,餓了吧?” 說是要繼續(xù)聊, 余笑卻先站起身, 從廚房里端了一碗面出來。 還是褚年喜歡吃的炸醬面, 半分半瘦的五花rou炒成油亮亮的醬, 配著菜碼。 “早就煮好了, 光顧著說話我就忘了?!?/br> 余笑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 褚年也站了起來,讓了一下面碗,才說: “孩子呢?孩子吃飯了嗎?” “我喂了奶,她吃得挺好?!?/br> “你呢?你也吃過了嗎?” “我吃過了。” 褚年又緩緩地坐了回去。 低頭看看面碗, 他笑了一下, 說: “你還真不一樣了,以前我要是沒吃飯,你總要問問我想吃什么?!?/br> 余笑也笑:“其實,我和別人一起吃飯,都是我記得別人愛吃什么,然后一口氣點好, 只有對你的時候,總怕你不喜歡。我是說從前,現(xiàn)在不會了?!?/br> 房間里又安靜下來,褚年端起面碗, 吃了一口。 茶幾上傳來水杯被放下的聲音, 是一杯水被放在了他的手邊。 褚年又笑了一下。 從前有得選的時候, 是他沒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又或者, 他覺得自己理所應(yīng)當是特別的。 卻沒想過這種“特別”別人能給,也能收。 “我發(fā)現(xiàn),你其實特別懂得如何去提醒我,我已經(jīng)失去了什么?!?/br> 這句話和面條一起,被褚年從舌尖咽下到了肚子里。 “你吃你的,我繼續(xù)說?!?/br> 余笑是倒了兩杯水,一杯水給了褚年,一杯水她端在手里,坐在椅子上,她看著手里的水,緩緩地說: “成為一個男人,在一開始真的很愉快,尤其是一個英俊帥氣的男人,別人看你的目光都是不一樣的,不管那個‘別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更多的時候,我能找到那種‘同類’的感覺,就像我在喝酒的時候說一句‘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就立刻有人知道一個男人在結(jié)婚之后被約束的苦悶。 這跟當女人不一樣,當男人,你自然而然是男人的同類,當女人,太多人想著讓你變一個樣子。哪怕你想傾訴自己的痛苦,都有人跟你說‘不要說’、‘閉嘴’、‘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對比之下,女人的痛苦,男人不需要看見,女人好像也不需要看見。所以我在剛成為‘褚年’的時候,就不斷地去發(fā)現(xiàn)了別的女人的痛苦,包括我的母親,我的同事,我遇到的別人,還有……還有你媽。” 說到后面,余笑的臉上漸漸泛起笑容: “后來,我認識到我的這種發(fā)現(xiàn)是被認可的,也是讓我發(fā)現(xiàn)我是可以改變什么的,只要我愿意堅持,在該沉默的時候低下頭,在該怒吼的時候抬起頭…… 褚年,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明白我最大的不幸不是自己的性別,而是我沒有堅持去成為那個我想成為的人。這句話說起來真的很理想主義,對吧?可這是我給自己找到的出路?!?/br> 余笑坐在那兒,她想起了遠在赭陽的那所職業(yè)培訓(xùn)中心,想起了在新港也會建立的低齡托兒所——新港那塊地再往城里兩公里就是一個科技產(chǎn)業(yè)園,一個試點興致的公立托兒所能幫助在產(chǎn)業(yè)園里工作的女性解決一部分生活的負擔(dān)。 還有那些當著她的面變得更好的人,這些是她的收獲,在沉默和憤怒里,在汗水和笑容里。 正因為有了收獲,她才想要找回“余笑”這個身份。 余笑是什么樣子的? “在你眼里,現(xiàn)在的我是什么樣子的?”她問這個昔日的枕邊人。 褚年搖搖頭,碗里還剩一口面,他到了三分之一杯的清水下去,連著面和里面的醬汁都吃完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才放下仿佛被洗干凈了的碗。 “余笑,我覺得你不需要我的肯定,如果你一定要我說,那我只能說,你和從前是一樣的?!?/br> 余笑沒說話,她靜靜地看著褚年。 而褚年呢,在短暫的停頓之后,他說: “我在懷孕的這段時間,不停地回想你曾經(jīng)的樣子,我知道,你之前認為婚姻改變了你,我和我媽,我的家庭,你的家庭,還有很多別的人,就像我曾經(jīng)說的,這些都是無所不在的刺,讓人每碰一下都覺得難受。 可是這些真的把你改變了么?如果這些真的改變了你,那你怎么還有力量去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褚年嘆了口氣:“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們沒有這次交換,你會怎么樣? 我知道,我這個假設(shè)簡直可怕,這個假設(shè)里你所有的狼狽和痛苦都有我作為原因。 可我還是要說……如果沒有這次身體的交換,我和陳潞的事情早晚會曝光,那時候,你可能已經(jīng)察覺自己懷孕了,或者還沒有,但是你會跟我離婚,你甚至?xí)陔x婚后選擇剩下這個孩子,然后,你會披荊斬棘地走出來,走到直到有一天,讓我悔恨我對你的欺騙和傷害。 所以,我說你沒有變,或者說,余笑,改變你的不是讓你變成了一個男人,而是……” “而是我自己知道,我是誰?!?/br> 余笑的聲音沉沉。 房間里又陷入了安靜。 夕陽的余暉要落下了,最后的天光消失在看不見的遠方。 昏暗的房間里,計分器的“98”冷冷地亮著。 余笑說:“所以我也原諒了我自己。愛一個人不是錯,把人生的重點放在家庭上也不是錯,這些都是選擇……錯是錯在我丟了自己,我想換回來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之前我是丟了內(nèi)心,后來我是丟了軀殼,我為什么不能作為余笑這個人,完完整整堂堂正正地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情呢?” 她側(cè)抬頭,看了一眼計分器。 “那一分,還不肯給我么?” 余笑問的是計分器。 計分器上的分數(shù)動了,從“98”變成了“99”。 屬于余笑的1分終于有了。 但是,分數(shù)也一直是“99”而已。 坐在沙發(fā)上的褚年手指揉抓了一下衣角,看了一眼計分器,他鼓起勇氣,終于說出了自己想說出的話: “余笑,你原諒了我,也原諒了你自己,可你還是不愿意繼續(xù)這場婚姻?!?/br> 余下的回答很平靜:“是,我不愿意?!?/br> 褚年抿了一下嘴唇:“有了這樣一場經(jīng)歷,我以后再也不會出軌了,甚至……甚至我……已經(jīng)明白我應(yīng)該承擔(dān)這個家庭的責(zé)任,我以后會盡我所能去成為一個會自尊會自信也會愛的人,會成為一個和從前不同的褚年,你還是,一定要跟我離婚么?” 余笑終于轉(zhuǎn)過頭再次看向褚年。 “是?!?/br> “考慮了孩子,你還是要跟我離婚么?” “是?!?/br> “余笑,婚姻的基礎(chǔ)是理解和包容,我覺得這一場交換之后,這個世界上沒人會比我更了解你,我會尊重你,哪怕我從前不會,現(xiàn)在我也會了,我也會照顧孩子,我也會……我們,就沒有一丁點兒的可能么?我、我是出軌了,我知道男人出軌的事情是會一而再的,可我不一樣……” 我不一樣,因為我現(xiàn)在愛你,比最初都更愛你,我也愛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愛自己豁出命去生下來的孩子?我希望我們一家三口能快樂地一起生活下去。 話已經(jīng)到了喉嚨,褚年說不出來。 余笑說,她現(xiàn)在找到了她自己。 褚年他自己,又還剩多少的“褚年”呢?他也已經(jīng)被打碎重建了,可是,可是…… 從沙發(fā)上滑下去?跪在地上去祈求她么? 還是抱著她的腿大喊“我愛你”。 褚年知道,這可能是最后的機會,可他僵硬在了沙發(fā)上,他做不到。 “褚年,你之前也說,我一直沒有變,只是走了一條彎路,現(xiàn)在又走了回來,那你一定也知道,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婚姻的?!?/br> 婚姻是一張紙,從此兩個人的經(jīng)濟關(guān)系緊密相連,可如果婚姻只是一紙經(jīng)濟契約,那它又怎么配成為千古以來愛情通向的方向? 余笑信愛情么? 她一直信。 這是從前她一直能夠在婚姻中不斷付出的源動力。 現(xiàn)在,就變成了她不能妥協(xié)的支柱。 余笑說:“我決定和你在一起,才會跟你結(jié)婚,在這個前提下,我打算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也就不會選擇和你在一起?!?/br> “哪怕我現(xiàn)在很愛很愛你,你這輩子都可能再找不到一個更愛你的人了,你也不考慮再和我在一起?” 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