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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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帥,顧帥。 你說過的,我們叫你一聲顧帥,你會把我們從地獄帶出來。 你會帶我們回家……會給我們一個名字…… 可你說謊。 連你自己都不記得我們叫什么了,連你都不記得我們是誰……斷肢已腐,碧血已干……什么都沒有留下。 有沒有一盞屬于無名英烈的魂燈?指引我們踏回曾經(jīng)守護(hù)過的舊土,看一看故人何在,山川表里。 顧帥……顧帥…… 我叫……我的名字是…… 耳中嗡嗡作響,眼眶幾欲發(fā)紅。顧茫喘不過氣來,他恍惚間看到無數(shù)死人從深淵里爬出,那些模糊的臉朝著他翻涌。 “顧茫?”最后的印象,是身邊的衛(wèi)隊長低低地驚了一聲。 他想應(yīng)聲,可是喉頭堵得發(fā)不出聲音,全是那些想不起來的名字梗著噎著,在向他索命。 恍惚間他確確實(shí)實(shí)聽到了一聲振聾發(fā)聵的怒吼,是自己的聲音,從某一年的戰(zhàn)火濃煙中裂空而來—— “走?。。]死的都給我爬起來?。。 ?/br> “你們叫我一聲顧帥,死了的,老子給你們立碑,活著的,老子帶你們回家?。?!” “走啊?。?!” 那聲音鮮血淋漓,扎在他的心底,他愧疚,他疼痛。他有諾言不能實(shí)現(xiàn)的悲愴與不甘。 顧茫抬手痛苦地扶著額角,耳中嗡嗡作響,繼而頭疼欲裂地栽下去,倒在了塵埃里。 第61章 人難來歸 這一次倒下, 顧茫足足昏沉了五六日才醒。這五六日間,他模糊感覺到自己一會兒躺在馬車?yán)? 天光透過淡青色的幰子灑進(jìn)來,墨熄神情疲倦地守在他身邊。 一會兒又回憶起些七零八落的碎片,一些與墨熄這個人有關(guān),一些則是軍隊里模模糊糊的臉。笑著鬧著, 杯盞碰在一起, 酒花四濺。 他腦中時不時竄出一聲“顧帥”,時不時又響起墨熄輕輕的嘆息, 在喚他“師兄”。 而在他的沉夢里,那首大儺吟唱的招魂祭曲像是絮草般漂浮不散——昔有兒郎抱劍去,碧血沉沙骨難還,此骸去歲仍玉貌, 此軀昨夜曾笑談…… 是啊,那些無定河邊骨,仿佛昨日還環(huán)簇在他周圍, 看他指點(diǎn)江山, 聽他激昂文字,聽他說為奴之人也可有抱負(fù),也能得未來。 那一張張崇敬的、熱烈的、信賴的臉……他怎么就記不清了呢。那一個個他抱著名冊努力刻在心里的名字,那些放到人海中誰也不會注意的名字, 他怎么就想不起來了呢。 他什么都忘了。 可是愧疚卻揮之不去, 幾乎要熬干他的心。 君遺丹心我相照,君余浩氣我將傳, 英魂重返故里日…… 他不敢再往下諦聽。 英魂重返故里日……可他的人回不來啊,他的兄弟們回不來,他們是一只只沒有名字的孤魂野鬼,斷頭流血,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胸口痛得厲害,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那些他曾用力記住的袍澤兄弟擠在他心腔里,他的心快要被撕裂了,快要被他們逼瘋了。 他像個在亡魂堆里快要溺斃的人,他蜷縮著,哽咽著。 你們不要恨我……我盡力了……我真的……我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求求你們。 求求你們原諒我……求求你們來生不要從戎,但愿生在王孫家,斗雞走馬過一生……求求你們來世不要在我這樣的將軍手下做事……我窩囊,太天真,太傻了,我真的太傻了,是我害的你們枉死,是我不夠強(qiáng)大,讓你們喪命……求求你們…… 求求你們。 他對著夢里那些攢動的影子慟哭著,在那些影子里,他忽然看到一個人的身影。 高大的,張揚(yáng)的,桀驁不馴永遠(yuǎn)燦爛的。 回頭笑看著他。 顧茫心中陡地一燙,一個被遺忘了的名字忽地浮出喉頭,他跪在天地夢境里,他沖那個死去的兄弟失聲喊道—— “展星!” 陸展星笑著,沒有說話,只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轉(zhuǎn)身消失在湍急的人潮里。顧茫想要追上他,想要拉住他,想要和他說很多很多的話。 可是就像每一個亡魂一樣,陸展星最終也不見了。大片沉郁的黑暗澆淋而落,在這鋪天蓋地的長夜里,重華的招魂歌輕輕低唱著,悼那些再也回不來的魂。 昔有兒郎抱劍去,碧血沉沙骨難還,此骸去歲仍玉貌,此軀昨夜曾笑談…… 顧茫在自己的夢境里跪跌在地,蜷成一團(tuán),喉嚨里是嘶啞不清的呼喚。他在喚他的朋友,他的軍隊,他年輕時孤注一擲的執(zhí)著與熱烈。 恍惚間有誰握住了他的手,摸著他的頭發(fā),輕聲嘆息著安慰他,在他耳邊低聲說:“別哭了,顧茫,別哭了?!?/br>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只覺得那只手是那么溫暖,那么有力。 握著他,像要帶他從靈魂的死海泅渡上岸。 顧茫哽咽了,他握著那只手,隱約覺得肌膚透著的清淡氣息是那么熟悉,是足夠他信賴的。 所以他死死握著那只手,死死扣著那五指,他哭喊道:“回不來了,他們都回不來了?!?/br> 因?yàn)樗某錾怼?/br> 他的人,他的兵,到頭來也等不到一句—— 英魂重返故里日,人間無處不青山。 都回不來了。 “為什么就留我一個人啊……”顧茫失聲痛哭道,抓著那只手就像抓著救命的浮草,泣不成聲,“為什么要逼我到這一步啊……為什么……為什么……” 恍惚間,那人也緊緊握著他的手。 那么緊,那么用力地捏著他的手。 好像在用這種力量,訴說著他絕無法再傾訴的低語。 還有我。 你還有我…… 我陪著你。 就這樣一直昏昏沉沉,直到第五日,顧茫才從漉濕的夢里掙扎著蘇醒。 他睫毛簌簌,緩然睜開眼睛——他們已經(jīng)從喚魂淵回來了,尾祭已經(jīng)結(jié)束。 他躺在一張鋪著厚厚狐皮氈毯的大床上,隔著一層輕薄的墨色云紋紗幔,可以看到外頭茂盛的天光,屋內(nèi)噼剝的炭火。 是羲和府。 他已經(jīng)回到羲和府來了。 顧茫起身,抬手撩開簾子,坐在大床上發(fā)了會兒呆。他出了一身汗,夢里觳觫而悲傷的感覺還未散去,他眼神發(fā)直地望著燃燒的炭火,喃喃著那個回想起來的名字。 展星。 陸展星。 他想起了那是他的兄弟,可除此之外卻想不起更多的東西,譬如他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譬如陸展星最后是怎么離開的。他的腦子就像瀝干了水份的棉紗,再也擠不出一星半點(diǎn)的東西。還有夢里的那些人影。 他的軍隊。 他以前是有個軍隊的,是嗎? 顧茫抱住自己壞掉的腦袋,坐在床沿第一次感到那么迷茫又那么煩悶。 正發(fā)著呆,廂房的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李微端著藥和點(diǎn)心走進(jìn)來,一看他抱頭呆坐著,訝然道:“哎喲,你醒了啊?!?/br> 顧茫低低地“嗯”了一聲。 “醒了就把藥喝了唄?!崩钗⒍酥颈P到他旁邊,“喏,兩碗,一碗退燒的,一碗寧心的?!?/br> 顧茫懨懨地瞥了眼那兩碗濃稠的藥汁,卻被藥碗旁的一只青瓷小碟吸引了注意。 那只瓷碟里擺著兩塊色澤粉透的花糕,玫瑰糯米粉和出來的皮子晶瑩柔軟,包裹著里頭若隱若現(xiàn)的豆沙餡料。 李微見他盯著那兩塊花糕看,笑道:“這主上吩咐了給你準(zhǔn)備的。這幾天你身體太虛了,一喝藥就惡心地直吐。拿花糕去去苦,你倒是還能喝下去。” “主上?”顧茫怔了一下,“……墨熄?” 李微笑容斂去,瞪他:“沒大沒小,主上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又說道,“來,吃藥?!?/br> 顧茫沒有什么力氣和他討價還價,何況他余夢未消散,心里正是七上八下,于是也就乖乖地拿了藥汁,一碗奇苦,一碗奇辣,捏著鼻子咕嚕咕嚕全喝了下去,喝完砸了一下嘴,拿起一枚花糕塞到口中。 大概是為了讓他昏沉中也好吞咽,花糕做的柔軟異常,像雪一樣,到了口腔里,不需幾下咀嚼,很輕易地也就化了。 顧茫吃了一個,舔了舔嘴唇,抬頭問道:“他呢?” 李微一怔:“誰?” “他不在嗎?” 李微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顧茫是在問墨熄的行蹤。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教訓(xùn)道:“什么他不他的,叫主上,或者叫羲和君。教了你多少遍的規(guī)矩了?!鳖D了頓,好奇道,“你問主上在不在干嘛?你有事找他?” 顧茫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花糕,我分他一半?!?/br> 李微失笑:“主上才不要吃這種東西。你為啥要分他一半???” “我……”顧茫想了想,自從回憶起弱冠禮之事后,他想起墨熄,心里就總有些莫名的情緒在輕舞搖曳。顧茫道,“我住他的地方,該給他的?!?/br> 李微摸著下巴頗有興趣地念叨:“稀奇,難道這是狼群的等階意識在作祟?次狼在討好頭狼?” 叨咕還沒叨咕完,就聽得背后一個沉冷的聲音:“什么頭狼?” 李微一轉(zhuǎn)頭,一身黑衣戎裝的墨熄推門走了進(jìn)來。 李微立刻心虛道:“啊哈,啊哈哈哈,沒啥。主上朝會回來了?今天那么早啊?!?/br> “快除夕了,還算清閑?!蹦戳艘谎圩诖惭氐念櫭?,頭也不轉(zhuǎn)地對李微道,“你出去吧,我單獨(dú)跟他說會兒話?!?/br> 雕花木門一開一合,李微出去了。 墨熄走到顧茫床邊,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