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為了你的袍澤你把我推到地獄深處去。 七年了。 我在這生死不能的地獄里徘徊了七年——你為了他們孤注一擲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 你是要我與曾經(jīng)最愛的人刀劍相向,還是要我跟你一起遠走高飛拋下墨家世代守護的重華? 你為了他們怒而離去的時候,你有沒有顧慮過我該怎么辦啊?! 就因為我在乎你,我珍惜你,所以你不惜一次次傷害我,一次次把我放在該考慮的最末。 是嗎? 顧??粗腥吮M力支撐著,卻幾乎已經(jīng)神情破碎的臉龐,內(nèi)心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只覺得好難過。 聽到陸展星死,他很難過。聽到夢里那些將士喚他顧帥,他很難過??墒强粗ìF(xiàn)在的樣子,他心里又有一種截然不同的痛楚。 這種痛楚讓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來,猶豫著,終歸還是顫抖地捧住了墨熄的臉龐:“不是的。你是我的……” 我的什么? 答案仿佛就在唇邊,卻傾吐不出。 好像他們昨日的親密記憶就在心里,卻挖掘不到。 墨熄側(cè)過臉來,似在等著顧茫把這一句話說全,可是良久的四目相對后,顧茫的喉頭仍是阻鯁著的,什么也沒有說。 墨熄便在這樣的沉默與等待里,慢慢地,眼圈濕紅了。 他推開顧茫的手,說:“你不用再苦思冥想了。我替你說。” “我對你而言什么也不是,我們從前也什么都沒有,只是你逢場作戲,我人傻年少。”一字一字吐出來,他雙目赤紅地盯著顧茫的臉,語氣和神情都是那么狠戾,可一句一句扎著的,卻都是自己的心。 “陸展星是你的兄弟,我不是?!?/br> “建功立業(yè)是你的夢想,我不是?!?/br> “袍澤萬千是你的心頭血,是你的執(zhí)念,是你永遠不能拋棄你放不下的過去,我不是?!?/br> 顧茫微微搖頭,他望著這個極度強大卻又極度孤獨的男人,心里的那種痛楚越來越深刻,越來越鮮明。 “你說的,不對……不是這樣的……” 墨熄陡地握著他的手腕,眸光顫動地,盯著他的臉:“那還能是什么?”他把顧茫的手帶過來,力氣大的駭人。 他把顧茫的手強行按在胸膛左邊,靠近心臟搏動的位置。 “你知道嗎。我這里,有一道疤。是你給我留下的?!?/br> 顧茫微微睜大眼睛。 墨熄幾乎是自虐地在輕笑著:“顧茫,我一直很想問問你,如果當年攔在你面前的不是我,而是陸展星,那這一刀,你還刺得下去嗎?!?/br> “我……傷過你?” 墨熄側(cè)過臉貼近他耳邊,輕聲道:“你差點,就要了我的命?!?/br> 就因為我當年,是那么不畏生死地愛著你。 顧茫像被燙著了似的,想把手抽回來,可是墨熄按得那么重,他移不開,他只能感受著掌心下心跳怦怦的搏動。 他怎么會想殺他呢…… 明明在他的記憶里,他看到他們是那么無間親密,自己怎么會是逢場作戲呢。雖然許多事情他都記不全了,可是弱冠夜的那種開心,那種溫熱的情感他都能回憶起,怎么就會是假的。 “很茫然,對不對?”墨熄貼著他的耳廓,呼吸便在咫尺,濕潤沉熾,“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七年前你推我入地獄,我想了整整七年,到今天我依然想不明白你為什么能那么心狠?!?/br> 他的嗓音那么低,咬牙切齒的恨意卻是那么高,“我不懂你啊,顧茫,你是覺得我會一次次毫無底線地原諒你,所以才踐踏我。還是因為——” 他頓了頓,喉頭滾動:“其實你心里,根本就沒有過我。” 所以可以把我的心當做爛泥一樣踩在腳底,無所謂我腹背受敵,抉擇兩難,恩義不能全。 顧茫被這些鮮血淋漓的質(zhì)問逼得無路可退,他覺得自己可憐的腦子快要轉(zhuǎn)不過磨來了。他只有一瓢的回憶,可墨熄卻要從他這里舀出一海的情衷。 “我不知道……”他喃喃地說,“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的,這個答案就埋在你心里?!蹦ǖ吐曊f,“我留著你,等你想起來的那一天。我會讓你跪在我面前,給我一個答復,一個道歉?!?/br> 他說完這句話,秀長冷白的手一松,將緊攥著的顧茫的發(fā)髻松開,而后滿是脅迫地拍了拍顧茫的背。 “我的耐心其實沒比慕容憐好到哪里去?!?/br> “……” “所以?!彼_和顧茫的距離,長夜無極的眼眸盯著顧茫的臉,手指尖在顧茫額側(cè)點了點,低聲道:“師哥,別讓我等你太久?!?/br> 作者有話要說: 《比慘大會》 顧茫茫:大家好我叫顧茫,我是個一出場就入獄的男子。 慕容憐:大家好我叫慕容憐,我是個一出場就拉仇恨的男子。 茜茜公主:大家好我叫墨熄,我是個一出場老婆就跑了的男子。 江夜雪:大家好我叫江夜雪,我是個一出場老婆就死了的男子。 陸展星:大家好我叫陸展星,我是個還沒出場就已經(jīng)死亡的男子。 眾:……那還是陸哥你最慘,陸哥穩(wěn)了,陸哥贏了,陸哥勇奪第一。 陸展星:可是得到這個大會的冠軍并不能讓我感到絲毫的快落…… 第63章 澤公主 這天之后, 顧茫對墨熄有了新的認識。 盡管墨熄無時無刻不透著一種冷淡且強大的氣場,且在大事面前處變不驚。但隨著他們之間的接觸變多, 顧?;貞浧饋淼耐伦兌?,他便隱隱覺得不是這樣的。 墨熄一直在壓抑著很多情緒,這些情緒都被他掌控下來,卻排遣不去。以至于墨熄的脾氣總是很焦躁, 一個人站在廊廡下看雪出神的時候, 眼神也都復雜得令人心驚。 更別提他對自己說話時那種時不時變化的語氣,前后打臉的矛盾, 簡直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瘋子,快要被自己的內(nèi)心折磨死了,卻還戴著一張冷冰冰的假面。 顧??傆幸环N感覺,他覺得在這張面具之后藏著的臉, 其實很脆弱。 因為這種直覺,他甚至沒有辦法去記恨墨熄之前打他嫌他,他骨子里好像有一種無法磨滅的習慣, 這種習慣讓他能夠輕易捕捉到墨熄眉眼之間細微的痛楚, 這種習慣讓他本能地想要保護他。 真的奇怪。 墨熄分明是一個強大到令人無法想象他失敗的男人。比他高,比他強健,比他尊貴,也比他聰明。 自己這是怎樣的妄自尊大, 才會升起這樣自不量力的保護欲呢? 因為這些復雜的念頭, 恢復了一星半點記憶的顧茫,似乎比之前沒心沒肺的顧茫難受多了。 他經(jīng)常坐在碼好的柴堆上盯著自己的手掌心發(fā)呆。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回想自己重拾的那一點往事, 回想墨熄跟他說過的話,反反復復地想,來來回回地念。 墨熄警告他不許把“弱冠之夜”的事情告訴其他任何人,他也就沒有說。他希望靠自己梳理出一些過往,可他擁有的記憶太少了,他無法把往事串掇,到了最后他就只能抱著頭,茫然地在院子里待上好久。 他也試圖問過李微,陸展星是個怎么樣的人,他以前是個怎么樣的人,墨熄和他又究竟是什么關系——李微一概諱莫如深。 只說:“不該問的,你就別問了。有時候知道多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你看你之前,呆呆傻傻的多好。” 如此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就在這樣的懵懂中,歲末除夕到了。 這一天,羲和府張燈結(jié)彩。傭人們在忙著換桃符,掛燈籠,炊房里裊裊熱氣白煙從早到晚就沒有停過。顧茫也跟著忙里忙外,跟著他們剁餡兒包餃子,起鍋炸春卷,熱熱鬧鬧大半天,忙得不亦樂乎。 糾結(jié)于自己回憶的顧茫在這片人間煙火里,難得又露出了最初的天真,他蹲在火塘邊往里面塞稻梗,然后搖著小扇子往里頭呼哧扇風。 稻草在爐膛內(nèi)燃起的樣子讓他眼睛發(fā)亮,為了多看幾次,他往里頭添了好多遍柴火。 然而并沒有必要。 廚娘一轉(zhuǎn)身,大驚失色地喊道:“七九零!你在干什么?。?!” 七九零是顧茫脖子上掛著的奴籍編號,這些下人不習慣叫昔日顧帥的名字,所以都管他叫七九零。 顧茫從爐膛邊探出個腦袋,臉上熏著草木灰,花貓似的打了個噴嚏。 因為他亂添柴,廚娘的這鍋春卷算是炸廢了,膀大腰圓的女人怒氣沖沖地拉著他去找李微:“李管家,你能不能給他換個地方!他要是再留灶臺旁,咱們今晚的年夜飯就只能吃幾大盤子的焦炭啦!” 這女人生氣起來像眥毛的老虎,李管家立刻慫了,好言安慰了她半天,領著滿臉灰的顧茫去了后院,塞給他一只掃帚,說道:“你就在這里掃掃地吧?!?/br> 掃地本來是最周全的活兒,但是顧茫這回也沒搗騰好。 按照重華慣例,除夕夜家家戶戶地上都要丟些花生桂圓之類的干果,討個富貴吉祥的彩頭。李微忙昏了頭,忘了跟顧茫叮囑,于是等他回來一看,顧茫把他們?yōu)⒃诨▓@里的吉祥彩頭全都掃了。 掃了就算了,還全倒了。 李微臉色發(fā)青,心道,不、不祥之兆啊。 生怕顧茫再因不懂規(guī)矩,觸了什么霉頭,于是干脆塞了他一本《三字經(jīng)》,這還是之前為了教顧茫認字,他特意上街買的。 李微把他拉到書房,讓他乖乖在書桌邊坐下:“算我求你了大爺,你哪兒都別去了,啥也別干了,你就在這里看書,等著吃飯就好。” 顧茫倒是很講規(guī)矩:“我要做事的。” 李微沒轍,給他弄了一疊紙來:“抄書,抄書總可以了吧?也算是做事了,抄完一百張,然后過來吃飯?!?/br> 顧茫點頭道:“好?!?/br> 安頓好了這個游走的搗亂鬼,李微松了口氣,哼哼唧唧地出去繼續(xù)忙活了。今晚的菜肴豐盛,而且全都歸他們這些仆伺享用,羲和君晚上是要去宮中赴年宴的,不與他們一起。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李微自然是十分快活。 正神清氣爽哼著小調(diào),拐角處卻撞見了那個黑袍及地的男人。 李微像被掐著脖子的鴨似的,嘎地一聲把小調(diào)生生碾滅在喉嚨口,趕忙換上熱氣騰騰的諂笑:“主上,您準備出門啦?” “時辰也差不多了,該去宮內(nèi)了?!蹦_步?jīng)]停,一邊走,一邊整頓著自己的袖口褶皺,“備車。” “哎,好勒。”李微應了,正準備走,卻被墨熄叫住了。 “等等?!?/br> “主上還有何吩咐?” “你把顧茫叫過來,讓他跟我一起去?!?/br> 李微一聽,先是微怔,繼而大喜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