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陵君遺子墨熄因違背規(guī)誡，被懲以鞭杖刑法。

    “哦呵，墨美人也有溝里翻船的時候？”

    “看他高高在上那么久，這一頓鞭子總算是措了他的威風(fēng)！”

    “聽說他是把自己的錢袋給了一對奴仆兄妹，犯了規(guī)誡。他這人啊，平日里裝刻苦，如今又裝純善，要我說，真是假惺惺的夠可以。”

    此時再聽眾人對他的議論，顧茫心里卻已是完全別樣的滋味?；氐阶√幒?，他忽地聽到別苑里傳來慕容憐放肆的笑聲：

    “那姓墨的也真是個傻子，不過一番苦rou計而已，那么輕易就上鉤了，真是令人意外啊，哈哈哈哈！”

    “主上聰慧絕倫，墨熄又哪里會是您的對手呢？”

    “哼！觸犯了學(xué)宮大忌，任他術(shù)法再強都無法被推為學(xué)宮才俊，跟我爭？”慕容憐冷笑兩聲，“他還太嫩了些?！?/br>
    顧茫這才明白了，原來所謂的“仆奴兄妹一案”，是慕容憐為了坑害自己的對手，特意設(shè)計的。那對兄妹收了墨熄的錢袋貝幣，轉(zhuǎn)手老老實實地就把東西都交給了慕容憐，慕容憐一紙狀告，直接捅到了學(xué)宮的規(guī)戒長老那邊去，說墨熄公然違反學(xué)宮規(guī)矩，私下與奴仆授受。

    作為墨家獨子，墨熄雖不至于要被嚴(yán)懲，但此乃學(xué)宮大忌，再加上規(guī)誡長老原本就與望舒君家是世交，自然偏袒慕容憐，所以墨熄還是因此挨了訓(xùn)誡。

    顧茫當(dāng)時是慕容憐的人，和墨熄又還全無交集，哪怕他再是不安，也并不能去和墨熄說些什么，更加不能去看望墨熄，也不能將之公布于眾。

    只是從那時候起，墨熄就已經(jīng)在顧茫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日后的萬和松濤鶯飛草長，種種一切，都緣即于此。

    所謂一切命中有定，命寫好了，注定是逃也逃不掉的。

    幾日后，顧茫從學(xué)宮的綠蔭道走過，那碧玉如洗的草坪上沒有別人，只有一個少年靠著一棵白樺樹獨自坐著。

    墨熄安靜地坐在樹蔭下，一邊小口小口地咬著白糯米粽子，一邊低頭專注地看著攤在膝頭的竹簡。那張新雪般剔透白皙的臉頰上猶有一道受罰留下的鞭痕，但這并不影響什么，墨熄垂著的睫毛仍是那么濃深，目光仍是那么干凈，沒有任何怨戾。

    顧茫站在樹后遠(yuǎn)遠(yuǎn)地瞧了那孤獨又清麗的側(cè)影一會兒，直到墨熄終于覺察到了這過于專注的目光，從書卷中抬頭，側(cè)眸對上了他的視線。

    顧茫：“……”

    墨熄：“？”

    這是顧茫第一次與這雙墨黑的眼眸直視，他竟有些掌心盜汗，一向開朗明快的人啊，居然也變得拙笨。

    他緊張地舔舔嘴唇，想朝墨熄笑一下，但卻又有些不知所措，這時候恰逢道路前頭陸展星遠(yuǎn)遠(yuǎn)走來，看到他，于是朝他揮手，喊他：“茫兒！你站那兒干什么？”

    顧茫忙結(jié)巴地應(yīng)了一聲，倉皇轉(zhuǎn)開視線，紅著耳朵尖，逃也似的向遠(yuǎn)處奔去。

    高貴的墨公子那時候根本不認(rèn)識他這個無名小卒，想來也根本不記得他們在林蔭道上的第一次對視。

    但是顧茫卻記住了。

    那雙黑玉般的眼睛……

    他記憶中塵俗不染，一心想要護(hù)住的凈土。

    顧茫嘆了口氣，看著如今——草屋中，近在咫尺的那雙眼。里頭有恨、有怨、有痛苦、有不甘，深處甚至閃動著偏執(zhí)而暴戾的光澤?？深櫭Ｃ饔浀玫谝淮我娔ǖ臅r候，這雙眼睛里裝載的，就只是沉和與清正而已。

    他們終究還是這樣了。

    顧茫把目光轉(zhuǎn)開。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有些話就會再也藏不住。他那顆靈核破碎的心已經(jīng)開始發(fā)酸了。

    草屋幽寂，四下里愀然無聲。顧茫再沒有說話。他在草垛上坐下來，草垛柔軟地陷落，仰頭躺在了松軟的稻梗中央，望著天頂發(fā)呆。

    他知道自己該與墨熄劃清界限，墨熄是他的毒，一擊致命且無藥可解。他想方設(shè)法地在自己和墨熄之間壘起壁墻，可是他看到墻那頭那雙躁郁的、傷心的、藏了太多心事的眼睛，他砌著磚的手就有些抖了。

    他其實很想離開這間狹小的草屋子，這屋子里除了稻草味能聞到的就只有墨熄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有一張硬冷的假面，但他不知這張假面在墨熄身邊又能堅持得了多久。

    “……”兩人都沒再說話，氣氛一時僵凝到了極致，顧茫最終忍不住倏地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來到屋子門口，從縫隙處往外看了一眼。

    那些蝙蝠精還在尋摸相配，亂象一團(tuán)，并不是出去的好時機。

    顧茫只得又回到墨熄身邊坐下，托著腮發(fā)呆。他不打算再招惹墨熄傷心了，找惹墨熄傷心的結(jié)果最終是他自己也并不那么好受。

    兩人干坐一會兒，顧茫瞄了墨熄一眼。

    墨熄低側(cè)著頭，垂著眼睫。

    過一會兒，又偷瞄墨熄一眼。

    墨熄還是沒吭聲，沒理他，也不知有沒有注意到顧茫左右游移的眼神。事實上他從剛剛情緒爆發(fā)了一次之后，就陷入了這種不愿多言的沉默里。

    顧茫知道自己是真把他傷到了。

    其實顧茫都清楚，墨熄又怎會和霧燕一樣呢。

    他們畢竟曾經(jīng)真的那樣熾烈地抵死纏綿過，他是心甘情愿與墨熄上的床，現(xiàn)在卻反過來指責(zé)墨熄的無理取鬧。明明他都看見了墨熄的回護(hù)，墨熄的絕望，墨熄賭上性命也想換他回頭的心意……

    但是以他們?nèi)缃竦木硾r，他除了讓墨熄恨他，遠(yuǎn)離他，又還有什么更合適的路可以走？

    墨熄的心是柔軟的，人是正直的，他看似鐵血無情，其實顧茫知道比任何人都要善良。而這種善良就像是他當(dāng)年施贈與學(xué)宮奴仆的援手，最后往往容易成為旁人用來算計他的刀槍。

    所以，既然顧茫已經(jīng)選擇了這條路，那么他只要墨熄對他有純粹的恨就足夠了。不需要“憐憫”“不平”“不甘”，更不需要哪怕一點點的愛。

    只是那么近挨著他，聞到他身上熟悉氣息的時候，顧茫的內(nèi)心仍會有如昨的不平靜，哪怕再是明白自己該做什么，也仍是會忍不住留有那一點點可憐的肖想。

    肖想如果一切都能改變，他還能像從前一樣飛蛾撲火地靠近他，還能抱著他，與他交頸纏綿……如果他還能再借著情動，無所顧忌地說一次“我愛你”。

    那該有多好。

    沉默了好一會兒，顧茫終于開口打破了這窒悶的寂靜，盡管帶著些錯開話題的刻意：“咳……忽然想起來，岳辰晴的命晶石呢？”

    墨熄仍不去看他：“在我乾坤囊里?！?/br>
    “拿出來看看?！?/br>
    綴著瑪瑙天珠的石頭被取了出來，石頭的光澤充沛，并且越來越滋潤。顧茫拿在手里端詳一陣子，把它還給了墨熄。

    “看來江兄那邊一切都還順?biāo)?，我們一時半會兒也不用太急著出去。等那些蝙蝠精都差不多進(jìn)草屋了再說吧?！?/br>
    “……嗯?！?/br>
    兩人各懷心事，坐在稻草堆中出神，等著外頭尋覓交姌對象的蝙蝠散去。

    一時默默。

    忽然，一對蝙蝠精糾纏著顛顛撞撞地從他們門前經(jīng)過，打破了這種寂靜，透過垂落的竹簾，能看到它們吻的如膠似漆的側(cè)影，還能聽到兩妖之間的調(diào)情嬉笑聲。

    “別急嘛?！?/br>
    “咱們這是給王上蓄積元神呢，不急怎么行？”

    那女蝙蝠咯咯笑了起來，時不時伴隨著含混的親嘴聲：“唔……你就會拿王上說事，說的冠冕堂皇，難道你不想……”

    接下來的聲音又淹沒在了他們嘖嘖帶水的接吻中。

    “……”顧茫忍不住看了墨熄一眼，墨熄覺察到他的目光，將臉轉(zhuǎn)開到了一邊去。就在顧茫以為墨熄打算裝聾的時候，卻忽聽得他問了一句——

    “什么給王上蓄積元神。”

    “哦。”顧茫道，“霧燕好像能吸收下面的蝠妖交姌時產(chǎn)生的靈流，這是火蝠族的特性吧?！?/br>
    墨熄沒吭聲，但看他那小半張側(cè)顏，也能看出他仿佛在說“簡直荒謬”。

    “火蝠性主yin，也沒什么好奇怪的?！鳖櫭Ｕf，“等他們都進(jìn)巢xue了，我們就走?！?/br>
    那對膩歪在他們門前的蝠妖親得如饑似渴，僅看影子都能感受到它們之前的熱烈氣氛。眼見著他們就要推門進(jìn)來，那雄蝙蝠卻忽地頓住了手：“哎呀，這一間已經(jīng)被占了。”

    女蝠妖嗓音軟得像是能掐出水。

    “隔壁還空著呢，隔壁去?！?/br>
    這倆鳥男女就隔壁去了。墨熄正暗松一口氣，卻忽聽得離自己尺寸遠(yuǎn)的墻面忽然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緊接著那對鳥男女的聲音貼著墻面就更為清晰地傳到了他們的草屋中。

    “寶貝，快讓我再親一口……”

    “不要這么急嘛……”

    “……”

    這時候顧茫再偷偷瞄一眼墨熄——發(fā)現(xiàn)墨熄的臉已經(jīng)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西芒，雪衣，上聯(lián)，發(fā)糖……都是甜的cp！》

    茫茫：給你一只芒果。

    熄妹：吃么？

    茫茫：不是，讓你揣懷里，這樣我們就是可口的西瓜和芒果cp啦!西芒cp是甜的！

    江夜雪：給你一件白衣。

    楚衣：穿么？

    江夜雪：掛窗外，這樣我們就是潔白的雪花和潔白的衣裳了，雪衣cp是甜的。

    花破暗：送給你一朵發(fā)發(fā)。

    沉棠：戴頭上么？

    花破暗：哈哈哈，不是，種在你心里，這樣我們就是發(fā)糖cp了，發(fā)糖cp是甜的。

    君上：送你一副對聯(lián)。

    阿蓮：貼門上么？

    君上：呵，不是，讓你扔掉下聯(lián)，這樣我們就是上聯(lián)cp了，上蓮cp是甜的。

    菜包：以上cp除了西芒有錘其他全都還沒錘，小劇場不負(fù)責(zé)瞎拉郎，不要相信小劇場……

    第104章 熬

    這是間茅草屋, 草屋和草屋之間挨得很近，且這支妖類原本就沒有什么羞恥之心, 所以它們建造這些屋子的時候也根本不在乎聲音阻隔的問題，沒準(zhǔn)有的蝙蝠精還覺得這樣甚是有情趣。

    但顧茫和墨熄之間可就尷尬極了。

    那倆蝙蝠精很是急躁，沒一會兒就直接進(jìn)入正題，它們倆似乎是直接抵著那面墻在做事情的, 顧茫他們甚至能聽些微妙的水聲。顧茫瞄了墨熄一眼, 黑暗中他并不能太清楚地看見墨熄的神情，但依舊能感受到墨熄身周那種低沉的氣場。

    顧茫干咳兩聲, 透藍(lán)的眼睛望著草屋天頂，忽然道：“聽歌嗎？”

    墨熄：“……”

    沒等墨熄回答，顧茫就哼哼唧唧地唱了起來，他從前會用嗩吶吹許多婚喪嫁娶的曲調(diào), 哼出來的歌也是九曲十八彎，半點不帶含糊。所以那邊廂，兩只蝙蝠纏綿悱惻, 這邊廂顧茫以一種氣死人不償命的腔調(diào)在唱著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