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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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臺上的光芒更微弱了,可即便如此,墨熄依然能夠看清楚顧茫的臉色——蒼白得可怕。顯然被這個消息刺激到的不止旁觀的墨熄,顧茫一下子被釘在了坐上,整個人都發(fā)懵了。 半晌,顧茫才彷如傀儡被注入了生氣,他一字一頓,極緩慢地問:“什么?” 君上道:“陸展星是含冤的?!?/br> “……” “你的兄弟,他是被算計的?!?/br> 顧茫看上去已然蒼白得像是一具死尸,風(fēng)吹拂著高臺上燃著的幾盞連枝宮燈,而宮燈顫抖明滅的光影則映照著他毫無血色的臉。 四野雨瓢潑,一只不知何時趨避入檐下的飛蛾以為自己逃脫了暴雨的魔爪,可它不知道這高臺上也有它的墳場等待著它,它在搖曳的火舌附近撲扇著翅膀,像是隨時隨刻都要奔向著嚼食性命的光明里。 良久后,顧茫才道:“……君上是在說笑嗎?!?/br> “孤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本习巡璞K又往顧茫手邊推了推,“喝吧。再不喝就涼了。這是皇祖考當(dāng)年留下的桃花源仙茶,一共五塊,皇祖考拜相時曾拆過一塊奉茶以表相敬。這第二塊,今日孤奉與你嘗?!?/br> 顧茫這時候已經(jīng)不止是震驚了,他甚至是憤怒的,是驚懼的,他像是被團團戲耍的牲畜,被蘿卜和大棒已攪得暈頭轉(zhuǎn)向,他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究竟想要干什么,想要從他身上謀什么,下一步又到底是蜜糖還是鞣鞭。 他倏地站起來,胸口起伏著,自上而下俯視著重華至為尊貴,權(quán)力最高的這個男人。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熄在旁邊已經(jīng)完全可以看出來,顧??峙率莾A盡了畢生的忍耐力才壓克住了不讓自己怒喝出聲。 但顧茫的手在抖,指甲已然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之中。 君上舉起茶盞,淡淡看向顧茫。急劇的悲風(fēng)吹著他寬大的袍袖獵獵作響,墨熄這時才注意到今夜的君上并沒有穿任何制式的帝王服冕。 他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衣冠,白玉玉簪再簡單不過得束著一頭烏發(fā)。 “意思是,對不起,顧帥。是孤欠了你?!?/br> 他說罷之后,并未去理會顧茫錯愕且混亂的眼神,而是將杯中濃茶一飲而盡,傾杯于顧茫相看。 顧茫往后退了一步,囁嚅著,嘴唇喃喃地翕動著。 但哪怕他不出聲,墨熄也明白他在說些什么。 陸展星是蒙冤的……陸展星是蒙冤的…… “他蒙了什么冤……他蒙了什么冤?”顧茫忽然有些混亂起來,他沙啞的,聲音由低到高,由緩到慢,由喃喃自語到歇斯底里地喊出來,“是不是鳳鳴山來使并不是他斬殺的!!是不是!為什么他不跟我說,為什么他不鳴冤?為什么突然告訴我這些為什么告訴我這件事的人居然是你?。 ?/br> 他瞳孔幾乎是瑟縮地盯著君上面色不變的臉。 當(dāng)真是失了理智了,以至于一介布衣戴罪之身竟敢與天潢貴胄這樣說話,以至于在貴胄前面一向謹(jǐn)小慎微的顧茫竟然敢對君上以“你”直稱。 而君上呢,他緩然抬起頭。 一向多疑且暴戾的他,竟也沒有對顧茫的越矩置以訓(xùn)駁。 君上道:“不,鳳鳴山一役,來使確實是陸展星親手?jǐn)貧⒌??!?/br> “……” “沒有人構(gòu)陷他,沒有人強迫他——但是?!?/br> 看著顧茫搖搖欲墜的身影,君上停頓須臾,從乾坤袖中取出一枚血跡凝固鮮紅斑駁的白色棋子,輕輕扣置在了桌幾上。 “他是受了他人蠱惑,不知不覺中便心甘情愿地做了他人棋子。”君上的指尖自案幾上移開,輕聲道,“顧帥廣涉禁術(shù),看看……你認(rèn)得這枚白棋么?” 第117章 展星之冤 凝著血跡的白色棋子鎮(zhèn)在烏黑的紫檀茶桌上, 像是爬滿紅絲的眼白,無神卻森幽地張看著四面八方。 顧茫強忍著激動的心緒, 緩然自案上將棋子執(zhí)起。 他一開始并沒有覺察出這枚棋子的不同之處,但是端詳片刻之后,瞳孔猝地收攏,錯愕至極地抬起頭來:“珍瓏棋局???!” “顧帥到底是和燎國打交道多了, 見多識廣。”君上道, “司術(shù)臺花了三天兩夜才確認(rèn)這就是珍瓏棋局,顧帥卻只消幾眼就能判斷?!?/br> “不錯。這就是上古三大禁術(shù)之一的……珍瓏棋局?!?/br> 珍瓏棋局。 從洪荒時期留下來的血腥之術(shù), 能夠以自身靈力煉就黑白棋子,從而cao控世間萬物,無論是飛禽走獸,還是人鬼仙妖, 只要被種下了棋子便會淪為傀儡為虎作倀。不過這種禁術(shù)有一個很大的局限,就是對施術(shù)者修為的要求極高,因為每煉制一個棋子都需要耗損非常多的靈力, 所以非大術(shù)士級別的人不可能駕馭。 不過就算這樣, 珍瓏棋局也仍舊是上古三大禁術(shù)里傳世痕跡最清晰的一個。比起眾說紛紜的重生秘術(shù)、宛如神話的時空生死門,珍瓏棋局?jǐn)嚻鸬难L(fēng)云簡直濺滿了整個修真界的歷史。 無數(shù)有野心稱王稱霸的人,趨之若鶩地在五湖四海搜集珍瓏棋局的殘卷。雖至今仍無人能夠像禁術(shù)卷軸上寫的那樣,撒豆成兵, 落棋百萬, 以一人之力就能煉就數(shù)以萬計的黑白子,沒有人能夠徹徹底底地掌握并使用珍瓏棋局令乾坤變色, 山河染血。但是,能夠湊合煉出幾十枚、幾百枚棋子的修士還是存在的。 而有的時候促成一場嘩變,顛覆一個政權(quán),也只需要最關(guān)鍵的幾個人被暫時cao控,那就夠了。 顧茫眼中有光暈在顫抖。 “珍瓏白子……”他喃喃著重復(fù)了幾遍,嘴唇微微發(fā)顫,“所以……所以陸展星是被珍瓏棋局cao控的?!” 君上道:“是?!?/br> 只這輕描淡寫一聲,卻像是把顧茫身上熄滅的那種光華在瞬間全部點亮。 顧茫激動道:“君上告訴我這些,是想要我替展星做什么來平反嗎?我什么都可以——” “顧帥?!本洗驍嗔怂脑?,又斟一盞茶,“你先冷靜些,你坐下。” “可是——” “你相信孤,既然孤愿意把真相親自告訴你,孤就絕不會讓陸卿平白蒙冤?!?/br> 他這句話說的太精巧了。 什么叫“不會讓陸卿平白蒙冤”?乍一聽仿佛是要給陸展星平反的意思,但仔細(xì)思忖,卻還有一種可能:他會讓陸展星之冤案獲得一個價值,不至于白白折損這一名副帥。 犧牲有所值得,這也是一種“不平白無故”。 但是顧茫此時哪里能聽得出君上言語中這樣隱秘的意思?他眨了眨濕潤的眼眸,張望著君上誠摯的臉,最后他低頭了,他坐下來。 顧茫是一捆多好點燃的劈柴啊,前一刻還冰冰冷冷似乎永遠(yuǎn)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為任何人效力,可是原來只要這一點點火種,他就又肝腦涂地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獻于君前。 墨熄閉上眼睛,睫簾簌然顫抖著。 此時顧茫重燃的希望有熾烈,墨熄心里的痛苦就有多深重……因為他知道事情最終并不會像顧茫此時盼望的那樣走下去。 這轉(zhuǎn)瞬即逝的光焰,不過是顧茫留在重華最后的倒影。 “顧帥知道孤是怎么覺察到這一枚棋子的么?” 顧茫搖了搖頭。 君上道:“陸展星被收押陰牢之后,獄卒照例對他進行了細(xì)節(jié)審訊。但他們發(fā)現(xiàn)他那時候的狀態(tài)很是古怪,有些語焉不詳,反應(yīng)也都非常遲鈍。孤心中有疑,所以讓周鶴對他進行了法術(shù)剖析?!?/br> 他說罷,點了點桌上的白棋子。 “而后他們就在他體內(nèi)發(fā)現(xiàn)了這個。” “珍瓏棋局畢竟也不是那么容易駕馭的法術(shù),從古至今尚未有哪個人可以將它真正掌握。所以這一枚白子煉制的也并非如書中記載那般盡善盡美,只能算是個失敗品,不過它依舊可以在極短的時內(nèi)控制生靈,讓他們做出施術(shù)者希望看到的事情?!?/br> 君上頓了頓,抬眼道:“顧帥你一向聰慧,想必不用孤說,你也應(yīng)當(dāng)知道當(dāng)時那個狀況下,陸展星斬殺來使,會對哪一方最為有利?!?/br> 顧茫沉默一會兒,低聲道:“……燎。” “不錯。就是燎國?!?/br> 君上將這一枚白子拈著,立起來,兩指一用力,白子陡地飛速旋轉(zhuǎn)起來,他盯著這枚棋子,接著說道:“那個施術(shù)者,他因為修煉不到家,無法長久而穩(wěn)固地使用珍瓏棋cao控別人,也無法左右諸如你、諸如羲和君之類靈力登峰造極的修士,而你的副帥陸展星當(dāng)時孤身坐鎮(zhèn)軍中,于是他就成了對方下手的最佳人選?!?/br> 仿佛紗布一層層被揭開,露出下面鮮血淋漓的真相與猙獰丑陋的傷疤,顧茫的指尖都在細(xì)密地發(fā)著抖,盯著那一枚其貌不揚的白子看。 “試想一下吧,顧帥。無論從陸展星的脾性、出身、地位……他怒斬來使這件事都順理成章。若不是周鶴探查得仔細(xì),這案子就將這樣終結(jié),無人會起疑心?!?/br> 白子還在桌幾上陀螺似的不停旋轉(zhuǎn)著,隔著這一枚瘋狂打轉(zhuǎn)的珍瓏棋,隔著一張窄木桌幾,一君一臣對視著。 “一枚棋子,葬送重華第一驍勇的軍隊,摧毀重華持續(xù)未幾的變法,讓孤徹底淪為老士族的傀儡,而你,你們這些人將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你能想象那副光景嗎?” “……想象?” 良久,顧茫神情怔忡,不無喑啞,不無疲憊地輕聲道:“……君上,我這些天,一直活在這幅光景里。” 他雙手交疊抵著自己的眉骨,把自己的臉龐深埋:“從我跪于朝堂之上,懇求您為我的兄弟們修建那七萬座墳碑時……我就已經(jīng)……就已經(jīng)……” 他像是在荒漠中跋涉太久而瀕死的旅人,突如其來的希望反倒讓他哽咽了。 從墨熄站的角度,可以看到顧茫側(cè)臉,那纖長鳳尾蝶般的眼梢有清亮的水痕潸然落下。 君上靜默片刻,低聲道:“顧卿,孤很抱歉?!?/br> 面對一個曾在朝堂上辱罵輕慢自己的君上,有多少臣子能夠毫無芥蒂的釋懷? 撇去那些奴顏媚骨的貨色不說,換作慕容憐也好,換作墨熄也罷,他們誰都不可能打心底里輕而易舉地接受這樣一句道歉。 但顧茫是一個命里貧瘠的將帥,別的將軍可以高高在上意氣風(fēng)發(fā),他呢? 他往往是涎皮賴臉的,笑嘻嘻地去和貴族老爺磨軍餉,厚著臉皮去和其他統(tǒng)領(lǐng)攀關(guān)系。他不是下賤,賤到別人打他左臉?biāo)延夷樢矞惿先ァ?/br> 他是沒有辦法。 他有的只有那么多,他要對十萬袍澤的性命與尊嚴(yán)負(fù)責(zé),他兜里空空,又無背景,能可憐巴巴掏出去的只有自己的笑臉,只能點頭哈腰。 他還能怎么樣呢。 顧茫一聲不吭地用拇指在眼睫邊擦了擦,抬起頭來。 風(fēng)吹殘燭,墨熄看到他淚痕猶未干,卻還是努力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簡直破碎得厲害卻又堅強得厲害。 顧茫說:“沒有關(guān)系,那時候周長老尚未覺出珍瓏棋子的法術(shù)痕跡,君上不明真相。那樣斥責(zé),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頓了頓,又用濕潤的黑眼睛小心翼翼地窺望著君上的臉龐。 “那么敢情問君上……打算如何為陸展星翻案?” 君上卻并沒有接話,在這樣的沉默中,白子的旋轉(zhuǎn)趨勢慢慢地緩了下來,旋轉(zhuǎn)地越來越疲憊,越來越頹唐…… 外頭又是電光閃動,映得遠(yuǎn)山猶如一只只從大地腹內(nèi)鉆出來的厲鬼。 轟地一聲天雷空破,暴雨仿佛瀑布在人間澆落。君上道:“顧帥,恐怕不能了。” 顧茫的瞳仁在雷光紫電中縮攏,而桌上的白子也在此時轉(zhuǎn)到了力竭,它掙扎著用盡了最后一點余力又打了幾個狼狽不堪的圈,伏在桌上,不再動彈。 一切復(fù)歸寂靜,仿佛一潭湖水暗潮涌動浪花騰躍眼見著就要有馮夷破出,華光漫照的鱗甲將照亮深淵,還諸公道。 但驟然間,風(fēng)又止,水又熄。 河伯重新潛入寒潭深處,害岸上的人苦苦等待了良久,白白開心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