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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余污在線閱讀 - 第222節(jié)

第222節(jié)

    不,不是可能,他定然是都知道了。

    所以,他才會死也要用率然神武留下一張玉簡,那上面恐怕是在向世人洋洋灑灑地揭露她慕容夢澤也不是什么純澈之人。

    他定是痛恨她利用他的感恩,痛恨她算計自己,所以哪怕死了也要告知于眾人……

    甚至。

    慕容夢澤陡地有了個更可怕的猜想。

    她忍不住齒冷,身子細微地戰(zhàn)栗起來。

    ——若是墨熄沒有死呢?

    這個想法讓她背心濕透,冷汗涔涔。她甚至覺得宮殿的陰影中有那男人的身影在徘徊,隨時要從黑暗中走到光明里,俯瞰著她,對她說:“夢澤,我另有賬要與你清算?!?/br>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驀然起身碰翻了面前案幾。

    “不……不……”

    她疾步走到殿外,把那一室森寒拋諸腦后,倒也真是奇怪,她算計慕容辰,算計慕容憐,算計周鶴的時候,都不會有這樣的恐懼感,但唯有墨熄與顧茫這一局。

    她那顆剛冷的心里,是存著自我厭惡的,而自我厭惡終滋生出她的畏懼。

    她知道她的所有棋子里,只有這兩枚,是真真正正,毋庸置疑的國之戰(zhàn)將……她終是沾了這樣干凈的血。

    這是她的污點,她自己低頭捫心就能看得見。

    一生也洗不掉。

    “主、主上?!?/br>
    忽然有人輕喚她的名字。

    夢澤猛地抬頭,看到月娘去而復返,正站在階下惶惶然望著她,她極度蒼白的臉對上月娘惶恐難遮的面容,反倒把月娘更嚇了一跳。

    月娘顫抖地拾級上了最后幾級臺階,將手中錦盒呈上:“這是您要的玉、玉簡……”

    夢澤調(diào)整了情緒,將自己的恐懼憤怒與心虛都盡數(shù)壓下:“哦……這么快就拿回來了?”

    “是……”

    “給我罷,你就在殿外侯著?!?/br>
    接過墨熄留下的玉簡,夢澤閉了閉眼睛,孤身返回宮室里。

    偌大的宮殿中清清冷冷,只她一個人,她把自己關(guān)在里面,而后迫不及待,卻又極不情愿地去面對那一無字的卷牘。

    她幾乎有一種鮮明的預感。

    這張玉簡,一定就是他留給自己的。

    果不其然,當她親手打開玉簡時,她看到原本空無一字的卷牘上果然開始浮現(xiàn)淡淡的金色文字——正是墨熄雋挺的字跡。

    她恨得發(fā)抖,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她知道墨熄一定會錙銖必報他不會放過她他——

    可下一刻。

    她卻驀地僵住了。

    玉簡上的字漸趨清晰,她看到那上面用她熟悉的那俊秀字體,只寫了兩句話。

    “君之余污,余生來洗。望卿莫為慕容辰?!?/br>
    慕容夢澤如遭重擊,耳中嗡鳴。

    他……他說什么?

    他是說,她的陰謀他俱以知曉,但歷經(jīng)諸事,他也早已明白了坐在那個位置的人,顯少是沒有任何污臟的。這條路由鮮血染就,手足廝殺,有的人雖愧對身邊摯交親友,但坐上了這個王座后,依然可大興天下,仁以治國。是這樣嗎?

    她曾位列戒定慧三君子,名不符實,墨熄卻不與她言仇恨,她的君子之道對她身邊的人而言是假的,但對重華而言,卻未必不是真的。

    望卿莫為慕容辰。

    夢澤看著最后這幾個字,怔忡良久,最后慢慢地低下了眉目。

    莫為慕容辰……

    片刻后,她抬手案牘上那一卷偽造的載史卷軸重新拾起,細看幾遍,終于指尖凝力,默默地,將之震為了齏粉殘灰……

    夢澤脫力般地倒靠在王座上,仰頭而望,背后的汗慢慢地冷下來。那一場她以為的你死我活的廝殺還未開始便已結(jié)束,她大睜著眼睛,眼瞳中倒影著龍盤虎踞的雕梁圖騰,手指捏著寶座的扶手,細細摩挲著。

    望君莫為慕容辰。

    她慢慢合上眼眸,嘴角研出似是自嘲的一縷苦笑。

    墨熄……你當真是……

    她沒有再想下去,她孤身坐在這由她自己監(jiān)看著落成的嶄新大殿里。

    此時此刻,尚是百廢待興,清冷空寂,但她知道,一個新的朝局即將在此掀開重帷。

    她心跳怦怦,已擂響了潛藏在她內(nèi)心多年的戰(zhàn)鼓,胸腔起無限波瀾。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著的紫薇星光,在她沾盡了血污之后,終于照在了她的命途之上。

    兩個月后。

    慕容憐在臨沂的河畔邊散步,他折了根柳枝,慢慢悠悠地晃蕩而過。

    學宮正在修建,大約明年的年底可以竣工。這些日子他甚是閑暇,優(yōu)哉游哉,也沒什么事兒好做。

    不過他心里倒是有很多秘密需要消化,旁的不說,且說那慕容夢澤。

    如今她為重華的代君主,但礙于女子身份,一直有保守迂腐的老貴胄在諷刺她不配為君。但慕容憐知道,很快地,等夢澤的民意聲望再高一些,她便會道出一個隱瞞了三十年的秘密,屆時重華定然嫌棄軒然大波。

    但他賭最后的贏家仍然會是慕容夢澤。

    這個女人……不,這個人的手腕實在太硬,尋常人誰又是她的敵手?

    看看她代政的這兩個月吧,只不過是個代君,便已是極為勵精圖治,借以朝內(nèi)各族權(quán)分散疲弱,連續(xù)頒布新政。

    她追封顧茫、墨熄為至高英烈,并打算完成顧茫心愿,準備廢止奴籍一說,學宮廣納賢士,以舉考及靈根天賦收納弟子,不論出身。

    此外,她旨在苛政削除,裙帶摒棄,輕徭薄賦,海納民諫。

    比起這些功績,她的污點對尋常人而言又算的了什么呢?

    慕容夢澤……慕容夢澤……

    慕容憐心中念了幾遍她的名字,不禁嗤笑。

    慕容夢澤,王室的第九位公子。其母因畏懼皇后將之誅殺,勾連當時的神農(nóng)臺長老,以隱藥偽飾了他的真實身份。

    慕容辰防了慕容憐一輩子,到頭來還是防錯了人,所謂“同室cao戈,兄弟鬩墻”,指的根本就不是慕容憐,而是他一直以為是自己meimei的夢澤公主。

    慕容憐思及此處,更是忍不住冷笑,能以女子身份蟄伏近三十年,瞞天過海的慕容夢澤,終究是太狠了。誰又能從這樣一個狠角色里奪走他所想要的東西?

    所幸自己知道這個秘密也不算太久,也就是在昏迷時慕容夢澤照顧他的那段日子,他才有所覺察。

    慕容憐相信,以夢澤的手腕,假以時日,人們必將顯少再去談論他以女兒之身隱忍偽飾那么多年的事情,至于當年那些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的秘辛丑聞,終究會被歲月的車輪轟然碾碎,散作塵埃幾許。

    如今在王都,望舒府仍保留,羲和府由管家李微決定,開設做了義館,留無家可歸的窮苦之人在謀得生活前暫居。李微說如果羲和君還活著,應當會愿意看到他這樣去做。岳辰晴留在都城,但他將慕容楚衣生前所繪的機甲圖紙都交給了姜拂黎,希望姜拂黎能封存到尋常人無法輕易接觸到的地方。

    “兵刃在善人手里是守護之器,在惡人手中則為殺伐之器。我想四舅一定不希望他的圖譜落到心術(shù)不正的人手中,所以煩請姜藥師將之擇地封印?!?/br>
    姜拂黎最后把慕容楚衣的圖紙,盡數(shù)封在了沉棠仙島的海棠神木之下,那海棠神木已隱有靈識,氣正清和,聽說已有了分辨正邪的能力。由它默默守護著前人的遺愿,是再穩(wěn)妥不過的。

    數(shù)十年后,數(shù)百年后,又也許數(shù)千年之后,或許終會有另外一個與慕容楚衣一般上善若水的煉器大宗師出于紅塵,將這一份生生不息的慈悲傳承下去。

    而這些人的理想遠大,慕容憐是全然不及的。

    他只是個身上有無數(shù)缺陷的尋常人,不是英雄,也沒有去想那么多有的沒的,他如今就想將自己的學宮建好,入門弟子,擇人授之以六德六藝,教導以六行,也不知道往后是能教出個沉棠來,還是能教出個花破暗。有許多事情他都還不能確定,不過他能確定的是,他已擬好了學宮的第一條教義--凡收之者,必以其材誨之。

    ……那種明明喜歡幻術(shù)卻不得不被迫修行琴藝的事情,他作為學宮宮主,是絕不允許再發(fā)生了。

    能自己做主真好。

    慕容憐心滿意足地長嘆了口氣,撣了撣煙灰,咳嗽兩聲,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路過熱鬧街市,見一賣炊餅的老翁,餅子做的焦黃酥脆,倒像是北境出了名的烤物模樣。慕容憐看了兩眼,停下腳步。

    “喂,老頭兒,來張炊餅?!?/br>
    “好勒!”

    慕容憐頓了頓,卻又想到什么似的,猶豫一會兒道:“……還是來兩張吧?!?/br>
    老翁自然是更高興,鏟出了兩張金黃酥脆的燒餅遞給他。

    慕容憐卻沒走,站在原地又想了想,最后老大不情愿地:“算了,三張吧?!?/br>
    老翁:“……”

    拎著三張熱氣騰騰新出爐的燒餅,慕容憐繼續(xù)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打道回府。心中還道,自己買這餅只是順手,可不是有意惦記著誰。

    他才沒把誰當家人看呢。

    可話是這么說,慕容憐雖無比嫌棄,但他宅邸中如今確實秘密地住了兩個人。那倆人是他來臨沂的第三天登門拜訪的,當時可把他嚇得不輕。

    若讓帝都故人知道這兩人還在人世,那么……哼……

    慕容憐心中冷笑。

    也不知會是何種光景。

    一路晃著,這就到家了。他推門入府,院里有一個人正搬著小凳,在廊廡之下懸掛彩燈。

    那人一身藍白布衣,束著長發(fā),笑嘻嘻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瞧來英俊又甜蜜。

    聽到動靜,他垂下長睫毛,透過晃動的花燈光影看著慕容憐。

    那一雙黑眼睛明亮璀璨,像是最輝煌的夜。

    慕容憐與他對視片刻,終是忍無可忍地咬牙道:“……顧茫,你能不能有點寄人籬下的自覺!你如今是躲在我府上!誰允許你隨意動我府上的擺置的??!”

    那個院中忙著掛花燈的人,不是別人,竟正是人人皆以為已經(jīng)故去的顧帥顧茫。

    顧茫還未回答,明堂又行來一人,容姿清俊,身材高大挺拔,皮膚白透如冰,也是一派尋常人家的布衣打扮。不是生死未卜的墨熄又是何人?

    墨熄手里捧著一只新做好的花燈,給顧茫遞去。

    顧茫笑吟吟地探過身子,站在椅子上接過了:“謝啦,墨師弟?!?/br>
    “不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