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嚴什么手段你也不會不了解，該在我身上用過的都用了，就算我命大活下來了，也不想后半輩子像只狗一樣被那些玩意兒吊著活著。

    我這么值得驕傲的一生，不能因為這個毀了。

    ……

    秋風陰冷入骨，孟嬰寧低垂著頭，眼睛死死地壓在陳妄肩頭，吸了吸鼻子。

    陳妄親了親她的頭發(fā)，掌心在她背上一下一下捋著，聲音平靜低緩，目光落在很遠的夜里：“我小時候挺喜歡看書，那時候我還沒搬到你們那邊兒，家門口有個租書和光碟的音像店，我爸媽感情不好，基本上在家就吵架，我就也不愛回家，每天放學就往那兒一窩，能呆到天黑，看岳飛戚繼光楊家將。”

    陳妄笑了笑：“男人么，總歸都有點兒英雄情結(jié)，那時候想著自己以后能是什么樣兒，就覺得男人就應(yīng)該威名赫赫名揚天下?！?/br>
    后來他總?cè)ツ羌业?，一來二去和老板熟了，那老板大概也沒見過這么點兒個小屁孩天天裝大人，裝得還挺像那么回事，有事兒沒事兒就逗逗他玩，和他聊聊天，給他講些野史。

    在聽到小陳妄說這些話的時候，老板笑著說：“你覺得這些大將軍，大英雄帥不？”

    帥啊，小陳妄說。

    “那你覺得將軍手底下那些兵，打仗的時候沖在最前頭，穿著一樣的盔甲一個兩個長得都一個樣兒，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后邊兒一個踩著他們補上，你別說名字了，連臉都不知道長什么樣的那些小兵，他們帥不？”

    “你都說了連臉都不知道長什么樣，我怎么知道帥不帥?！毙￡愅荒蜔┱f。

    老板：“……”

    老板“嘶”了一聲：“我發(fā)現(xiàn)你這小孩兒怎么這么欠教育呢？”

    那老板平時吊兒郎當很不正經(jīng)一人，嘴上天天不著調(diào)逗他玩，這會兒看著像是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的笑臉斂了斂，抬手摁著他的腦袋往下一壓，把他壓得一個趔趄，然后使勁兒地揉他的頭發(fā)：“小伙子，別天天想著能上天當個美猴王，籍籍無名的也是英雄?！?/br>
    小陳妄那時候還不明白，他覺得能上天當美猴王，誰會待在地下。

    英雄的名號從來都是響當當?shù)?，叫出來一個敵人聽了得聞風喪膽，連名兒都不知道，那還叫什么英雄。

    直到很多年以后，小少年變成少年，又變成了男人。

    那些穿著一樣的盔甲一個兩個長得都一個樣兒，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后邊兒一個踩著他們補上，名字和臉全都不知道的小兵帥嗎？

    帥的。

    他們亦都擁有很值得驕傲的一生。

    籍籍無名的，也是英雄。

    第六十章

    孟嬰寧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了，醒來的時候人在床上，窗外天空泛著魚肚白，窗戶開了個小縫，鳥叫聲清脆。

    老式居民區(qū)樓下小街上就有賣早點，一條街從頭到尾全是各式小吃，早市從清晨四五點鐘就開始準備，這會兒隱約能聽見吆喝聲。

    陳妄的床實在太硬了，爬起來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下比昨晚醒的時候多了一床被子墊著。

    怪不得睡起來好像比之前軟了很多。

    孟嬰寧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打開臥室門，走進客廳。

    太陽還沒爬上來，整個房子里一片清寂，沙發(fā)里男人橫躺著，人看起來睡得很熟。

    他特別大一個，沙發(fā)又太小，腿略曲著，手臂順著沙發(fā)邊緣耷拉下去，指尖碰著地面。

    側(cè)著頭，側(cè)臉的線條立體而深刻，半張臉藏在昏暗的陰影里。

    孟嬰寧赤著腳小心地踩在地板上，想再稍微走近一點兒，結(jié)果剛邁開兩步，陳妄倏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起來沒半點兒剛睡著時的樣子，黑眼清冷，眼皮子一抬。

    孟嬰寧還保持著邁開一條腿的姿勢，腳尖墊著，就那么停在那里，看起來應(yīng)該有點兒滑稽。

    陳妄看著她。

    她僵硬了兩秒，收腿，抬著的手臂也放下，站在臥室門口。

    “這回睡醒了么？”陳妄問。

    “睡醒了，”孟嬰寧腳尖踩在一起，蜷了蜷，她抬眼看了下墻上掛表，“你沒睡嗎？”

    “睡了，”陳妄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單手抓了一把頭發(fā)，他回來幾個月了，頭發(fā)長長了不少，現(xiàn)在達到了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長度，發(fā)梢刮蹭著眉骨，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聽見你出來，就醒了。”

    “……”

    她覺得出來的時候差不多是半點聲音都沒有，連她自己都沒聽見。

    “那你進屋去吧，”占了人家的床一晚上，孟嬰寧還挺不好意思的，她打著哈欠穿過客廳，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或者你要不要吃個早飯？吃完以后再回屋睡一會兒?！?/br>
    “不睡了，”陳妄站起身來，將茶幾旁的拖鞋踢到她腳邊兒，“穿上?！?/br>
    孟嬰寧很聽話地套上了鞋，大了一圈兒，踢踢踏踏的。

    她坐在茶幾扶手上晃蕩著腿兒，突然想起來：“陳妄，我今天要上班的，我還沒請假?！?/br>
    陳妄看了一眼時間，差五分鐘五點：“現(xiàn)在？”

    孟嬰寧沒反應(yīng)過來他指的是時間問題，還應(yīng)了一聲：“嗯，但是我現(xiàn)在沒手機?！?/br>
    包，家里的鑰匙什么的也都還在陳想那，她耷拉著腦袋，一想到要要買新手機，覺得有點rou痛。

    一筆巨款。

    陳妄從沙發(fā)靠背上掛著的外套里抽出手機丟給她，人往洗手間走：“先用我的打吧?！?/br>
    他說著關(guān)上了洗手間門，安靜了一陣以后，孟嬰寧聽見了一陣很細微的水聲響起。

    時間還挺長。

    “……”

    能不能尿的低調(diào)一點兒？！

    關(guān)著門還能聽見你老房子的隔音有這么差的嗎？？

    孟嬰寧面紅耳赤得幾乎從沙發(fā)上蹦起來，她撐著扶手轉(zhuǎn)了一圈兒，爬到沙發(fā)上撿起手機，拿起來的時候她聽見了浴室門被拉上的聲音，緊接著是花灑嘩啦啦地響。

    陳妄手機沒密碼，孟嬰寧劃開以后本來想打個電話，才想起現(xiàn)在時間太早，不太合適。

    她點開了微信，想著給李歡發(fā)個微信。

    點進去是陳妄的微信，界面干凈得不行，基本上完全沒有對話框，一共就兩三個人，甚至連備注都沒有，孟嬰寧憑借著頭像認出了第一個是蔣格，紅色小圈圈的消息提示十三條，最新的一句話就四個字一個標點：【來不妄哥？】

    孟嬰寧沒點開，看見下面一個是她。

    你的嬰寧。

    她沒忍住偷偷地抿了抿唇，想笑，退出了陳妄的微信，然后登上了自己的。

    也只是一晚上沒看，微信里消息砰砰砰地往外彈出了一大堆，有同事的有朋友的，閑聊的也有工作上的事兒，幾個約拍，陸之桓問她這個周末要不要出來玩，莫大廚跟她約時間什么時候有空，來試一下《聊齋·嬰寧》的妝和造型。

    孟嬰寧先找到了主管李歡的微信，沒細說，隨口扯了個理由說自己晚上騎小黃車出去買夜宵結(jié)果出了車禍，請了幾天假，又把約拍試妝的事情處理了一下全部都推后了。

    莫大廚倒是秒回：【嚴重嗎？要不要緊？傷哪兒了？】

    孟嬰寧有些意外，一連三個沉重的問號讓她在意外之余還有一些微微的感動。

    孟嬰寧沒想到莫北會這么關(guān)心她的安全。

    孟嬰寧虔誠地抱著手機，趕緊回：【沒什么大事的，手臂受了點兒傷?！?/br>
    孟嬰寧：【謝謝莫老師關(guān)心！感動！】

    她這句話打過去的時候，莫北一句話也跟著發(fā)過來，幾乎是同時彈出屏幕：【沒傷著臉吧，你要是現(xiàn)在傷著臉什么的我可來不及臨時找模特了啊?！?/br>
    孟嬰寧：“……”

    莫北：“……”

    莫北可能也沒想到孟嬰寧還真情實感地感動上了，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彼此即將溢出來的尷尬。

    果然，莫北不說話了，過了好半天，才發(fā)了個ok的手勢過來。

    等差不多微信都回完，陳妄剛好從浴室里出來，孟嬰寧打著字聽見聲音，一抬頭，就看見他穿了條長褲赤著上半身從浴室里出來，水珠順著頸線咕嚕嚕地往下滾。

    孟嬰寧抓著手機愣了愣，然后啪嘰一下把手機丟到一邊，腦袋埋進抱枕里，只露出一雙亮亮的眼睛在外面：“你能不能套個衣服？！”

    陳妄神色平靜：“忘拿了。”

    “那你喊我啊，我可以幫你把要換的拿了放在門口，”孟嬰寧嘴巴捂在抱枕里，聲音悶悶的。

    “哦，”陳妄正往臥室走，聞言回過頭來，笑笑，“要換的都給我拿么？”

    孟嬰寧剛想說不然呢。

    想到了要換的里都有什么以后，耳根開始發(fā)燙。

    這下連眼睛都捂進抱枕后頭了：“你趕緊去穿吧！”

    陳妄笑了一聲，沒再逗她，轉(zhuǎn)身進了臥室。

    幾分鐘后，他套著件黑t出來，看見孟嬰寧還是倒在沙發(fā)里沒動，迷迷糊糊一副又有點兒困了的樣子，走過來垂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去洗漱，然后下樓跟我買早餐，吃完再睡?！?/br>
    孟嬰寧確實想洗澡，她覺得自己昨天在泥里滾過一遭現(xiàn)在都臭了，但她沒有可以換的衣服。

    于是坐起來，仰起頭來看著他，老實巴交地說：“我沒衣服換?！?/br>
    陳妄看了她一眼，然后重新回臥室，拎著套衣服又回來，丟進她懷里。

    孟嬰寧抖開。

    是一套黑色的男式睡衣，棉質(zhì)的，手感很好，而且看起來非常新，帶著衣柜里擱久了的淡淡木質(zhì)味道。

    孟嬰寧狐疑抬頭：“這是你的睡衣嗎？”

    陳妄：“不然是你的？”

    “你還有睡衣的啊，”孟嬰寧震驚了，她對于陳妄穿睡衣的樣子完全沒印象，這人在家里好像一直都是t或者背心的，“這套你穿過嗎？”

    “沒有，”陳妄揚眉，“穿什么睡衣，娘們兒唧唧的?！?/br>
    想法非常直男，且糙。

    孟嬰寧無語了一下，抱著衣服站起來往浴室走，一邊小聲逼逼：“穿個睡衣就叫娘了，就你光著出來耍流氓不娘?！?/br>
    一個澡洗得舒舒服服，孟嬰寧也不奢望陳妄這兒能有護發(fā)素之類的精致的東西了，畢竟是穿個睡衣都覺得娘的人，她套著他的黑睡衣出來，特別大，褲腿和袖口都厚厚卷了好多折才露出腳背和手。

    黑色襯得她皮膚白得跟透明的似的，扣子扣到最上頭領(lǐng)口還是大，陳妄瞥了一眼。

    洗完了又覺得困，孟嬰寧揉了揉眼睛，還沒來得及說話，被陳妄拽了件大外套整個人嚴嚴實實一裹，然后拎著她出門買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