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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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很會算計的老狐貍。 我跟楊無邪商量了一下,決定趁雷損的尸體還沒涼,辦個慶功筵會,反正這會兒一更天都還沒到,發(fā)生了這樣震動汴京的事情,誰家大約都要來喝一杯慶功酒的。 楊無邪去準(zhǔn)備請?zhí)腕蹠?,預(yù)計一個時辰就能弄好,我對他的行動能力嘆為觀止,我當(dāng)年要是也有這么得力的大總管該有多好。 我?guī)еξ魃窈蛶煙o愧去見蘇夢枕。 我把蘇夢枕弄醒之后,就躲在了薛西神的身后,捅捅他的后腰子,讓他去頂蘇夢枕的火力。 大約臥底做久了,人也就傻了,薛西神殺了自家樓主的老丈人,竟然一點都不虛,滿臉都是紅光,一邊夸我是個好大小姐,一邊半遮半掩地把他偷襲雷損得手的事情說了,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這位薛西神又說道:“當(dāng)然,以屬下的武功想要殺死雷損實在是天方夜譚,這一切都是多虧了大小姐,大小姐和雷損交手二十招不到,就把他打敗了,屬下趁著雷損昏迷,這才殺死了他!” 我差點給這位薛西神跪了。 出乎意料的是,蘇夢枕竟然沒有憤怒,而是帶著一點茫然的神色,輕聲問道:“雷損……死了?” 薛西神和師無愧兩個人齊齊點頭,師無愧還道:“樓主你聽見了嗎?紅樓那邊正在準(zhǔn)備歌舞筵會,今日兄弟們準(zhǔn)備慶一夜功,還要邀請全汴京的豪杰一同見證!” 蘇夢枕嘆道:“竟然不是我殺了他。” 薛西神剛才已經(jīng)被楊無邪揪住強行科普了一番,現(xiàn)在比被我救了的刀南神還要信任我這個冒牌大小姐,他臉上全是喜色,大聲地說道:“不是樓主動的手,也是大小姐的功勞,樓子里的大伙都高興壞了!” 蘇夢枕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幾次聽見大小姐這個稱呼,這回便看著我說道:“大小姐?” 我摸了摸鼻子。 第28章 鐵骨錚錚方侯爺(7) 蘇夢枕并沒有拆穿我。 但他也沒有謝我,楊無邪之前已經(jīng)向我打過預(yù)防針, 大約是害怕我生氣, 他說蘇夢枕從來不在口頭上謝人,他只會給出實打?qū)嵉臇|西來報答。 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人, 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這樣不行, 旁人容易誤會, 而且不利于名聲, 漸漸地也就改了。 我的脾氣是和我爹學(xué)的。 我出生在安史之亂那一年, 皇帝跑路,后面的官員追不上, 都被抓了,我爹為了我們母女只能投降叛軍, 因為不投降的人都被殺了, 女眷充軍妓,過得很苦。 安史之亂后的貶官大隊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托關(guān)系找求情,皇帝也赦免了很多人, 只是到他這里,不光沒有人肯撈他一把,還全都是說風(fēng)涼話的, 就是因為他在降官里格格不入, 只知埋頭做事, 什么人情交際都不懂。 我莫名擔(dān)心起蘇夢枕這樣的脾氣,一定很容易得罪人,跟我爹一樣。 師無愧讓人找來一把抬椅, 前后四個人把蘇夢枕抬著走,其實蘇夢枕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走路了,只是用不了武功而已,但他這樣看上去威風(fēng)極了,我私心里希望這樣威風(fēng)的樣子可以被所有人看見,就一句話都沒有說。 去紅樓的路上,薛西神給蘇夢枕詳細(xì)匯報了和六分半堂的決戰(zhàn),重點夸大了我的作用,其實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蘇夢枕的武功是比雷損要高的,假如今天是他在,結(jié)果應(yīng)該也差不離,我一邊聽薛西神吹我,一邊謙虛地擺手。 直到薛西神說到我殺死叛徒莫北神,順帶提了一句雷媚死了。 蘇夢枕蒼白干瘦的手陡然握緊了椅子扶手,他猛然間看向我,問道:“雷媚死了?她死前一句話都沒有說么?” 我隱隱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薛西神心大得很,紅光滿面地繼續(xù)吹我:“樓主你不知道,大小姐的武功簡直出神入化,那個時候刀南神命懸一線,雷媚又?jǐn)r著楊總管,我差點都要暴露身份了,大小姐當(dāng)時一刀飛向雷媚,一拳打死莫北神,那個功法實在是厲害,莫北神整個人都碎成了冰碴,他死的時候,殺死雷媚的刀剛剛落地!” 蘇夢枕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雷媚,是我金風(fēng)細(xì)雨樓的郭東神?!?/br> 薛西神驚住了,師無愧驚住了,抬著轎子的四個人也都不敢走了,距離歌舞升平的紅樓只剩百步的地方,氣氛近乎凝滯。 我頓了頓,說道:“當(dāng)時莫北神叛變,刀南神被他所傷,楊無邪想救,雷媚攔著他,如果我不出手,刀南神就會死,我沒想到她一個臥底到了這樣的場面還要撐著不露餡,薛西神就一直在邊上,手里一條人命也沒有?!?/br> 薛西神吶吶地說道:“也許雷媚是打著跟我一樣的主意,她是雷損的情婦,比我容易接近他?!?/br> 蘇夢枕低聲說道:“雷媚是上代六分半堂堂主的女兒,雷損殺死了她的父親,還強挾她做了情婦,故而她私下聯(lián)系了金風(fēng)細(xì)雨樓,這些年來一直在暗地里幫我們傳達(dá)消息,為了她的安全,除了我和父親,誰也不知道這事?!?/br> 我摳了摳臉頰,說道:“可不可以算我無功無過?” 蘇夢枕嘆了一口氣。 聽他這嘆氣的調(diào)子我就覺得不對。 果然,我就聽見他說道:“戚姑娘幫我金風(fēng)細(xì)雨樓這么大的忙,蘇夢枕無以為報,日后戚姑娘有用得上蘇夢枕的地方,蘇夢枕定然萬死不辭,只是今番郭東神誤送戚姑娘刀下,即便有萬種情由,蘇夢枕也不能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br> 他話說得已經(jīng)很直白了。 我覺得很委屈,但也知道錯確實在我,假如我能不要那么托大,在給蘇夢枕治傷之前好好商量,為了自家臥底的安全,他自然會事先提醒我,都是我自以為是,認(rèn)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覺得委屈,是因為蘇夢枕用著一張我爹的臉,對我冷冰冰地說話。 這是不對的,他用著這樣一張臉,就該在見到我的時候收斂起一切的傷感愁緒,嘴角上揚,叫我一聲寶寶。 我一連深呼吸三次,只說道:“我走可以,明天你讓樹大夫來神侯府,我教他怎么替你治病,還有每個月的月底,我要來看你一趟,你的病只靠喝藥是沒有用的,一定要用內(nèi)氣引導(dǎo)病毒才有效,這不是欠我人情,而是我要的報答。” 蘇夢枕定定地看著我,然后說道:“好。” 我轉(zhuǎn)身就走。 下了天泉山,迎面來了許多賓客,有很多人送禮,禮物一件又一件地從山下被運送上來,我逆著人走,身后忽然有人叫住我,是薛西神。 薛西神帶著幾個扛著屏風(fēng)的人,面帶尷尬地看向我,說道:“這、這是方小侯爺送來給大小姐的,樓主讓送到神侯府去,大小姐,天色也晚了,我們正好來送送你?!?/br> 屏風(fēng)很大,是整塊玉打造的,上雕紅飛金龍,看著霸氣昭彰。 我說道:“不用了,我?guī)е甙?,你回去?!?/br> 我伸手托起屏風(fēng)的底座一角,運起輕功向著汴京城內(nèi)飛去,我現(xiàn)在整個人都感到很氣很委屈,還很難過。 一個人很氣很委屈很難過的時候,是不會想要扛著一個很重的東西回家的。 我來到神通侯府前,準(zhǔn)備把屏風(fēng)丟到方應(yīng)看府邸門口,冷不防聽見里面方應(yīng)看的說話聲。 他在和一個氣息很怪異,至少也是個大宗師的武者在說話,談?wù)摰娜诉€是我。 方應(yīng)看說道:“……是不是蘇夢枕的妹子未可知,不過她擊敗神侯的傳聞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米公公,金風(fēng)細(xì)雨樓有這樣一個人在,對我們有橋集團來說,實在不是個好消息?!?/br> 米公公似乎是個太監(jiān),他慢慢地說道:“不過是個年輕人,諸葛正我再不濟,也不至于五十招就敗給她,多半是相讓了,說她殺死雷損我倒是信,還不到能影響汴京格局的地步?!?/br> 方應(yīng)看又道:“但是八大刀王,三族高手,在她面前連一合之?dāng)扯妓悴簧?。?/br> 那米公公起了幾分興趣,問道:“所以小侯爺送她那扇地上天王的玉屏風(fēng),是想試探她的野心?” 方應(yīng)看笑了一聲,說道:“不光是試探,還要試探她和蘇夢枕的關(guān)系,假如他們不是親兄妹,就算蘇夢枕不疑她,她自己難道就愿意給金風(fēng)細(xì)雨樓白做工?假如是親兄妹,古往今來多少手足相殘之事,反而比外人爭得更兇?!?/br> 他說完,又嘆了一聲,道:“我只是沒想到白愁飛竟然這么廢物,太令我失望?!?/br> 我扛著屏風(fēng)在外面聽,方應(yīng)看卻不多說了,他起身送別米公公,又說道:“這女子武力超群,心思又難測,值得仔細(xì)對待,公公只需知道有這么個人即可,宮外的事有我在,只可惜她是金風(fēng)細(xì)雨樓的人,不然招攬過來,倒是一項助力?!?/br> 米公公嗤笑道:“小侯爺莫要以為靠漂亮的皮囊和尊貴的身份,再稍稍溫柔一些,就能一直無往不利,真正的強者不稀罕感情?!?/br> 方應(yīng)看輕聲笑道:“可她畢竟是個女人?!?/br> 然后他推開了門,一老一少和站在外面扛著屏風(fēng)的我面面相覷。 兩天不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好藥,方應(yīng)看的臉上竟然已經(jīng)好了九成,只剩下嘴角和眼角的一點淤傷未散,反而為他添了一絲明艷的風(fēng)姿,怪不得他如此自信。 我把屏風(fēng)放下,目光落在那被稱為米公公的太監(jiān)大宗師身上,對他說道:“兩天前我挑戰(zhàn)諸葛神侯,因為他很合我的眼緣,我沒有下手太重,今天就不一樣了,你們背地里算計到我的身上,我應(yīng)當(dāng)想怎么打你們,就怎么打你們?!?/br> 我一拳就揮了上去。 米公公的實力雖然也在大宗師之列,但顯然和諸葛神侯差了不止一線,我和驚艷一槍有來有往五十招,對他只用了三十招不到,看在他不是主要算計人員的份上,我最后踹了他一腳,喝道:“滾!” 太監(jiān)都是能屈能伸的,否則換一個大宗師就應(yīng)該沒有米公公這么麻利了,他飛快地跑了。 我看向方應(yīng)看。 方應(yīng)看這個名字起得真好。 人也長得好看,比月師還好看。 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了。 所以打他的時候,會讓我產(chǎn)生一種難以言喻的破壞感,有效地彌補了他武力上的不足,甚至比打太監(jiān)更有感覺。 我沒有再盯著他的臉打,我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他,不怕把他打死。 事實上我的脾氣已經(jīng)被上一次破碎虛空的時候要好了許多,我對感情非常看重,所以以往遇見這種意圖算計我感情的人,我都是直接殺了算完。 我決定讓他多活一小會兒。 我準(zhǔn)備打死他。 我把對蘇夢枕的氣撒到了他的頭上,一邊打他一邊罵蘇夢枕,罵得不兇,主要說雷媚,因為舍不得。 方應(yīng)看起初默不吭聲地挨打,后來漸漸反應(yīng)過來我不是只要打他,而是要打死他,他終于反抗起來。 我把他按在地上騎著他打,我生氣地說道:“你說!蘇夢枕憑什么為了雷媚趕我走?她自己去攔楊無邪救人的,我殺她怎么了?我又不知道她準(zhǔn)備伏擊雷損,她死了關(guān)我什么事!她就沒看出來雷損已經(jīng)不行了嗎?這根本不是我的錯對不對?” 我知道的確是關(guān)我事的,也確實是我的錯,但我現(xiàn)在很委屈,口頭上就不肯認(rèn)錯了。 我被寵壞了,我自己寵的。 我又一拳打在方應(yīng)看的肚子上,他掙扎著想要推開我,但我又對著他的胸口錘,他吐出一口血,好看的臉上一片慘白,他奄奄一息地說道:“對、對,不是你的錯,雷媚……是我的人?!?/br> 我的拳頭停住了。 第29章 鐵骨錚錚方侯爺(8) 我真的是非常驚訝。 從前我所經(jīng)歷的江湖之爭,總體上來說都可以歸類為正道和魔門之間的爭斗, 安插臥底這種事, 正道不屑做,魔門做不來, 畢竟正道的扛把子是慈航靜齋, 那邊只收年紀(jì)在八歲以下的小女娃, 其他諸如凈念禪院之類的勢力, 也都需要從小教養(yǎng), 送個年紀(jì)小的臥底過去,一是很容易被策反, 二是魔門本身就很缺少資質(zhì)出眾的小孩,送過去得不償失。 在我之前的魔門之所以干不過正道, 就是因為人才資源分布不均, 比如同樣一個資質(zhì)出眾的小女娃,倘若是慈航靜齋來要,她家人必然歡歡喜喜把人送去, 而陰癸派去要,不被打出來就不錯了。 像我這樣的滄海遺珠實在太少。 我揪起方應(yīng)看,再三向他確認(rèn), “你說真的?雷媚是你的人?她除了向金風(fēng)細(xì)雨樓提供消息, 還同時替你做事?” 方應(yīng)看緩過一口氣來, 準(zhǔn)備說話,卻又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我嫌棄地挪了挪鞋子, 又喝道:“你快點說!” 方應(yīng)看顯然很明白我想聽什么,他用微弱的聲音說道:“四年前,我還沒有繼承神通侯爵位,那時雷媚刻意接近我,欺騙我……想讓我利用義父聲名為她做事,我拒絕了她,但是之后我也確實被她誘惑,來到汴京創(chuàng)立有橋集團,她見我不能為她所控,就放低了身段,成為我在六分半堂和金風(fēng)細(xì)雨樓的探子,她不光出賣六分半堂,也出賣過蘇夢枕。” 我和方應(yīng)看商量,“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今天不殺你,一會兒我?guī)е闳ハ蛱K夢枕解釋雷媚的身份,你一五一十和他說,懂嗎?” 方應(yīng)看好看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他說道:“雷媚不過一個棋子,蘇夢枕竟然為了她苛責(zé)于你?” 我明知道他是在討好我,但從他那雙桃花黑眸里卻只能看出滿滿的義憤填膺,我有些稀奇,問他,“蘇夢枕又不知雷媚的身份,他的兄弟死了,他為什么不能怪我?” 方應(yīng)看認(rèn)真地看著我,說道:“但凡強者都有尊嚴(yán),與對錯無關(guān),豈有為螻蟻而傷強者之尊的道理?倘若姑娘是我有橋集團的人,方應(yīng)看必然會把姑娘待為上賓,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一點也不需受旁人的氣……蘇夢枕就是個傻子,他怎么會懂姑娘家的心思?” 明明差點被打死,他看著我的眼神卻十分熾熱,好似見到了艷絕天下的大美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