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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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鋒走后,海邊就只剩下了我和黃藥師。 因為剛才的話,我有些不大好意思面對他,但又有些隱隱的期待,也不知是在期待個什么東西。 黃藥師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夜深了,回去吧?!?/br> 我有些不太想回去,但還是點了點頭。 我居住的客舍和黃藥師的住處離得很遠,故而在走到桃林邊上時就要分別,黃藥師沒什么猶豫地走進了桃林里,我只好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朝著客舍走去。 我已經(jīng)踏出去好幾步了,忽而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只道:“明日二更,我還在渡口?!?/br> 腳步聲遠了。 我一夜沒睡著,滿腦子都是一句詩。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雖然桃花島沒有柳梢,約的也不是黃昏后,但意思總是對得上的。 怪只怪石之軒給我的陰影太深,我當(dāng)時又驚詫過度,沒能有個正常的應(yīng)對,前半夜我裹在被褥里靜靜地復(fù)盤,思考著當(dāng)時要是怎么怎么講,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怎么怎么樣,后半夜半醒半夢,腦子里又都是一些書生小姐月夜相約的話本故事,亂糟糟的。 黃書生在隔天夜里二更時來得很是準時。 歐陽鋒沒來,聽著動靜,應(yīng)該是去了后山那邊的海,他可能有點不太好意思見我們。 我也不太好意思。 二更月上中天,我沒帶琴,黃藥師也沒帶簫,他仍舊立在那塊離渡口最近的礁石上,見我來了,便點了點頭。 隨即就是長久的無言。 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一屁股在沙灘上坐了下來,看著黃藥師道:“黃兄夜觀天象,可看出什么來了?” 黃藥師這才抬起頭,看了一會兒天象。 海島的星空可能比岸上的要低,漫天星辰宛若天將傾,與之相比,月光似乎已經(jīng)不能掩蓋星辰的光芒,沙灘上一片雪白色。 我沒學(xué)過觀星,只能看出明天應(yīng)該是個大晴天。 黃藥師似模似樣地觀了一會兒星,又給出了一個似模似樣的答復(fù):“前些年觀星,只能看出宋室將亡,帝星在北,這些年略有變故,但大勢未改,今日一觀,卻見帝星南移,中原氣盛,只不在宋室罷了?!?/br> 我這倒是有些好奇起來了。 我之前一直聽說厲害的觀星者能從天象推斷出天下大勢,但騙子極多,像黃藥師這樣言之鑿鑿的,我還從未見過,不由問他道:“帝星南移的意思,是原先的那個帝星不再是帝星了嗎?新的帝星是中原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兒?” 黃藥師道:“這便是天機了?!?/br> 我有些失望,說道:“天機不可泄露?” 黃藥師卻搖頭,只道:“沒有不可泄露的天機,只是算不出,或是說出來反壞了天機,我觀星的水準只在中上,只能算出帝星南移,想來若袁天罡李淳風(fēng)在世,就能算出帝星具體是哪一人?!?/br> 夸自己也能夸得這么清新脫俗的嗎? 我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黃藥師卻沒有笑,他又看了一眼漫天的星辰,眉頭輕揚,說道:“不過我還算出了另外的一件事?!?/br> 我連忙問道:“是什么事?” 黃藥師笑了,說道:“姑娘紅鸞星動,想來再過不久,就要添一位如意郎君?!?/br> 我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黃藥師看著我道:“我錯了。” 我啊了一聲,問道:“算錯了?” 黃藥師道:“我先前說姑娘這樣的脾氣做朋友足夠,做情人卻嫌少些驚喜,如今忽然發(fā)覺,并非如此?!?/br> 我忽然就明白了為什么我喜歡水靈靈的少年郎勝過這種三十來歲滿肚子壞水的成熟男人。 一個是百般撩撥別人,一個是被百般撩撥。 撩撥別人時我可算得上不要臉了,被撩撥時卻還是會臉紅心跳到說不出話來。 這可能就是女人吧。 三更過半,我和黃藥師仍舊在桃林邊上分別,他之前布置的陣法已經(jīng)小有成效,新種下的一片桃樹里有三三兩兩的桃花盛開,和邊上掛果的桃樹放在一起,亂得像是仙人手筆。 黃藥師折了一枝開滿桃花的樹枝,我起初以為是送給我的,臉又有些不爭氣地紅了。 卻不想他把桃花枝拿在手里,淡淡地端詳了一會兒,并沒有送我的意思。 我忍不住問道:“你拿這個……” 黃藥師把手里的桃花枝飛擲出去,落到不遠處的地面上,只道:“我原先想送一枝桃花給你,拿到手里才發(fā)覺過了季節(jié)的桃花開得并不好看?!?/br> 我一時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了。 黃藥師轉(zhuǎn)身進了桃林。 我也是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真的走了的。 第二天我沒見到他,曲靈風(fēng)說是一早看見他師父登船出去了,可能是桃花茶舍那邊有事情。 桃花茶舍是黃藥師還沒買下桃花島時的產(chǎn)業(yè),離桃花島最近的一家用來統(tǒng)籌各地,那些秘籍之所以能那么快地傳遍江湖,便是這茶舍的功勞。 我有些失望。 黃藥師在第五天的夜里回到了桃花島。 然后送了我一枝紅玉桃花。 和桃林陣法布置下開得病懨懨的桃花不一樣,黃藥師手里的這一枝玉桃花開得極為茂盛,一枝十?dāng)?shù)朵,有盛開的,有半開的,還有些花骨朵,玉色帶紅,栩栩如生,最難得的是桃花和樹枝的顏色有明顯的區(qū)別,卻是整雕而成。 我對金銀珠寶沒有太多興致,但這樣明顯上了心的禮物不一樣。 我確定我確實狠狠地動心了。 但我并不是很能確定黃藥師的心意。 畢竟他從未親口給我一句準話。 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尤其是,在送了我這一枝玉桃花之后好幾天,黃藥師并沒有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雖然每天夜里仍舊會去礁石上吹奏一曲,但跟我說話的次數(shù)還沒有曲子吹得多。 我從一開始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漸漸地半睡半醒,后來仍舊像平時一樣,一覺睡到天亮。 就在我的心態(tài)幾乎要失衡的時候,一次曲后,黃藥師忽然說道:“臘月將至,夜里寒涼,海邊不是久待之地,不如……” 我驚道:“你不想再見我了?” 黃藥師眉頭一挑,說道:“何出此言?我的意思是,不如改在石竹客舍見面,那里夜間畢竟比海邊好一些,也不至于凍著姑娘?!?/br> 我啊了一聲,發(fā)覺自己最近確實是有些不太對勁了,可能是黃藥師的態(tài)度讓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導(dǎo)致腦子變慢了。 我隨即忽而想起一件事來。 石竹客舍……是我住的地方。 我最多就和黃藥師在里面下過幾局棋,這就要成為日后的約會之所了嗎?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第138章 桃花記事(17) 桃花島是個小島, 我住的客舍也不算大,依山而建, 有三五屋舍,待客的地方離住的地方尚有幾丈距離, 嚴格來說,并不算是登堂入室了。 但這也改變不了從天高海闊換到有瓦遮頭的事實。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的, 明明什么都沒改, 只是換了個地方, 感覺就額外不同起來。 偏偏我還很難生出抵抗的想法, 畢竟黃藥師大概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大多數(shù)時候,他來找我都是為了下棋, 偶爾也畫些畫,吹曲子倒是少些。 我對畫藝的了解不算深刻, 一定要我畫些什么東西的話, 勉強也可以畫個形似, 到了我這個程度,對肢體的掌控程度已經(jīng)和常人不一樣了, 但我沒有認真學(xué)過,和會畫畫的人比起來總是有些差距。 然而我并不想學(xué)畫畫。 人會的東西多了,很容易禿。 但這一點在黃藥師的身上似乎并沒有體現(xiàn)出來。 我坐得很近,側(cè)頭看著正在描繪桃林風(fēng)景的黃藥師,他的長發(fā)從玉簪底下垂落了幾道下來,頗有些礙事地灑在畫紙上。 黃藥師直到最后一筆落成, 都沒有去管它。 我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正在晾干的畫紙,發(fā)覺這確實就只是一張風(fēng)景畫而已,并沒有半個人影。 我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黃藥師也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我好奇地問他,“你嘆什么?畫得還不夠好嗎?” 黃藥師嘆道:“畫是好畫,只是人不如意?!?/br> 我已經(jīng)對他的花言巧語有了些許經(jīng)驗,睜著眼睛盯著他看。 隨即就聽他道:“假使剛才我身側(cè)的人能替我攏一攏發(fā),這幅畫原本該更好的?!?/br> 我有些麻木地說道:“黃兄,同一種法子用了十次以上,任誰也不會高興的?!?/br> 黃藥師于是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是我的錯,所謂黔之驢,計止此耳,姑娘且容我?guī)兹眨嘧x些書,再來哄姑娘高興?!?/br> 他說得倒是很誠懇,假如嘴角不要翹得那么高就更好了。 我瞥他一眼,把桌上曬得半干的畫拿起來看了看。 一看之下,就覺出不對來了。 我問他,“這墨怎么透著香?還是桃花的香氣?” 桃花香是很淡的,不湊近了聞根本聞不到,我先前離墨比較遠,直到畫紙拿近了才發(fā)覺。 假如是別的香氣,我也就不會單提出來問了,但桃花香保存不了多久,如今冬日里,連陣法都沒能留住桃林里那些桃花,這種一聞就是新鮮桃花氣味的墨就很稀奇了。 黃藥師笑了笑,說道:“這是前些年的舊墨,和桃花粉研磨在一起封存在罐中,當(dāng)時制了又忘了,和幾壇酒埋在一起,改陣法的時候想起來,酒已經(jīng)被玄鐵壓壞了一大半,只剩碎壇子了,墨倒是好好的?!?/br> 我有些感慨地說道:“總覺得你什么都會一樣。” 黃藥師并不謙虛,只道:“總有人生來要比別人強一些,倘若眾生一致,也就沒有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