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薛崇胤果然沒回來，只是，派人帶回了年禮，并不是什么貴重的禮物，只是狩獵得到的皮毛或是風(fēng)干的野味，再就是荊楚一代的土特產(chǎn)一類的，但勝在心意，不止太平公主和張昌宗收到了，還有太子和相王家。

    太子和相王的禮物，直接送到太平公主府，交由太平公主帶進(jìn)宮去交給兩位。太平公主滿面春風(fēng)，一臉高興地進(jìn)宮去送禮。

    “七哥！七嫂！”

    太子在東宮的偏殿接見了她，一同接見的還有太子妃韋氏?？刺焦鬟M(jìn)來，沉默坐著的兩夫妻面上都露出個笑來，李顯道：“阿妹來了？坐，快坐，今日怎地有空到愚兄這里來了？”

    太平公主瞥他一眼，見他眉宇間有些懨懨之色，假嗔道：“看七哥這話說的，小妹但凡有空，哪會不進(jìn)宮探望七哥您呢？這不是開春秀兒就要出嫁，忙著為她籌備嫁妝，不過，即便再忙，七哥的節(jié)禮也是不能忘的?！?/br>
    “節(jié)禮？又讓阿妹破費(fèi)了。”

    在房陵時也常受太平公主接濟(jì)，他的窘迫太平最知，所以也不假裝推辭，說完看了太子妃一眼，臉上的表情帶著些許討好之色。

    太子妃面上明明掛著笑臉，但目中卻一片清冷，看似和藹的對著太平公主，看也不看李顯一眼。

    太平公主暗自挑眉，強(qiáng)當(dāng)沒看見，臉上笑吟吟的道：“雖說年年都有節(jié)禮贈予七哥、七嫂，然今年的卻大為不同，少不得讓小妹親自給兩位介紹介紹?！?/br>
    “哦，不同在何處？”

    李顯笑問了一句，太子妃也不避諱的拿過禮單看了起來，禮單與往年相比并無什么特殊之處，禮物在去年的基礎(chǔ)上加厚了三分，太平公主名下有大商，她府里日子好過，大家都知道，出手也大方，常接濟(jì)宗親。

    太平公主笑得矜持，故作神秘：“阿嫂再請細(xì)看看?！?/br>
    太子妃聞言，又看了一遍，倒是看出來了：“可是皮毛和野味？”

    太平公主笑著頷首：“還是七嫂細(xì)心，正是，這些野味和皮毛，乃是我家大郎親手獵獲的，比之北邊來的雖算不得頂好，但勝在孩子的一片心意，還請七哥、七嫂不要嫌棄才是?！?/br>
    太子夫婦頓感驚訝，李顯訝然問道：“大郎不是出去游學(xué)嗎？怎么過到如此窘迫，竟需要親自動手打獵的地步了？”

    太平公主笑容一頓，面上不顯，依舊笑吟吟的道：“七哥仁厚，自與小妹不同。阿胤出去，只給了他一百貫，余者的花費(fèi)皆需他親自掙，這不，被逼無奈，仗著自幼弓馬還算嫻熟，也有幾分打獵的本事，總算讓游學(xué)順利繼續(xù)不說，還弄了份年禮回來。小妹看著高興，便把東西加入禮單，讓親戚們也跟著高興高興。”

    李顯笑著頷首：“原來如此。不過……”

    頓了頓，神情有些不贊同，勸道：“阿妹，我們這等人家，卻無需這等窘迫的歷練，平白苦了孩子，若真想讓他長進(jìn)，莫若請些大儒、名士來教授他就好。在外面餐風(fēng)露宿的，多苦啊，不是我們這等人家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阿妹一直在京里，不曾吃過苦頭，愚兄在外多年，已然吃夠苦頭，若是你的侄兒侄女們，愚兄是斷然不舍得放出去吃苦的?！?/br>
    一片慈父心懷，太子妃坐在一旁，聞言掃了他一眼，眼神隱隱有些譏誚之色。太平公主眼神閃了閃，舉袖遮面笑道：“這倒是小妹的不是，竟然七哥想起過去的苦日子來。好在，如今大哥回來了，苦日子也到頭了，過去的苦難，大哥該忘就忘了吧，莫要再放在心上了?！?/br>
    太子妃慢條斯理的道：“阿妹別管你七哥，世間能像他這般寵溺愛護(hù)孩子的，又能有幾人呢？”

    說到寵溺愛護(hù)這四個字的時候，語氣格外的重。李顯臉上表情一頓，笑容干巴巴地，險些維持不下去：“愛妃……”

    太子妃笑著，狀似恭敬：“臣妻在，殿下有何吩咐？”

    李顯不止笑容，連語氣都干巴巴的：“阿妹如今是大忙人，等閑不得空進(jìn)宮的，愛妃正好多與她聊聊，孤還有事，阿妹便交予愛妃招待了。”

    “喏?！?/br>
    韋氏應(yīng)了一聲，全無多余之色，也不多說一字。太平公主悠悠看了片刻，聞言笑道：“七哥貴為太子，自然政事繁忙。臨近年節(jié)，七嫂想來也不得空，小妹便不打擾您二位，待七哥、七嫂得空之后，小妹再來叨擾，小妹告退！”

    韋氏頷首道：“也好，我們與阿妹你也不是外人，都是自己人，便直言罷，這幾日確實(shí)忙碌，阿妹也不得清閑，待我們都得空了，愚嫂定會設(shè)宴，屆時再請阿妹過來敘敘?！?/br>
    太平公主爽快的應(yīng)道：“行，七嫂的宴，小妹定欣然赴之。小妹告退?！?/br>
    寒暄了幾句，太平公主從東宮出來，她走后，自然不知道太子夫婦相對靜坐卻一語不發(fā)的尷尬場景，李顯望著患難與共的妻子，嘴唇蠕動，溫軟地叫了一聲：“香兒?！?/br>
    韋氏面無表情：“殿下還有何吩咐？若無事，妾身便回殿處理節(jié)禮的事務(wù)了。”

    李顯面上一苦，囁喏道：“香兒，這快到元正了，等有空時，把孩子們召來，我們一家人聚聚可好？”

    韋氏一頓，諷刺道：“一家人？這一家人如今又還剩下幾人？大郎和仙惠不在了，還如何能稱之為一家人？”

    李顯雙手捂臉，痛苦道：“香兒，連你也不愿諒解我嗎？大郎和仙惠難道不是我的孩子，難道我便當(dāng)真那么狠心嗎？不還是為了我們一家的安危嗎？難道你還愿再去過在房陵時那般窘迫的日子？香兒，在宮里不好嗎？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你……尚未過夠嗎？”

    韋香兒怒瞪著李顯，目眥欲裂：“可大郎是我們的長子，你這狠心的人，你竟然逼自己的親子自縊，你如何忍心的？李顯，你好狠的心??！”

    李顯捂臉痛哭起來：“難道我愿意嗎？我以為香兒是懂我的，懂我的不得已，懂我的被逼無奈！若讓大郎和惠兒死，能讓我們一家好好活著，便是心再痛，我也能忍受！香兒，我的用意，我們的身不由己，難道連你也不懂？”

    兩夫妻紅眼以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悲從中來，雙雙抱頭痛哭。誰讓他們真的過夠了苦日子，誰讓他們雖然貴為東宮夫婦，卻依然身不由己。

    “郡主……”

    “回吧，不用通報了?！?/br>
    偏殿門口，來人靜靜站著，阻止內(nèi)侍的通報，腳步踉蹌的轉(zhuǎn)身，眼淚噼里啪啦不停墜落——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這如今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