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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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鍋里水開了,李氏正往里頭下面條,一邊下一邊拿筷子攪著鍋,怕面條下鍋就沉底粘鍋,忙亂中聽呂氏這么說,“啊?”了一聲,抬頭看著門口打扮的光鮮的弟妹。 她生性厚道臉皮薄,被人當(dāng)著面這么說,臉上有些下不來臺,那些衣裳一件件她都仔細(xì)捶打過了的,咋還有沒洗干凈的呢?不說跟她一樣厚道實在的人了,就是一般人,別人幫她洗衣裳,也沒有上門就說沒干凈的吧。 “那……那吃了中飯我再去……”李氏話還沒說完,蹲在灶前燒鍋的冬寶就站了起來,抽出灶膛里燒的正旺的一根苞谷桿子,沉著臉就往呂氏站著的門口走了過去,丟到了呂氏的腳邊。 呂氏嚇的連忙往旁邊跳了一步,苞谷桿子燒完后的灰飄蕩在空中,呂氏氣的瞪了冬寶一眼,趕忙拍著褲腿上沾上的黑色灰屑,這會上也顧不得裝氣了,尖著嗓子叫道:“你干啥你!進(jìn)城一趟屁沒掙著還想上房揭瓦了!等會叫你二叔揍你一頓就老實了!” “二嬸你也知道干凈???你自己的衣裳你咋不去洗?”冬寶高聲說道,“我接我娘洗衣裳回來的路上還聽人說,宋家老二媳婦是個懶貨,自己的衣裳都不洗!” 呂氏惱了,她愛干凈也重臉面,朝李氏嚷嚷了起來,“大嫂你咋這樣?。课覒阎阈≈蹲?,身子不方便沾不了涼水,讓你幫忙洗兩件衣裳,不過順手的這點活兒,你咋到處跟人說?。 闭f完還故意朝李氏挺了挺肚子,誰叫李氏生不出兒子來,就該給她洗衣裳伺候她! “我娘可沒說?!倍瑢殦醯搅死钍细?,“那衣裳花花哨哨的,村里人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我娘可沒這么好看的衣裳!” 宋秀才死了,冬寶是他唯一的孩子,要守孝三年,而李氏得守至少半年的重孝,別說帶花的衣裳了,就是顏色稍微鮮亮點的衣裳也不能穿,更何況李氏也沒什么好看衣裳,這在塔溝集是人人都知道的。 “我跟你娘說話,有你個丫頭片子什么事!滾邊去!”呂氏扶著腰撇嘴沖了冬寶一句,接著對李氏拉長了聲音笑道:“大嫂,那褲子沒洗干凈咧,可沒法穿啊……” 李氏朝冬寶瞪了一眼,示意她別說話,手里的活也不停著,鍋里的面條已經(jīng)開了,她往大鍋里打了一遍涼水,又把切好的白菜放進(jìn)去煮,低頭對呂氏說道:“弟妹,沒人說你,冬寶小孩家不懂事,亂說著玩呢,等吃完中飯我再去洗一遍?!?/br> 呂氏得意的笑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了眼冬寶,小屁孩今天早上敢罵她,活膩歪了!非得叫她吃個悶虧不行!看她還敢不敢翻精倒怪的! “大嫂,我這懷毛毛了嘴里就沒味兒,吃啥都不得勁,你給我切點腌蘿卜,切成細(xì)絲兒,粗的我可吃不下,拌上麻油香醋,再炒個雞蛋,好開開胃口?!眳问吓牧伺纳砩喜淮嬖诘幕彝?,朝灶屋里忙活的李氏吩咐道。 “好?!崩钍项澲晳?yīng)道,背過身去抹去了眼角的水跡,呂氏這就是故意找茬,折騰她,以往也沒這么能鬧事的,無非就是看冬寶回來了,家里多了張嘴吃飯,二房不高興了。 灶房里煙氣繚繞,大鍋里的面條開的嘟嘟滾著水汽,霧蒙蒙之間,冬寶還是看到了李氏抹淚的小動作,一瞬間心里像是被大鍋里的開水給燙到了一樣,她還是把宋家想的太簡單了。二房家有兩個兒子,在宋家才是最有話語權(quán)的,這整個宋家都是二房的,人家二房壓根不把她和李氏當(dāng)成宋家的人看。李氏當(dāng)牛做馬的累死,他們也只覺得是理所當(dāng)然的,還會覺得自己和李氏吃了宋家的糧食,他們吃虧了。 冬寶沉默的看了眼笑的得意的呂氏,轉(zhuǎn)身拿了木盆收了竹竿上晾著的藍(lán)花褲子。 “你干啥呢?”呂氏不高興的問道。 冬寶笑道:“二嬸不是說這褲子沒洗干凈么?” 因為抽泣,李氏的嗓子有些發(fā)啞,聲音從灶房里傳了過來,“吃了飯再去洗吧?!?/br> 冬寶揚(yáng)聲說道:“不了,給我留一碗面條就行了。”又對呂氏說道:“二嬸,你說這褲子沒洗干凈,我剛瞧了半天,都沒瞧出來哪里不干凈了。想來想去,我爹讀書多,咱家就屬我爹見識最廣,我拿著這褲子去我爹墳頭上問問,看到底是干凈還是不干凈。” “你……”宋二嬸白凈的臉皮漲的通紅,指著冬寶說不出話來。大伯子和弟妹本來就是屬于要避嫌的類型,哪有拿著弟妹的褲子去找大伯子問的,還是去墳頭上問,這叫嘴皮子利索的宋二嬸都憋的說不出話來。 黃氏沉著臉從堂屋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正在納的鞋底子,先沖冬寶罵了一聲,“要吃飯了野哪里去???”又陰著臉上上下下打量了光鮮花哨的宋二嬸,“你大哥剛走了一個多月,你穿這么喜慶做啥?叫冬寶給你洗褲子,你臉燒不燒的慌?一天不鬧出點幺蛾子來你腚溝子癢癢???” 冬寶沒忍住笑,連忙低頭,藏起了彎起的嘴角和眼睛,黃氏罵人最是狠了,叫人下不來臺。 呂氏氣的要命,這死老婆子咋幫著冬寶這丫頭片子說話??!卻也不敢回嘴,宋家還是黃氏說了算,只能低眉順眼賠笑著說道:“娘,我這不是害喜嗎?等過了這段時候,就能干活了?!?/br> “你不能干活,你閨女死哪去了?叫她洗去,招娣還比冬寶大兩歲!等懶婆娘的名聲傳出去,看哪家來聘她!”黃氏可不留情,她算看出來了,冬寶這丫頭進(jìn)了一趟城,臉皮就厚了,嘴也厲害了,心就硬了。她剛才要是繼續(xù)在堂屋里不出來,這命兇的丫頭可就敢舉著老二媳婦的褲子全村轉(zhuǎn)一圈,叫全村的男人都看看老二媳婦的褲襠,最后到她大兒子墳頭上嚷嚷,到時候老宋家的臉都要丟光了,老二媳婦也沒臉出門見人了。 躲在西廂房看熱鬧的宋招娣沒想到自己躺著中槍了,奶居然讓她去干活,看著院子里的冬寶,宋招娣惱恨的咬牙切齒的,回來吃他們家的喝他們的家的,還不干活! “奶?!倍瑢毥械溃岸鹱討衙?,說她嘴里沒味兒,要吃麻油還有炒雞蛋,你給我娘倆雞蛋吧?!?/br> 宋家的雞蛋都是黃氏把管的,雞圈里七八只母雞,一天一般能收五六個雞蛋,都是攢起來賣給到村里收東西的貨郎換點針頭線腦,醬油醋什么的。在冬寶記憶里,就是最受黃氏寵愛的大毛和二毛,也只有生日的時候才能吃上雞蛋。當(dāng)然一個人除外,那就是冬寶在鎮(zhèn)上讀書的三叔,他一回來,雞蛋隨便他吃的。 “你要吃麻油雞蛋?我這把老骨頭燉給你吃,你吃不吃?”黃氏瞪著呂氏,厲聲喝道,眼都瞪直了,好家伙,她生了三個兒子都不敢在懷孕的時候跟她的婆婆要麻油雞蛋吃,她這兒媳婦要成仙了啊! “沒。”呂氏強(qiáng)笑著,臉一陣青一陣白,“我跟大嫂說著玩,鄉(xiāng)下人哪那么多講究,我吃點腌蘿卜就行?!?/br> 黃氏胳膊夾著鞋底,叉著腰站在屋檐下,居高臨下的看了眼呂氏,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又沖灶房罵道:“老大媳婦,你磨嘰半天干啥??!老半天了下個面條都下不好,養(yǎng)你們還不勝養(yǎng)頭豬!” 灶房里李氏不敢接話了,只加快了手上的活,冬寶也把宋二嬸的褲子重新晾到了竹竿上,進(jìn)灶屋燒火了,鍋已經(jīng)開了兩遍了,她從柴火堆里另抽了一根玉米桿,折斷成幾節(jié)塞進(jìn)了灶膛,就不用再加柴火了。 其實她奶奶黃氏是個聰明人,冬寶坐在灶膛前看著旺旺的火苗舔著鍋底,忍不住想到,黃氏最重視男娃,因為大毛二毛,宋二嬸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高出李氏一大截,可今天宋二嬸鬧的太過,惹她不高興了,訓(xùn)斥完宋二嬸,她立刻又罵了李氏,兩個媳婦都罵了,宋二嬸臉面便不那么難看了。 更何況,爺爺宋老頭是個寡言的老實巴交莊稼人,村里人背地里都說老宋頭屬于“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類型,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黃氏做主,黃氏一個目不識丁的農(nóng)村婦人,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也就是鎮(zhèn)上,卻做出了送大兒子宋楊去念書的決定,原本富裕的家庭也漸漸的一般了,現(xiàn)如今又供養(yǎng)了小兒子在念書。 這在普通的農(nóng)戶人家,是想都不敢想的。這可不是現(xiàn)代的農(nóng)村,有九年義務(wù)教育,在古代的農(nóng)村,孩子都是半個勞動力,念書幫不了家里干活,白吃飯不說,還要花一大筆束脩銀子。 在冬寶記憶里,就是隔壁家境殷實的林家,也只送林實去讀過一年的私塾,認(rèn)了幾個字就回家?guī)图依锔苫盍恕?/br> 然而黃氏到底只是一個自私淺薄的農(nóng)婦,她脾氣暴躁,生起氣來什么臟話狠話都能說的出口,兒子孫子是她捧在心尖上的,家里的媳婦孫女都是她出氣的對象,不管別人心里受得了受不了,只要她自己心里出氣了舒坦就行。 但凡她有點良善的愛心,就不會在兒子剛死不到兩個月,就罵李氏是爛了下面的,罵冬寶是命兇克家的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