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下地

    很快的，冬去春來，一年當(dāng)中的春耕就開始了。塔溝集這一帶春天的活并不多，主要是種油菜，給麥地拔草鋤地，若是家里火灶中堆積的草木灰多了，主婦們就會把草木灰鏟進(jìn)籃子里，挎著籃子把灰埋到地里上肥。

    清明前后那幾天下了點小雨，家家戶戶都趁著這個時候趕緊犁地種油菜。

    冬寶家的地除了租給別人種外，自己也留了二十畝左右的地，十五畝是熟地，種了麥子和大豆，剩下的五畝是兩年前開出來的荒地，土質(zhì)差，不夠肥沃，只能種好養(yǎng)活的油菜。農(nóng)忙的時候就雇短工來做，農(nóng)閑的時候，林實和林福帶著家里的幾個下人就把地里的活侍弄完了。

    清明這天，冬寶先和林實帶著晚晚去給宋楊上了墳，蒙蒙細(xì)雨中給宋楊燒了紙，清理了墳上的雜草。

    到這個時候，冬寶才能明白為什么古人那么狂熱的追求兒子，便是想盡辦法生不出來，也要過繼一個或者干脆抱養(yǎng)一個，要是沒有兒子，百年之后墳頭上長滿野草都沒人來管，成了孤魂野鬼，指望兄弟父母子侄？看看宋家人就知道了，前兩年還來燒個紙，哭一哭，現(xiàn)在這幾年就是過來也只是為了收冬寶上墳的祭品，黃氏和宋老頭還有宋榆和宋柏，活著的兒子當(dāng)然比死了的重要。

    而像她這樣，有能力還有心給父親祭拜的女兒，能有幾個呢？

    黑色的紙灰乘著風(fēng)在細(xì)雨中飛舞，冬寶抱著晚晚，耐心的跟她解釋：“這土包里面躺的是娘的父親，你該喊姥爺?shù)?。?/br>
    晚晚睜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迷茫的仰頭問道：“姥爺不是在鎮(zhèn)上嗎？怎么躺土里去了？”

    “在鎮(zhèn)上的也是姥爺，不過這里面躺的是親姥爺……”冬寶還要再解釋，被林實拉了一下。

    林實笑道：“等晚晚長大再跟她說，現(xiàn)在她哪里能明白。”

    雨不過下了一會兒，就停了，林實回家后就帶著人下地?fù)尫N油菜了。中午冬寶領(lǐng)著人做了飯，給林實他們送到了地頭。

    經(jīng)過宋家地頭的時候，冬寶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到了楊小紅尖酸的叫罵，走近了，才看到楊小紅罵的人是宋柏。

    宋柏依舊穿著他那身標(biāo)志讀書人身份的長衫，穿著黑布鞋，蹲在地上皺著眉頭摳著鞋幫上的泥。

    “你到底下不下地？”楊小紅瞪著眼指著宋柏叫道。

    宋柏不耐煩的抬頭說道：“有你們仨不就夠了！非得逼著我下地干啥？我就沒干過地里的活，不會干！”

    在地里翻地的黃氏立刻虎了臉，這還得了，當(dāng)著她的面都敢罵宋柏了，背地里不定咋欺負(fù)她這個好兒子哩！黃氏剛要走過去，就被宋老頭拉住了。

    “你別管了，咱還能干幾年？他能一輩子不下地？”宋老頭嘆道，“不管干多干少，總有個開頭。”

    黃氏動了動嘴，最終舍不得兒子受罪，在她眼里，小兒子若不是運道不好，現(xiàn)在別說舉人了，進(jìn)士都不在話下，早就當(dāng)官老爺享福了。

    “小紅啊，跟三兒說啥吶？趕緊過來翻地??！”黃氏高聲說了一句，想把楊小紅叫過來，別再為難宋柏了，反正這六畝地，三個人也能干的過來。

    楊小紅壓根不搭理黃氏，再清楚不過黃氏的算盤了，她對宋柏冷笑道：“不會干也得干！你以為你還是讀書人??？我上午都聽說了，人家林舉人都領(lǐng)著人下地種油菜了，你算個什么東西，比林舉人還厲害？”

    “我……”宋柏漲紅了臉，“你別光顧說我，夫為妻綱，有你這樣當(dāng)人媳婦的？巧仙可從來沒叫我下過地，人家……”

    楊小紅掐著腰冷笑，打斷了宋柏的話，指著宋柏說道：“你去找她去！有本事你就去跟她過！只要你把她弄回來，我就給人家騰地方！啊呸，不就是個從牢里放出來的犯人，當(dāng)我稀罕你？！”

    宋柏張著嘴說不出話來，氣的別過頭去，就看到了走過來的冬寶一行人，立刻像老鼠見了貓似的，躥到黃氏身邊去了，裝模作樣的幫黃氏扶著犁頭。因為上次宋柏扶犁，把宋老頭的腿給劃了個大口子，這回黃氏也不敢讓他扶犁，催著他去干撒種的輕活。

    宋柏是真心不想下地，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落魄了，從牢里放出來后，他就不大愛出門，也不愿意見人，每個人見他的眼光都乖乖的，他哪受的了，要是再跟鄉(xiāng)下泥腿子一樣下地干活，那他那僅剩的一點讀書人的尊嚴(yán)，也沒有了。

    冬寶隨意的往宋家地里看了一眼，宋老頭在前面拉犁，黃氏在后面扶犁，楊小紅用釘耙把沒犁開的土疙瘩耙開，宋柏則是挎了個籃子，抓著籃子里的油菜籽往犁過的地里扔，有一把沒一把的，估計油菜長出來也夠嗆。

    到了自家地頭，因為家里買了騾子，用騾子犁地就省力多了，林老頭趕著騾子在前面走，林實在后面扶著犁，余下的人要么撒種，要么耙土塊。

    “別干了，吃飯吧！”秋霞嬸子在地頭笑著喊道，回頭對冬寶說道：“你看這爺倆，干上癮了，他們不嫌累也不叫別人歇著?！?/br>
    冬寶笑著點頭，附和道：“等會大實過來，娘你好好說說他?！币f林實一個舉人，根本是不用下地干活的，但林實則是堅持下地，只有在土地上辛勞耕種過了，才知道種地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能清楚當(dāng)年的收成，才不會被底下的佃戶們欺瞞。甩手掌柜是輕松，到頭來坑的是自己。

    其實也是來了這里之后，冬寶才發(fā)現(xiàn)，以前她對地主的認(rèn)知是錯誤的，只有那種地方豪強級別的大地主才是不下地的，像一般的小地主，到農(nóng)忙時候都要領(lǐng)著子孫下地，平時也要帶著長工干活，還有電視里臉涂的像猴屁股似的地主婆，不是專職挑刺打罵丫鬟長工的，她們也要在家干活做飯，給下地勞作的人送飯的。

    做飯也有講究，要是地主婆做的飯不好，稀湯寡水的，長工們就會怨憤，不好好干活，而要是做的太稠，地主家雖然名聲好了，但一畝地能落下的糧食也少了，總的來說一句戲言：地主家也沒有余糧??！

    “爹和太爺爺怎么不回家吃飯??？”晚晚問道。

    冬寶抱著她指著已經(jīng)犁開的地說道：“來不及啊，要是回家吃飯了，今天就種不完油菜了，我們明年就沒有菜油吃了。你得記得一句話，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

    晚晚這個年歲的小孩，正處于一張白紙的階段，大人們教什么，他們都會記住，往大人教的方向發(fā)展。不管將來晚晚會嫁一個什么樣的人，冬寶都不希望女兒長大后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呆板小姐，她一有空就抱著晚晚講她所知道的農(nóng)經(jīng)，牲畜經(jīng)，讓她看怎么種莊稼，種菜，怎么收獲。

    作為一個主婦，連一畝地產(chǎn)多少糧食，一只雞每天能下幾個蛋都不知道，哪能當(dāng)?shù)暮靡粋€家？

    種下油菜一個月后，青嫩的油菜苗就竄了出來，這個時候要給油菜剔苗，把發(fā)的太密的油菜苗拔掉一些，不然種的太密，油菜是長不好的。拔下來的油菜苗也不用扔掉，曬干后切成末，和rou末粉條拌成餡包包子，味道好的很。

    不少人都看到了宋家的油菜地，捂著嘴偷笑著走了。一般為了防止油菜籽發(fā)芽少，撒種都會偏多一些，像林家為了多種點油菜包包子，特意撒的很密，但沒有一家像宋家這樣，稠的油菜長不開，稀的地方則是一大塊地稀稀拉拉只有幾顆油菜冒了頭。

    宋老頭和黃氏深深的嘆氣，把發(fā)芽多的油菜剔出來，移栽到稀疏的地方去，兩個人彎著腰在地里干了大半天，太陽都要落山了，才把整塊地的油菜給整治完。要是不移，這季的油菜就報廢掉了。為了省錢，宋家人做菜極少放油，打下來的油菜籽，大部分是要留著換錢補貼家用的。

    “我就說不讓三兒下地，他不會干這粗活！咱還得重新弄一遍，凈浪費功夫！”黃氏腰累的酸疼不已，忍不住跟宋老頭抱怨，“三兒那媳婦也太潑了，當(dāng)著咱的面就敢罵三兒，唉……娶的糟心啊……”

    宋老頭扶著腰在春日的夕陽拄著鋤頭站著，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人家林舉人……見天領(lǐng)著人下地干活……”

    黃氏語塞了，嘆了口氣，“咱三兒不一樣……他從小就沒干過活，干不來……他臉皮薄，剛從那地方出來，心里難受，怕見人……他跟林家那小子不一樣！”

    大孫子小兒子，老年人的命根子。在宋家，宋柏就是宋老頭和黃氏的命根子，不管宋楊還是宋榆，加起來也比不過宋柏的一根手指頭。

    [加微信read365,悅讀有驚喜]一更。